我燒了嚴知淵珍藏七年的照片。因為那不是我?;鹈缣蛏舷嗉堖吔堑臅r候,
我才真正看清了那張臉。不是我以為的任何一位名媛淑女。是個男人。很年輕,
穿著簡單的白襯衫,靠在老圖書館斑駁的紅磚墻上笑。陽光落在他微卷的棕發(fā)上,
眉眼干凈得像剛下過雨的青空。我盯著火焰里那張陌生的、屬于同性的臉,腦子里嗡嗡響。
過去七年,我那些可笑的猜測、隱忍的酸澀、偷偷的比較……全都成了天大的笑話。
我以為他忘不了某個前女友。我以為自己是退而求其次的替代品。結(jié)果,
我連替代品都算不上。嚴知淵沖進來的時候,煙灰缸里只剩下一小撮蜷曲的黑色殘骸,
還有沒散盡的焦糊味。他大概是從公司直接回來的,西裝外套搭在臂彎,領(lǐng)帶扯松了些,
呼吸有點急。他的視線,先釘在煙灰缸上,然后猛地抬起來看我。那眼神,像冰錐子,
帶著寒氣,直直刺過來?!澳愀闪耸裁矗俊?聲音很低,壓著風(fēng)暴?!盁恕?/p>
” 我指了指煙灰缸,聲音出乎意料地平靜,“你放在保險柜第三層暗格里的那張寶貝。
”他幾步跨過來,低頭看著那一小撮灰燼。脖頸的線條繃得死緊。我能看到他太陽穴那里,
血管在突突地跳。空氣沉得能擰出水?!盀槭裁矗俊?他再問,抬起頭,
眼睛里的寒氣幾乎要凝成實質(zhì)。我扯了扯嘴角,想笑,沒笑出來。“嚴知淵,我們結(jié)婚三年,
你對我算得上無可挑剔。給錢,給面子,從不找麻煩。我一直以為,
你心里裝著個‘白月光’,我是個擺設(shè),是應(yīng)付你爸媽的幌子。我認了?!蔽翌D了頓,
吸了口氣,那點強裝的平靜有點裂開,聲音有點抖?!翱赡愀嬖V我,你藏在保險柜里,
密碼設(shè)成他生日,每年他‘忌日’就消失一整天的‘白月光’……是個男的?
”那個“忌日”兩個字,我咬得很重。關(guān)于那個日子,他從不解釋,只是消失。
我一直以為是某個刻骨銘心的女人。嚴知淵的臉色,在我說出“是個男的”時,
瞬間褪盡了血色。他像被人當(dāng)胸打了一拳,高大的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眼里的冰層碎裂,露出一種我從沒見過的,近乎狼狽的空白。書房里死寂。
只有我燒剩下的那點紙灰,還在散發(fā)著微弱的熱氣。過了很久,久到我以為他會動手。
但他只是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彎下腰,伸出兩根手指,小心翼翼地從灰燼里,
捻起一小片還沒完全燒毀的相紙邊緣。那上面,殘留著一點點棕色的發(fā)梢,
和一小塊白色的衣領(lǐng)。他的指尖很輕地拂過那片殘骸,動作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珍視。然后,
他握緊了拳,那片焦黑的碎片被他攥在手心?!俺鋈ァ!?他說。聲音啞得厲害,
像砂紙磨過。我沒動,心口堵得發(fā)疼?!皣乐獪Y,我們談?wù)??!薄拔易屇愠鋈ィ?/p>
” 他猛地抬眼看我,眼底赤紅一片,是盛怒,還有一種更深、更痛的東西,像受傷的困獸。
那眼神讓我心尖一顫。但更多的是荒謬和冰冷的憤怒。我算什么?
一個被蒙在鼓里七年的傻子?連他真正在意的是誰都不知道!“好?!?我點頭,
聲音冷了下來,“我出去。明天,讓張律師帶著離婚協(xié)議來找我。你的財產(chǎn)我一分不要。
我只想立刻、馬上,離開這個笑話!”說完,我轉(zhuǎn)身就走,沒再看他一眼。脊背挺得筆直,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門在身后“砰”地一聲巨響關(guān)上,震得墻壁都在抖。我知道,
那是嚴知淵砸的。我搬回了結(jié)婚前自己買的小公寓。六十平,朝北,冬天有點冷。
但空氣是自由的。嚴知淵沒聯(lián)系我。意料之中。張律師倒是第二天一早就帶著協(xié)議來了。
厚厚的幾十頁,條款清晰,極其大方。除了我明確不要的嚴氏股份和幾處核心房產(chǎn),
他幾乎把能分割的都列給了我,包括市中心一套頂級大平層和一筆天文數(shù)字的現(xiàn)金。
“嚴總說,這是您應(yīng)得的?!?張律師推了推金絲眼鏡,語氣公事公辦。我翻到簽名頁,
拿起筆,龍飛鳳舞地簽下自己的名字——林晚。干脆利落?!案嬖V他,錢和房子我收了。
婚內(nèi)財產(chǎn),該我的我不矯情。其他的,兩清了。” 我把協(xié)議推回去。
張律師似乎有點意外我的爽快,點點頭收好文件?!傲中〗?,嚴總讓我轉(zhuǎn)達一句話。
”我抬眼?!八f……” 張律師頓了頓,似乎在斟酌措辭,“燒掉照片的事,他不追究。
希望您……保重。”不追究?我差點冷笑出聲。他有什么資格追究?
追究我戳破了他埋藏七年的秘密?追究我發(fā)現(xiàn)了他心底那個人根本不是個女人?“知道了。
” 我面無表情地送客。門關(guān)上,世界徹底安靜下來。沒有嚴知淵低沉的聲音,
沒有他偶爾深夜歸來的腳步聲,沒有他慣用的那款冷冽的須后水味道。
我站在小小的客廳中央,環(huán)顧四周。積了薄灰的家具,空蕩蕩的冰箱,
窗臺上幾盆半死不活的綠蘿。這就是我逃離出來的世界。一股巨大的茫然和疲憊席卷而來。
我蹲下去,抱著膝蓋,臉埋進臂彎里。七年。從二十一歲到二十八歲,
我最鮮活、最該去拼去闖的時光,都耗在了那場盛大而虛無的婚姻里。扮演著嚴太太,
揣測著丈夫的心思,努力想靠近一顆永遠捂不熱的心。到頭來,連自己是誰都快忘了。
眼淚無聲無息地往下掉,砸在冰涼的地板上。不是為嚴知淵,
是為那個傻乎乎付出真心的自己。哭夠了,我站起來,抹了把臉,走進浴室。
鏡子里的人眼睛紅腫,臉色蒼白,頭發(fā)亂糟糟的。很狼狽。我擰開水龍頭,
用冷水狠狠撲了把臉。林晚,從今天起,你只為自己活。當(dāng)務(wù)之急是搞錢。
嚴知淵給的那筆錢不少,但我不能坐吃山空。我大學(xué)學(xué)的是珠寶設(shè)計,拿過獎,有天賦。
畢業(yè)就嫁給了嚴知淵,成了養(yǎng)在籠子里的金絲雀,畫筆都生疏了。
我翻出落滿灰塵的速寫本和工具箱,開始沒日沒夜地畫。畫得手指僵硬,眼睛發(fā)花。
把當(dāng)年沒來得及實現(xiàn)的構(gòu)想,那些被嚴太太身份壓下去的奇思妙想,一股腦傾瀉出來。
同時瘋狂投簡歷。頂著“嚴知淵前妻”這個名頭,在這個圈子里找工作并不容易。
要么是對方忌憚嚴氏,不敢收我;要么就是別有用心,想利用我和嚴知淵的這點關(guān)系。
碰壁無數(shù)次后,一家新銳獨立珠寶設(shè)計工作室“靈犀”給了我面試機會。老板叫周然,
是個三十出頭的女人,短發(fā),眼神銳利。她翻著我的作品集,又抬頭打量我。“林晚?
嚴知淵的前妻?”“是。” 我坦然承認,“不過我來應(yīng)聘的是設(shè)計師,不是嚴太太。
”周然挑挑眉,指著其中一張設(shè)計稿:“這個‘荊棘之冠’的構(gòu)思,靈感來源?”“離婚。
” 我答得干脆,“被扎得滿手血,總得長出點盔甲?!彼⒅铱戳藥酌?,忽然笑了,
把作品集合上。“行。下周一過來報道。試用期三個月,薪水不高,靠作品說話。
”“謝謝周總!” 我松了口氣,第一次真心實意地笑了。工作很忙,很累,
但前所未有的充實。周然是個工作狂,要求極高,罵人也狠。但我喜歡。在這里,
沒人關(guān)心我是誰的前妻,只看我畫的圖夠不夠好,打出來的樣品夠不夠驚艷。
我的狀態(tài)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fù)。早睡早起,按時吃飯健身,氣色好了,
眼神也重新亮了起來。那筆離婚“安置費”,我拿出大部分,
托一個信得過的老同學(xué)幫忙打理投資。剩下的,足夠支撐我在這間小工作室里慢慢扎根。
生活似乎正朝著一條嶄新的、充滿希望的軌道前進。直到那天下午。
工作室接到一個緊急的大單。客戶點名要我們參與一個高端私人珠寶定制的競標,時間緊,
要求高,預(yù)算極其豐厚。客戶資料是保密的,只知道姓嚴。聽到這個“嚴”字,
我心里咯噔一下。不會是……周然把項目資料甩在我桌上:“林晚,你主設(shè)計。
對方要求獨特,有故事感,拒絕量產(chǎn)風(fēng)格。這是你的強項。一周,給我三個初稿方向。
”“周總,客戶……”“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周然打斷我,眼神很平靜,“工作是工作。
他付錢,我們出力。你要是覺得接不了,現(xiàn)在就說。”我捏著那份薄薄的資料,
指尖有點發(fā)涼。但很快,一股不服輸?shù)膭艃喉斄松蟻?。憑什么要躲?我又不欠他嚴知淵的。
“我能接?!?我抬起頭,直視周然,“保證完成任務(wù)?!蹦且粋€星期,我?guī)缀踝≡诠ぷ魇摇?/p>
查資料,畫草圖,推翻,再重來。對方要求“有故事感”,這像根刺扎在我心里。
嚴知淵的故事?他那個藏在心底、連照片都舍不得讓人看的白月光的故事?煩躁,不甘,
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澀在心底翻涌。我強迫自己冷靜,把那些私人情緒壓下去,
專注于設(shè)計本身。最終,我敲定了三個方向。一個是以“新生”為主題的藤蔓與蝴蝶,
線條靈動;一個是深海沉船打撈上來的“遺忘珍寶”概念,神秘厚重;最后一個,
是“星塵軌跡”,用極其細碎的寶石排列組合,模擬星云軌跡,
寓意宇宙間看似無序卻永恒的交匯。交稿那天,是視頻會議。我坐在電腦前,手心有點出汗。
攝像頭打開,屏幕那邊出現(xiàn)的人,果然是嚴知淵。他看起來……不太好。比上次見面瘦了些,
眼下有淡淡的青黑,下頜線條繃得更緊。隔著屏幕,那股無形的壓迫感依然清晰地傳遞過來。
他沒看我身后的周然和其他同事,目光直接落在我身上,很深,很沉,帶著一種復(fù)雜的審視。
我挺直脊背,迎著他的視線,開始講解設(shè)計思路。講到第三個“星塵軌跡”時,
我刻意沒有去看屏幕,專注地闡述:“……宇宙中,無數(shù)的星塵看似隨意飄散,
但引力的作用,讓它們在漫長的時光里最終交匯,留下獨一無二的軌跡。如同人與人之間,
看似偶然的相遇,也可能在生命里刻下無法磨滅的印記……”我看到屏幕里的嚴知淵,
眼神劇烈地波動了一下。他放在桌面上的手,似乎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
“……這款設(shè)計想表達的,就是這種看似無序卻充滿宿命感的連接。” 我結(jié)束了講解,
看向他,“嚴總?”會議室里一片安靜。周然和其他同事都屏息看著屏幕。
嚴知淵沉默了很久,久到氣氛有些凝滯。他的目光一直釘在我臉上,仿佛要穿透屏幕。
“第三個?!?他終于開口,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不易察覺的疲憊,“‘星塵軌跡’。
深化它。我要獨一無二的。”他頓了頓,補充道:“林設(shè)計師,后續(xù)所有細節(jié),
直接跟我溝通。” 說完,不等其他人反應(yīng),直接切斷了視頻。屏幕黑了下去。
會議室里安靜了幾秒,然后爆發(fā)出小小的歡呼。拿下這個大單對工作室意義重大。只有我,
還盯著漆黑的屏幕,心臟在胸腔里跳得又沉又快。他選了“星塵軌跡”。
他看我的眼神……接下來的日子,像是被按下了慢放鍵。和嚴知淵的溝通避無可避。
他要求極高,每一個細節(jié)都要反復(fù)確認。寶石的切割角度,鑲嵌的松緊度,
金屬底托的弧度……事無巨細。我們主要通過郵件和加密的工作通訊軟件聯(lián)系。
他的信息總是言簡意賅,帶著公事公辦的冷硬?!皩毷畛^0.5級,重選。
”“軌道線條不夠流暢,修改?!薄敖淙?nèi)壁的篆刻,再精細0.1毫米。
”我被他折磨得快要神經(jīng)衰弱。工作室的同事都同情地看著我:“晚姐,
這嚴總也太龜毛了吧?比周扒皮還狠??!”我只能咬牙撐著,拿出比高考還拼命的勁頭,
一遍遍打磨修改。心里憋著一股氣:不能讓他看扁了!絕不能在這個項目上栽跟頭!
偶爾幾次他親自來工作室看實物打樣,氣氛更是低到冰點。他穿著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裝,
氣場強大,一來就占據(jù)整個空間。周然都得小心陪著。他只和我談設(shè)計,
眼神銳利得像能解剖圖紙。我提出的專業(yè)意見,他會聽,但反駁起來毫不留情?!傲衷O(shè)計師,
你的‘故事感’如果只停留在概念上,它就一文不值?!?一次,
他指著我費盡心思調(diào)整的星塵排列圖,冷冷地說。我氣結(jié),
脫口而出:“嚴總既然這么懂‘故事感’,不如直接告訴我,
您想要紀念的‘星塵’是什么樣?我也好有個具象的參考!”話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工作室里瞬間鴉雀無聲。所有人都驚恐地看著我,又偷瞄嚴知淵。嚴知淵的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