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陽光帶著夏末最后一點燥熱，毫不吝嗇地潑灑進高中的走廊。
空氣里浮動著新書本的油墨味、消毒水殘余的氣息，
以及屬于這個年齡段的學生該有的青春和明媚。我就是在這樣美好的環(huán)境下遇見了姐姐。
那天她踩著輕快的步子，跟在班主任李老師身后，白得晃眼的帆布鞋踏在光潔的瓷磚上，
幾乎沒發(fā)出什么聲音。她懷里抱著幾本嶄新的教材，淺藍色的校服襯衫領口微敞，
露出一截纖細精致的鎖骨，扎得高高的馬尾隨著步伐在腦后跳躍，
像一束不安分的、充滿生命力的陽光。李老師推開班級厚重的木門，
教室里原本嗡嗡的低語聲瞬間安靜下去，幾十道目光齊刷刷地聚焦過來，帶著好奇和審視。
“同學們，”李老師聲音洪亮，帶著點習慣性的威嚴，“給大家介紹一位新同學，蘇渝，
從鄰市的重點轉過來的。以后就是我們一班的一員了，大家歡迎！
”掌聲稀稀拉拉地響了起來，大家都好奇的打量著這個明媚又開朗的小女孩，
我亦是當李老師的目光掠過我身旁的空座位，我就知道，我們注定會有交集，
蘇渝你就坐到林零旁邊吧，剛好她缺一個同桌，說罷指了指我所在的位置。她來到我的身旁，
笑容燦爛地朝我伸出手：“你好，新同桌，以后多多指教??！”相比于她的開朗和大方，
我倒是略顯局促和冷淡：“你好”她的性格仿佛就是這樣，很自來熟，
一下課就在我旁邊嘰嘰喳喳的問了許多問題“林零，我剛剛路過年級榜的時候，
看見了你的名字，你好厲害，你是年級第一唉”“嗯”“你給我介紹一下你們班唄，
我剛來都不太熟”“慢慢就熟悉了”“好吧好吧”“你平時有什么愛好呀？
我們一起出去玩唄”“......上課了，
先上課吧”吧她語氣熟稔得仿佛我們認識了很久，她好吵，
但是....她好可愛....我在遇見她之前，
從來在都是大家眼里都是沉默寡言而又孤僻的人。遇見她之后，我的臉上漸漸多了一些笑容，
用她的話來說，就是有活人感了。我們倆成了形影不離的好朋友，準確來說，
是她喜歡拉著我一起，或是跟著我。第一次月考成績出來時，姐姐非要拉著我去看，
我看著紅榜上自己的名字，穩(wěn)居榜首，毫無懸念。目光向下掃去，果不其然，
姐姐的名字緊緊跟在下面。2.5分的差距，像一道細微卻無法忽視的勾鏈。
手肘被不輕不重地捅了一下。側過頭，是姐姐那張寫滿不服氣的臉，小嘴微微撅著。“喂，
林零同學，你這第一名的寶座坐得也太穩(wěn)了吧？給點機會行不行？”她總是這樣，
直白、熱烈，所有情緒都明晃晃地掛在臉上，像一顆永不熄滅的小太陽。我收回視線，
壓下心底一絲極淡的、連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情緒，嘴角微微勾起，
語氣盡量平淡無波：“下次努力?！蔽抑肋@話聽起來有多云淡風輕，多……氣人。
她果然瞪了我一眼，轉身走開，那背影都帶著一股子不服輸?shù)膭艃骸?/p>
回到教室她拿起書本就興致勃勃的做題，說下次一定會超過我。她眼中的沖勁似明月，
我喜歡她這樣充滿干勁的樣子。第二次月考成績出來時，她依舊興致沖沖的拉著我去看，
我看到她站在紅榜前，難以置信地眨了眨眼，隨即，
一種巨大的、純粹的喜悅瞬間點亮了她的臉龐，幾乎要溢出來。“林零！看見沒？看見沒！
第一！我的！”她指著自己，笑得眼睛彎成了好看的月牙，聲音清脆響亮，
帶著毫不掩飾的得意和飛揚，“風水輪流轉，今天到我家！怎么樣？服不服氣？
”所有目光都聚焦過來，我看著眼前這個她，
因為一次考試的勝利而快樂得仿佛擁有了全世界，那笑容太明亮，太有感染力，
像正午最熾熱的陽光，毫無保留，能驅散一切陰霾。我素來沒什么表情的臉上，
終于難以抑制地浮現(xiàn)出一絲清晰的無奈，但無奈之下，
是一種連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極其柔軟的縱容。我輕輕嘆了口氣，
嘴角卻不受控制地向上牽起一個清晰的弧度，聲音里帶著自己都未曾意識到的溫和：“嗯，
看見了。恭喜你，蘇渝同學?！蹦莻€小小的、帶著點她特有沖勁的勝利，像打開了某個開關。
從那以后，她第一，我第二，我成了追在她身后的小尾巴。某個周五的晚自習，
窗外暮色深沉，教室里只有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我做完一套題，
習慣性地留意了一下旁邊。她正轉著筆，目光瞟向窗外，忽然眼睛一亮，
像是捕捉到了什么絕妙的主意。她飛快撕下便簽，龍飛鳳舞寫下一行字，揉成團，
精準地砸在我的習題冊上。我皺眉展開。上面是她張揚的字跡：“悶死了！溜出去看星星？
我知道實驗樓頂樓平臺絕佳！敢不敢？”抬眼看去，她正趴在桌上，歪著頭看我，
眼睛亮晶晶的，充滿了躍躍欲試的期待，像只等待同伴響應冒險的小獸。
那眼神里的純粹渴望和信任，讓我那句習慣性的“不行”硬生生卡在喉嚨里。沉默了幾秒，
目光掃過講臺上低頭的班主任，再落回她臉上。最終，我極其輕微地點了下頭。
她臉上瞬間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容，無聲地用口型說了句：“走！
”兩個身影悄無聲息地溜出教室。夜晚的校園寂靜空曠，只有風聲。我們沿著陰影奔跑，
心臟在胸腔里鼓噪。實驗樓老舊的門鎖形同虛設。踏上空曠的樓頂平臺，
清涼的夜風撲面而來。頭頂，是墨藍色的天幕，繁星璀璨如碎鉆?！巴邸?！”她仰著頭，
發(fā)出小小的驚嘆，張開雙臂，仿佛要擁抱整片星空，“我就說這里超棒吧！”我站在她身側，
夜風吹拂著發(fā)絲。望著浩瀚星河，緊繃的神經(jīng)悄然松弛。耳邊是她滿足的喟嘆，我側過頭，
看她仰望星空的側臉，月光勾勒出流暢的輪廓，眼睛里盛滿了星輝。
一種前所未有的、輕松而愉悅的情緒，像溫柔夜色般悄然包裹了我。我輕輕地“嗯”了一聲，
聲音融進風里。如果說逃課是試探，那么闖入實驗室，則是一場被她徹底點燃的瘋狂。
深秋的化學課，老師演示著鈉與水的反應，“滋啦”一聲，火苗竄起。
我注意到她盯著那簇火焰，眼神越來越亮，某種大膽的念頭顯然在她腦中成型。
于是在某個晚上，她抓住我的胳膊，聲音壓抑不住的興奮：“林零！
我知道書上那個碘化氮分解實驗超級酷！就是那種‘啪’一下！
我們……我們溜進去自己做一次？就一次！保證安全！”她的眼睛亮得驚人，
燃燒著冒險的火焰。我被她這突如其來的、危險的想法驚住了，想都不想就拒絕了。
“求求你了，陪我去嘛，出了事我來扛!”她拍著胸脯保證絕對不會有事，
已經(jīng)做好了萬全的準備。看著她那充滿期待、閃閃發(fā)光的眼神，拒絕的話在舌尖轉了幾圈，
竟被一種奇異的、自己也未曾預料到的沖動壓了下去。我并非絕對循規(guī)蹈矩，
只是習慣用冷漠和秩序包裹自己。而她，正用她無所顧忌的熱情，
點燃我心底壓抑已久的躁動。沉默了幾秒，我鬼使神差地點了頭。黃昏時分，
我們再次潛入化學實驗室。夕陽余暉給儀器鍍上暖金色，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化學品氣味。
她輕車熟路地找到棕色試劑瓶，小心翼翼捏起一小撮深褐色粉末放在坩堝里。我負責警戒，
目光快速掃過防護用具。“就一點點，書上說輕輕一碰就會……”她屏住呼吸，
聲音因興奮發(fā)顫，拿起玻璃棒，極其輕緩地伸向粉末。就在尖端即將觸碰的剎那——“砰??！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猛然炸開！根本不是輕微的“啪”！劇烈的沖擊波瞬間席卷實驗臺！
坩堝碎片、玻璃殘骸、試劑液體、白色煙霧混合著刺鼻氣味瘋狂四濺！“啊——！
”蘇渝被氣浪猛地向后掀去，撞在實驗臺上。“小心！”根本來不及思考，完全是本能。
我猛地側身撲向她，用后背將她死死護在身下，一手緊緊護住她的頭。乒乒乓乓！
碎片和支架砸在我的背上、手臂上，校服瞬間被劃破，火辣辣的疼。濃煙粉塵彌漫，
嗆得人睜不開眼?；馂木瘓笃鳢偪袼圾Q?！翱瓤瓤取至?！林零你怎么樣？
”她在懷里驚叫，聲音變了調。我咬著牙，顧不上背上的疼痛，
松開手急切地摸索檢查她的臉和手臂：“你受傷沒？有沒有被炸到？”聲音因緊張而沙啞。
她驚魂未定地搖頭，臉上沾滿灰塵：“我、我沒事……你呢？”她慌亂地想看我后背。
“沒事?！蔽覐娙烫弁矗プ∷滞螅翱熳?！警報響了！
”我們狼狽不堪地互相攙扶著沖出去，剛跑到樓梯口，
就被聞聲趕來的教導主任和保安堵個正著。王主任氣得渾身發(fā)抖，頭發(fā)凌亂，臉上沾灰，
手指幾乎戳到我們臉上：“誰？！是誰干的？！反了天了！知不知道多嚴重？！??？！
”唾沫星子幾乎噴到臉上。濃煙還在往外冒。死寂的樓道里只剩他的咆哮和警報聲。
我上前一步，擋在蘇渝前面，背脊挺直牽扯著傷處，聲音清晰平靜：“是我?！蓖踔魅我汇?。
“報告老師！”一個清脆響亮的聲音猛地插進來。蘇渝一步跨出與我并肩，
緊緊拽住我的胳膊，臉上毫無畏縮，斬釘截鐵地說：“老師，和林零無關！
是我自己進去想試一試化學老師說的實驗！她剛好路過把我救出來了！
”“你……你們……”王主任看著我們并肩而立的樣子，
尤其是蘇渝那副“視死如歸”的架勢，氣得手指哆嗦，一句話說不出來，
身體晃了晃差點暈過去。那天，王主任拍桌子訓斥了一小時，
最后看著我們幾乎滿分的月考成績單，怒火像被戳破的氣球，只剩一句：“……回去寫檢討！
深刻！一萬字！”。走出辦公室，夕陽西下。她長舒一口氣，拍拍胸口，
臉上恢復沒心沒肺的笑：“嚇死我了，老王那嗓門……不過我就說了沒事吧，
有我來抗”我沒說話，側頭看她。夕陽金光勾勒著她沾灰的側臉，笑容明亮，
帶著劫后余生的慶幸和……興奮？背上的傷還疼，但看著她，一種想笑的沖動涌上來。
嘴角動了動，一個清淺的、帶著無奈和縱容的笑容，就這樣漾開在我臉上。她轉頭撞見，
呆住了，然后也跟著傻乎乎笑起來，笑聲清脆回蕩在走廊。其實后來發(fā)生的事，
也就是這樣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揭過去了。由于我倆成績較好，
加上姐姐她們家出面說全額賠償損失并給學校捐款作為補償，
我們倆也僅僅是寫了一萬字檢討和記了一次處分。那場爆炸，轟塌了我心中最后的疏離壁壘。
處分貼出來那天，她毫不在意地拉我去看，指著并排的白紙黑字笑嘻嘻：“喏，
咱倆的‘光輝戰(zhàn)績’?！蔽铱粗幏郑倏此男δ?，心底最后陰霾被驅散。無奈搖頭，
唇角卻自有意識般揚起。時間飛逝。深冬，雪花飄落，校園裹上銀裝，
彌漫著節(jié)日氣息和高考焦灼。除夕夜。我坐在客廳，電視里播放著喧囂的春晚。
母親在一旁處理郵件，氣氛一如既往地疏離禮貌。窗外的萬家燈火和鞭炮聲顯得有些遙遠。
手機在沙發(fā)上震動起來。屏幕上跳動著那個熟悉的名字。心微微一動。響了幾聲，
我拿起手機走到窗邊接通?！拔?？”“林零！”她輕快明亮的聲音瞬間穿透電話，
裹挾著熱鬧的背景音，“新年快樂呀！”幾乎能想象她笑得眼彎彎的樣子。窗外煙花炸開。
沉默一瞬，她的快樂似乎也暖熱了這邊的空氣。“……新年快樂。
”我的聲音聽起來比平時低沉柔和些?！澳阍诟陕?？看春晚嗎？”“嗯?！蔽覒溃D了頓，
“和我媽。”聲音平淡。她默契地沒多問，
轉而嘰嘰喳喳分享她家的熱鬧：吵嚷的親戚、亂跑的小侄子、好吃的餃子……我安靜地聽著，
偶爾應一聲“嗯”。窗外的煙花此起彼伏，她清脆的聲音和遠處的鞭炮聲交織在一起，
奇異地驅散了房間里的清冷空曠。“林零。”她忽然叫我的名字?！班?？怎么啦？
”“……沒什么?！蔽翌D了頓，“謝謝你的電話。”電話那頭她愣了一下，
隨即笑聲更燦爛：“客氣什么！我們是好朋友耶！明年，我們還要一起過年啊！
嗯……可能是在大學里了？”半開玩笑，半是期待。短暫的沉默后，我輕輕應了一聲：“嗯。
”冬去春來，倒計時數(shù)字銳減到個位數(shù)?？諝饫飶浡湍⒖Х群涂嚲o的張力。
最后一次模擬考后的傍晚，夕陽壯麗。她沒說話，拽著我衣袖，
把我?guī)У綄嶒灅呛蟆情g剛修復、還帶著新油漆味的化學實驗室窗外。
新玻璃反射著刺眼的光。我們并肩站著，沉默地看著那扇窗。那天的驚心動魄和雞飛狗跳，
回想起來竟帶著荒誕而珍貴的色彩。遠處操場傳來隱約的球聲?！拔?，林零?！彼鋈婚_口，
聲音不大卻清晰。她沒有看我，目光仍落在窗戶上。“嗯？”我側過頭，夕陽金輝落在臉上。
她深吸一口氣，轉過來，直直望進我眼里。她的眼睛映著夕陽，也映著我，
帶著前所未有的緊張和堅定?！拔覀兛纪粋€大學吧。”她說。不是疑問，不是提議，
是一個清晰無比、擲地有聲的約定。晚風吹拂她的碎發(fā)，那雙總是盛滿笑意的眼睛，
此刻是無比的認真和執(zhí)著，灼灼地燃燒著。我看著眼前的女孩。明媚張揚，不顧一切，
像一道橫沖直撞闖進我黑白世界的彩虹。她用聒噪打破我的死寂，用任性點燃我的冒險，
用并肩分擔我的責罰，用一通電話溫暖我冰冷的新年夜。她是我循規(guī)蹈矩人生里最大的意外，
也是最明亮的救贖。胸腔里某種東西在瘋狂跳動、鼓噪。
是一種被點燃的、名為“渴望”的火焰。我想要抓住這道光。沒有絲毫猶豫，
我極其鄭重地、用力地點了下頭。夕陽余暉在眼中跳躍，聲音帶著磐石般的堅定：“好。
”高考結束后的夏天，空氣里彌漫著一種無形的焦灼，黏膩又漫長。蟬鳴不知疲倦地嘶叫著，
仿佛也替我們訴說著那份對未知結果的忐忑。查分那天，我起得很早，或者說，一夜無眠。
手機屏幕上的時間數(shù)字每一次跳動，都像敲擊在心上。系統(tǒng)開放的時間是上午十點。
九點五十分，蘇渝的消息就迫不及待地擠了進來，一連串的感嘆號幾乎要沖破屏幕：【林零！
林零！還有十分鐘！】 【我好緊張啊啊啊?。∈侄荚诙?！】 【你緊張嗎？
你肯定不緊張對不對！】 【保佑保佑！我們一定要一起去A大！
】我看著屏幕上跳躍的文字，幾乎能想象出她在電話那頭坐立不安、不停刷新的樣子。
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懸停片刻，一個近乎惡作劇的念頭毫無預兆地冒了出來。
連我自己都詫異于這份突然的沖動，但它來得如此迅猛而清晰。十點整。我深吸一口氣，
率先登錄了系統(tǒng)。加載的圓圈轉動了幾秒，那三個數(shù)字跳入眼簾的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