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個民俗學博士,剛搬進新家。我的貓,踩了鄰居王老太院子里的草坪。
她日日在門口燒紙念咒,「出門被車撞死,橫死街頭!」我沒有報警,也沒有搬家。
我打開了錄音筆,并給她建了一個專門的文件夾,命名為:課題一。1.我的貓叫「博士」,
是我從救助站領回來的橘貓,親人得很。我讀博,它也跟著我姓博,合情合理。
搬進這個帶院子的一樓,我是下了血本的。想著以后我和博士,能在這歲月靜好,
它在院里曬太陽,我在屋里寫論文。可我忘了,有鄰居的地方,就有江湖。噩夢的開始,
僅僅是因為博士在新家探險時,沒忍住好奇,跳過半人高的木柵欄,
在隔壁王老太院里新鋪的草皮上,留下了幾枚清晰的梅花印。就這么點事。第二天一早,
一股嗆人的煙味就從門縫里鉆了進來。我打開門,正對門的老太太,王老太太,
在我門口擺了個小馬扎,上面放著個豁了口的瓦盆,正往里塞黃紙。她穿著黑色的斜襟褂子,
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嘴里念念有詞,眼神怨毒地剜著我的門?!浮祆`靈,地靈靈,
妖里妖氣的女學生,養(yǎng)個畜生壞我風水,咒你出門叫車撞死,橫尸街頭沒人收……」
聲音不大,但每個字都砸在我心口。我愣在門口。博士似乎也感覺到了惡意,
從我腳邊溜回了屋里。我深吸一口氣,走上前,臉上擠出個客氣的笑。「王阿姨,
您這是做什么?是不是有什么誤會?」她眼皮都懶得抬,又塞了一把黃紙進去,火苗「噌」
地一下竄高,熏得我后退半步?!刚`會?你養(yǎng)的那個妖物,踩了我的運勢草,
你個小妖精還敢出來說話?我今天就咒死你!」我試圖解釋,說我的貓打了疫苗也絕育了,
很干凈,踩臟了草坪我愿意賠錢。「錢?我的運勢是你那點臟錢能賠的嗎?」她終于抬起頭,
渾濁的眼睛里滿是鄙夷和厭惡。「年紀輕輕不學好,一身的妖氣,滾!」說完,她「砰」
地一聲,把她家的門摔上了。只留下一地紙灰和那個還在冒著煙的瓦盆。我給物業(yè)打了電話,
物業(yè)小哥來了,看著一地狼藉,一臉為難?!附悖醢⒁叹湍菢?,老太太,信這些。
她兒子常年不在家,一個人住,您多擔待點,別跟她一般見識?!埂杆谖议T口燒紙詛咒我,
這也叫一般見識?」「哎呀,都是鄰里鄰居的,忍忍就過去了?!刮飿I(yè)和稀泥的態(tài)度,
讓我心里那點火氣徹底沒了傾訴的欲望。行,你們都勸我忍。我沒忍,也沒搬。
我默默地把門口的紙灰掃干凈,然后回到書桌前,打開電腦,新建了一個文檔。
文檔名:《現(xiàn)代城市社區(qū)中的類巫術行為與社會關系研究——以長青社區(qū)為例》。然后,
我打開了錄像設備,對準了我的門口。2.王老太的詛咒,
很快就從口頭恐嚇升級到了實際行動。每天早上七點,下午五點,
她準時準點地在我門口擺上她的「法壇」,風雨無阻。瓦盆換成了專業(yè)的銅香爐,
黃紙的質(zhì)量也好了起來,燒起來煙更大,味更沖。詛咒的內(nèi)容也從單純的車禍,
擴展到了生病、失業(yè)、眾叛親離等全方位、多角度的惡毒祝愿。我忍著嗆人的煙味,
把門窗關得死死的,空調(diào)開到最大。錄像設備忠實地記錄下她每一次的「作法」。幾天后,
她可能覺得光燒紙不過癮,開始往我門口潑東西。第一次是洗鍋水,混著爛菜葉和油污,
糊在我新買的棉麻地墊上。我默默地清理干凈,換了塊新的。第二次是餿掉的稀飯,
那股酸腐的惡臭,在樓道里彌漫了整整一天。我戴著雙層口罩,
用消毒水把門口的地板刷了三遍。物業(yè)來看了一眼,還是那句,「她年紀大了,您多擔待?!?/p>
我看著物業(yè)小哥年輕卻麻木的臉,平靜地問:「如果我往她門口潑東西,
您是不是也勸她多擔待?」他尷尬地笑了笑,跑了。最過分的一次,
我晾在門口準備第二天拿去干洗店的地墊,不見了。半小時后,我在王老太的香爐里,
看到了它的殘骸,燒得只剩下一個焦黑的邊角。我站在她家門口,敲了敲門。門沒開,
里面?zhèn)鱽硭龕汉莺莸穆曇簦骸笩四愕幕逇馔嬉鈨海墙o你積德!再敢來敲門,
我連你一塊燒了!」我的怒火在胸口燒。但我沒發(fā)作。真正的爆發(fā)點,在業(yè)主群里。
那天晚上,我的手機「叮咚」響個不停。打開一看,是王老太在@我。
她在群里發(fā)了一張照片。是我的頭像,被她用拙劣的技術P到了一張黑白遺照的相框里。
照片下面,是她發(fā)的一長串語音,聲音尖利刺耳:「就是這個女的!住在13棟101!
命里帶煞,克死雙親才一個人??!現(xiàn)在又來克我們整個小區(qū)了!大家離她遠點,
誰跟她走得近誰倒霉!」一瞬間,幾百人的業(yè)主群,一片沉寂。過了幾秒,
開始有人小心翼翼地冒泡?!竿醢⒁?,不至于吧……」「就是,P人遺照有點過了啊。」
王老太立刻回復:「你們懂什么!我這是在救你們!這種妖孽,不把她趕走,
我們整個小區(qū)都不得安寧!」我看著那張黑白照片,照片上的我還在笑著。我真的被氣笑了。
我沒有在群里和她對罵,那太難看。我只是默默地截下了所有的聊天記錄,
存進了那個名為「課題一」的文件夾。第二天,我出門扔垃圾,
在電梯里遇到了三樓的李阿姨。她看見我,像見了瘟神,抱著孩子猛地縮到角落里,
恨不得把自己嵌進墻里。電梯門一開,她逃也似的沖了出去。我站在原地,
感受著整棟樓的惡意,像是冰冷的海水,從四面八方涌來,要把我淹沒。行,
既然你們覺得封建迷信比法律好使。那我就給你們來點專業(yè)的。
3.我給大學同學打了個電話,他現(xiàn)在是圈內(nèi)小有名氣的舞臺美術師?!肝?,大劉,
幫我個忙?!埂竼眩覀兾磥淼拿袼讓W大博士有什么指示?」
我開門見山:「我要搞個行為藝術,需要一個祭壇,搭在陽臺上。錢不是問題,
但格調(diào)一定要高,要那種看起來法力無邊,能直接飛升的。」電話那頭沉默了三秒,
然后爆發(fā)出大笑:「我靠,你受什么刺激了?跟人斗法啊?」「差不多,」我平靜地說,
「算是一次田野調(diào)查的社會學實驗。」「行!包在我身上!」大劉很仗義?!敢裁达L格?
道家煉丹爐?還是藏傳佛教的壇城?」「中式,古典,
要那種看起來就像從博物館里搬出來的,碾壓一切路邊攤貨色?!谷旌?,
一個巨大的木箱送到了我家。大劉親自帶隊,花了半天時間,
把我的陽臺改造成了一個令人嘆為觀止的「道場」。正中央,
是一尊仿西周青銅器紋樣的三足香爐,古樸厚重,上面刻著繁復的云雷紋。香爐左側,
是一柄桃木劍,劍身刻著朱砂符文,掛著五色絲絳。右側,是一方條案,上面鋪著玄色桌旗,
擺著龜甲、銅錢和幾卷看起來年代久遠的竹簡。整個布局,嚴格按照古代祭祀的禮制,
方位、器物、顏色,無一不透著兩個字:專業(yè)。格調(diào),
瞬間碾壓了王老太那個燒地墊的破香爐。我滿意地付了尾款,大劉臨走前拍著我的肩膀,
一臉好奇:「你這到底是要干嘛?陣仗這么大,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請神仙下凡了?!?/p>
我神秘一笑:「山人自有妙計。」送走大劉,我從衣柜深處,
翻出了一件我為了參加學術會議專門定制的改良漢服。月白色的暗紋綢緞,廣袖寬袍,
仙風道骨。萬事俱備,只欠東風。這東風,就是王老太明早七點的準時詛咒。
我甚至有點期待了。4.第二天清晨,天剛蒙蒙亮。我沐浴更衣,換上那身月白色的漢服,
長發(fā)用一根簡單的木簪束起。王老太的詛咒聲,像每日的鬧鐘一樣,準時在我門口響起。
「開壇作法,咒死對門……」我沒有開門,而是緩緩拉開了陽臺的落地窗簾。
我家的陽臺和王老太的院子,斜斜相對,視野絕佳。她剛開始念叨,
我就打開了早就準備好的藍牙音箱。沒有勁爆的音樂,沒有廣場舞神曲。
一曲空靈悠遠的古琴曲《高山流水》,緩緩流出,清越的琴音瞬間覆蓋了她含混不清的咒罵。
王老太愣了一下,朝我這邊看來。然后,她就看到了我。我站在晨光熹微的陽臺上,
衣袂飄飄,神情肅穆。她燒紙,煙熏火燎,黑煙滾滾。我這邊,
青銅香爐里升起的是三支無煙的電子香,香頭紅光瑩瑩,旁邊的小型干冰機,
正絲絲縷縷地冒著白霧,在我腳邊繚繞,宛如仙境。她愣住了,手里的黃紙都忘了往盆里塞。
我沒有看她,而是從條案上拿起一卷竹簡,緩緩展開,用一種清晰、平穩(wěn),
且略帶古風的語調(diào),朗聲念誦。我念的不是什么惡毒的詛咒,
而是《尚書》里的《堯典》片段?!浮罩行区B,以殷仲春。日永星火,以正仲夏。
宵中星虛,以殷仲秋。日短星昴,以正仲冬……」字正腔圓,抑揚頓挫。我的「法事」主題,
永遠是「祈福納祥、風調(diào)雨順、凈化社區(qū)磁場、提升全體業(yè)主運勢」。
王老太的詛咒在我的專業(yè)「祈?!瓜拢@得粗制濫造。她罵一句「橫死街頭」,
我念一句「出入平安」。她吼一嗓子「斷子絕孫」,我誦一段「子孫滿堂、福澤綿長」。
她那邊是撒潑,我這邊是祝禱。她嗓子都快喊啞了,我這邊有音箱加持,聲音始終清晰洪亮,
還帶著環(huán)繞立體聲的效果。第一天,王老太被我這套組合拳打懵了。她草草燒完紙,
就收攤回家了,連門都摔得有氣無力。第二天,她加大了音量,試圖在氣勢上壓倒我。
我直接切換曲目,換上了編鐘演奏的《楚商》,金石之聲,莊嚴肅穆,
配上我朗誦的《禮記·祭統(tǒng)》,更顯神圣。樓上樓下開始有鄰居探出頭來看熱鬧。
他們看不到王老太在我門口的狼藉,卻能清清楚楚地看到我陽臺上仙氣飄飄的「行為藝術」。
王老太的臉色,從漲紅變成了鐵青。她那套在鄉(xiāng)野里無往不利的巫術體系,
在我的降維打擊下,不堪一擊。5.不出三天,風向就變了。王老太的詛咒,
成了小區(qū)清晨的背景噪音。而我陽臺上的「祈?!?,成了鄰居們饒有興致的圍觀項目。
甚至有人在業(yè)主群里偷偷討論?!?01那個女博士,是不是什么得道高人???」
「看著不像假的,那身行頭,那套裝,比電視劇里還專業(yè)?!埂嘎犓畹暮孟穸际呛迷?,
什么平安發(fā)財?shù)模犞€挺舒服?!雇趵咸谌豪餁饧睌牡匕l(fā)語音:「你們都瞎了嗎!
她那是邪術!是在吸我們整個樓的陽氣!」沒人理她。那天下午,
我正在整理我的「課題資料」,門鈴響了。是三樓的李阿姨,
就是之前在電梯里躲著我的那位。她站在門口,手里拎著一袋水果,表情有些局促不安。
「那個……小博……哦不,大師……」我笑了笑,把她請進屋,「李阿姨,叫我小路就行。
我不是什么大師,就是個研究民俗學的學生?!顾贿M屋,看到我客廳里滿墻的書,
和書桌上攤開的各種文獻資料,眼神里的敬畏又多了幾分。她搓著手,
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小路啊,阿姨之前在群里……是阿姨不對,聽了王老太的鬼話。
你別往心里去?!埂笡]事,阿姨?!埂改莻€……我聽你早上念的那個,挺好的?!?/p>
她湊近了些,壓低聲音問,「能不能……也幫我家孩子祈祈福?他今年考研,壓力大得很?!?/p>
我看著她充滿期盼的眼睛,心中了然。這就是群體心理,當一種行為被賦予了「正面」
和「專業(yè)」的標簽后,人們會下意識地選擇相信和親近。我微笑著答應了:「當然可以,
心誠則靈嘛?!刮覜]有搞什么復雜的儀式,只是當著她的面,取了一段紅繩,
用手機搜了一個教程,編了一個稍微復雜點的吉祥結,也就是我口中的「必勝結」。
我把紅繩遞給她:「讓孩子帶在身上,就當是個心理暗示,提醒他要沉著冷靜,正常發(fā)揮?!?/p>
李阿姨如獲至寶,千恩萬謝地走了。這件事像一個信號。第二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