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回籠的瞬間,我正被巨大的聲浪和刺目的白光淹沒。
“……感謝我逝去的愛人,林辰。”
一道溫柔又悲傷的女聲,透過麥克風(fēng),清晰地刺入我的耳膜。我猛地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正站在一個頒獎典禮的后臺通道,身上穿著不合身的助理西裝。
正前方的巨型屏幕上,夏嫣然一襲白色魚尾裙,美得像月光下的神女。她手捧金鳳獎杯,淚光盈盈,正發(fā)表著她的影后感言。
“沒有他,就沒有今天的我。他把他的心給了我,讓我能繼續(xù)站在這里呼吸、感受這個世界。林辰,你在天上看到了嗎?我做到了……”
臺下掌聲雷動,無數(shù)閃光燈聚焦在她那張寫滿“深情”與“哀思”的臉上。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隨即被一股荒謬到極致的劇痛撕裂。
林辰。那是我的名字。
三天前,我剛剛死在了手術(shù)臺上,親手簽下了心臟捐贈協(xié)議,將我唯一健康的心臟,給了患有嚴重心臟病的妻子——夏嫣然。
我死了。
可我現(xiàn)在,正以一個陌生助理的身份,活著,看著我的妻子,用我的死亡,為她的影后之路,鋪上最后一塊金光閃閃的墊腳石。
“蘇哲,發(fā)什么呆!嫣然姐馬上下來了,香檳準備好!”一個尖銳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我低下頭,看到胸口掛著的工作牌上寫著兩個字:蘇哲。
記憶的碎片瘋狂涌入。這個叫蘇哲的年輕人,是夏嫣然新招的生活助理,因為長期熬夜和營養(yǎng)不良,在后臺準備時猝死了。然后,我成了他。
我重生了。重生在了我妻子的助理身上。
屏幕上,夏嫣然已經(jīng)結(jié)束了感言,正優(yōu)雅地提著裙擺走下臺。所有人都朝她涌去,獻上祝賀與奉承。
只有一個男人例外。
他坐在第一排最中心的位置,沒有起身,只是用一種帶著強烈占有欲和愛意的目光,牢牢地鎖在夏嫣然身上。那目光,我再熟悉不過。因為一年前,我也是這樣看著她的。
男人叫顧言之,夏嫣然口中那個“如兄長一般”的青梅竹馬,也是她唯一的“白月光”。
夏嫣然穿過人群,徑直走到他面前。在鏡頭的死角,她臉上的悲傷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壓抑不住的、勝利者的嫵媚。她朝他遞了個眼色,顧言之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我的血液,寸寸冰冷。
我自以為是的犧牲,我以為能換來她一世安穩(wěn)的生命,原來,從頭到尾都只是一個笑話。
我成了她的勛章,成了她“深情人設(shè)”最完美的注腳。而她真正的愛人,正坐在臺下,欣賞著她用我的命換來的無上榮光。
回到保姆車上,夏嫣然立刻甩掉了腳上十厘米的高跟鞋,臉上那副楚楚可憐的悲傷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累死了。”她靠在顧言之的肩上,聲音帶著一絲慵懶的撒嬌,“言之,我剛才演得怎么樣?”
顧言之寵溺地捏了捏她的臉,聲音溫柔得能滴出水來:“完美。我敢保證,明天的頭條全都是‘新晉影后不忘亡夫,含淚致謝’。你這個‘癡情寡婦’的人設(shè),算是徹底立住了?!?/p>
“那還不是你策劃得好?”夏嫣然咯咯地笑了起來,聲音清脆,像風(fēng)鈴,也像淬了毒的冰刃,“就是可惜了林辰,他到死都以為,我是真的愛他?!?/p>
我坐在駕駛座后的隔板旁,渾身僵硬,如墜冰窟。
顧言之拿起那座沉甸甸的獎杯,放在夏嫣然手里。“別想他了,一個死人而已?,F(xiàn)在,你有了他的心臟,有了他的全部遺產(chǎn),還有了所有人都同情的完美人設(shè)。從今以后,再也沒人能阻礙我們了。”
“嗯。”夏嫣然把玩著獎杯,眼神里閃爍著貪婪而興奮的光,“為了這一天,我們謀劃了那么久,總算……值得了?!?/p>
謀劃?
這兩個字,像一道驚雷,在我腦海中炸響。
我的死,不是意外?我的心臟病,不是天生的?
我看著后視鏡里那對緊緊相擁的男女,他們在我親手為夏嫣然挑選的、最舒適的保姆車里,慶祝著一場用我的生命換來的盛大勝利。
我放在膝上的雙手,死死地攥成了拳頭,指甲深深地陷進掌心,直到掐出血來。
夏嫣然,顧言之。
我把心給了你,你卻用它來愛別人,踩著我的尸骨,享受榮華。
地獄空蕩蕩,魔鬼在人間。
那么,從今天起,我蘇哲,就是從地獄爬回來,向你們索命的惡鬼。
頂著“蘇哲”這個身份,我順利地進入了夏嫣然的私人別墅。
這里的一切,都曾是我親手布置的。墻上掛著的抽象畫,是我在拍賣會上為她拍下的;花園里種著的藍色妖姬,是我專門從荷蘭空運來的;甚至她腳上那雙柔軟的羊絨拖鞋,都是我跑遍了全城才找到的、最適合她腳碼的限定款。
如今,我以一個卑微助理的身份,站在這座寫滿我愛意的房子里,看著另一個男人堂而皇之地成了這里的主人。
顧言之沒有離開,他甚至有這里的指紋密碼。
“蘇哲,去地下酒窖開一瓶82年的拉菲?!毕逆倘汇紤械靥稍谏嘲l(fā)上,吩咐道,語氣自然得仿佛使喚一條狗。
我低下頭,掩去眼底的殺意,恭順地應(yīng)了聲:“好的,嫣然姐?!?/p>
酒窖的鑰匙,掛在玄關(guān)的儲物柜里。我走過去,打開柜門,一眼就看到了一個熟悉的棕色藥瓶,被隨意地丟在角落。
那是我“病發(fā)”前,夏嫣然每天親手喂我吃的“護心片”。
她說這是托了國外的關(guān)系才買到的特效藥,能緩解我的心悸。我對此深信不疑,每天都乖乖吃下。
我悄悄將藥瓶攥進手心,然后去酒窖拿了酒。
回到客廳,夏嫣然和顧言之正旁若無人地親吻。我目不斜視地為他們倒上酒,然后退到一旁,像個隱形的仆人。
“為了我們的新生活,干杯?!鳖櫻灾e杯。
“也為了林辰那顆……強壯的心臟。”夏嫣然媚眼如絲,補充了一句。
兩人相視而笑,酒杯碰撞,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那聲音,像喪鐘。
深夜,我趁他們熟睡,溜進了書房。這里曾是我的禁地,夏嫣然說不喜歡煙味。可現(xiàn)在,書桌的煙灰缸里,卻堆滿了屬于顧言之的煙頭。
我打開我的舊電腦,密碼沒變,還是夏嫣然的生日。
我迅速侵入了市中心醫(yī)院的內(nèi)部系統(tǒng)。作為頂級程序員,這對“前世”的我來說易如反掌。我調(diào)出了“林辰”的所有醫(yī)療記錄。
心臟功能衰竭,病因不明。這是最終的診斷。
一切看起來都天衣無縫。
但我知道,問題就出在那瓶“護心片”上。
我將藥瓶的照片發(fā)給了一個在國外做藥物研究的朋友,讓他幫忙分析成分。
做完這一切,我聽到了門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我立刻清除所有痕跡,恢復(fù)了電腦桌面。
是夏嫣然。她穿著真絲睡袍,走了進來。
“蘇哲?這么晚了還不睡,在干什么?”她看到我,有些驚訝。
“對不起嫣然姐,我看到書房的燈沒關(guān),就進來看看?!蔽伊⒖唐鹕?,低著頭,一副惶恐的樣子。
夏嫣然沒有懷疑,只是走到書桌前,似乎在找什么東西。
“對了,”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轉(zhuǎn)頭對我說,“你明天去一趟仁愛醫(yī)院,找一個叫劉偉的醫(yī)生,幫我取一份體檢報告?!?/p>
仁愛醫(yī)院。劉偉。
我的瞳孔猛地一縮。劉偉,正是我“前世”的主治醫(yī)生。
“好的,嫣然姐?!蔽覊合滦念^的巨浪,平靜地回答。
第二天,我按照吩咐來到醫(yī)院。在劉偉醫(yī)生的辦公室外,我沒有立刻敲門。我打開了手機的錄音功能,悄悄貼在了門縫邊。
里面?zhèn)鱽砹藙旱土说穆曇?,他似乎在打電話?/p>
“……顧先生您放心,事情都處理得很干凈。林辰的死,在醫(yī)學(xué)上找不到任何破綻……對,那種藥的成分非常特殊,代謝極快,尸檢根本查不出來……”
“……尾款的事?您看什么時候方便……好好好,我明白,我絕對守口如瓶!夏小姐馬上就是顧太太了,我以后還要仰仗您二位呢……”
辦公室里,是魔鬼在低語。
辦公室外,我站在原地,渾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原來,我的主治醫(yī)生,那個每天對我噓寒問暖、讓我積極配合治療的白衣天使,也是謀殺我的兇手之一。
他們聯(lián)合起來,用最專業(yè)的醫(yī)學(xué)知識,為我編織了一張通往死亡的、毫無破綻的巨網(wǎng)。
我收起手機,轉(zhuǎn)身離開。沒有去拿那份所謂的“體檢報告”。
走到醫(yī)院的長廊盡頭,陽光透過玻璃窗照進來,很暖,但我卻感覺不到一絲溫度。
我靠在墻上,緩緩地滑坐到地上。巨大的悲傷和憤怒,像海嘯一樣將我淹沒。我捂住臉,肩膀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
我不是在哭。
我是在笑。
笑我林辰,眼瞎心盲,愛上了一個蛇蝎毒婦。
笑我林辰,引狼入室,把命交給了最想讓我死的人。
良久,我抬起頭,擦干了臉上不知何時流下的淚水。
眼神中,再無一絲軟弱。只剩下,徹骨的寒意與瘋狂的殺機。
夏嫣然,顧言之,劉偉。
你們的審判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