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顛簸的土路上疾馳了整整一夜,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墨影才將車駛?cè)胍粭l幾近荒廢的小道。
“前面不能再行車了?!彼兆●R,聲音因整夜未眠而沙啞。
知意被顧嬤嬤輕輕搖醒。她睜開眼,茫然四顧,映入眼簾的不再是熟悉的錦帳繡帷,而是一輛破舊馬車和窗外荒涼的景色。
“嬤嬤,我們要去哪里?”她小聲問,下意識地攥緊了懷中那枚玉章。
顧嬤嬤為她整理著散亂的發(fā)髻,強作笑顏:“去一個安全的地方,小姐不必害怕。”
墨影已卸下車轅,將馬匹拴在隱蔽處?!安叫屑s半日,有個村子。我在那里有一處遠(yuǎn)親留下的舊屋,應(yīng)當(dāng)安全?!?/p>
三人沿著崎嶇山路前行。知意年紀(jì)小,走不多遠(yuǎn)便氣喘吁吁,但她咬緊牙關(guān),不哭不鬧。墨影見狀,默默將她背起。
日頭漸高,山林間霧氣散去,露出一個小小的村落。十幾間茅屋散落在山坳里,炊煙裊裊,雞犬相聞。
“就是這里了。”墨影指向村尾一處略顯偏僻的屋舍,“那屋子多年無人居住,村里人只道是外地人家的祖產(chǎn)?!?/p>
舊屋果然破敗不堪,蛛網(wǎng)遍布,塵土厚積。顧嬤嬤卻松了口氣:“雖簡陋,勝在清凈。正是藏身的好去處?!?/p>
簡單清掃后,墨影出門打探消息并采購必需品。顧嬤嬤則燒了熱水,為知意擦洗。
“嬤嬤,爹爹和娘親,是不是不會再回來了?”知意忽然問,眼中已有了這個年紀(jì)不該有的清明。
顧嬤嬤的手頓了頓,淚水終于忍不住落下:“小姐……相爺和夫人他們……去了很遠(yuǎn)的地方?!?/p>
“是被皇帝殺了嗎?”知意的聲音很輕,卻讓顧嬤嬤渾身一震。
老婦人蹲下身,握住知意的小手:“小姐為何這么問?”
“我聽見了。圣旨說,男丁斬首,女眷流放。”知意一字一句地重復(fù)著昨晚聽到的話,那雙清澈的眼睛里燃起一簇火焰,“皇帝是壞人?!?/p>
顧嬤嬤心中大慟,將知意摟入懷中:“小姐還小,這些事……”
“我不小了?!敝饩髲姷?fù)u頭,“我要記住這一切。”
傍晚時分,墨影帶回消息和糧食。京城已然戒嚴(yán),沈氏一案震動朝野,相府百余口人或死或囚,無一幸免。皇帝下令全國通緝在逃的沈氏余孽,尤其是年僅六歲的嫡女沈知意。
“畫像已經(jīng)傳至各州縣,懸賞千金。”墨影面色凝重,“我們需萬分小心?!?/p>
顧嬤嬤倒吸一口涼氣:“千金之賞,足以讓任何人動心。這村子雖偏僻,也非久留之地?!?/p>
墨影點頭:“我已放出風(fēng)聲,說我們是北方逃難來的表親,投奔這處祖屋。但為防萬一,還是盡早打算為好。”
夜深人靜,知意躺在簡陋的床鋪上,聽著屋外蟲鳴和嬤嬤壓抑的啜泣。她悄悄爬起,走到窗前。
墨影正坐在院中磨劍,月光灑在他堅毅的側(cè)臉上。察覺到身后的動靜,他頭也不回:“小姐為何不睡?”
“墨影,你會教我武功嗎?”知意問。
墨影轉(zhuǎn)身,看著只及他腰高的小女孩:“小姐為何想學(xué)武?”
“我要報仇?!敝獾穆曇艉茌p,卻擲地有聲。
墨影沉默片刻,搖頭:“相爺臨終囑托,只望小姐平安一生?!?/p>
“若天下無安處,何來平安一生?”六歲的女孩說出超乎年齡的話,眼中是與稚嫩面容不符的決絕。
墨影怔住了。這一刻,他在這個小小身影上看到了沈聿明的影子——那種一旦決定就絕不回頭的執(zhí)拗。
“學(xué)武很苦。”他終于說。
“我不怕苦?!?/p>
“也許要學(xué)很多年。”
“我可以等?!?/p>
墨影長嘆一聲:“若嬤嬤同意,我便教你。”
自此,荒村孤燈下,多了一對師徒。天未亮,墨影便教知意基本功;日落后,又在院中指導(dǎo)她劍術(shù)基礎(chǔ)。顧嬤嬤起初反對,但見知意意志堅定,也只好默許。
白日里,顧嬤嬤則開始教知意讀書識字?!跋酄斪钪貙W(xué)問,小姐不可荒廢?!彼龑淼膸妆緯暼粽鋵殻鞘谴颐﹂g唯一帶出的文墨。
知意天資聰穎,進(jìn)步神速。她仿佛一夜長大,不再有孩童的嬌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執(zhí)拗的專注。
一個月后,村里來了幾個陌生面孔,挨家挨戶打聽是否見過“北方來的貴人”。墨機警地提前得到消息,帶著知意和顧嬤嬤躲入后山山洞。
“是朝廷的探子?!蹦皦旱吐曇?,“此地不宜久留。”
當(dāng)夜,三人簡單收拾行裝,趁夜色悄然離去。臨行前,知意站在山坡上,回望那間給予他們短暫庇護(hù)的舊屋。
“我會記住這里?!彼p聲道。
顧嬤嬤為她披上披風(fēng):“小姐,前路還長?!?/p>
墨影指向南方:“再往南行百余里,有處更偏僻的山谷,人跡罕至。我們在那里重新安頓?!?/p>
星空下,三人再次踏上未知的旅途。知意回頭望了一眼京城的方向,那雙清澈的眼中已燃起復(fù)仇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