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序入夏，京城悶熱難耐。長公主的孕吐之癥雖已緩解，但身子日漸沉重，怕熱的很。知意特命人在公主府的水榭四周掛上竹簾，引涼風入內，又置冰盆降溫，讓長公主能舒適些度過炎夏。
這日，皇帝駕臨公主府。自大婚后，皇帝時常來看望妹妹，對外顯是兄妹情深，對內實則是監(jiān)視這位新任駙馬。
知意與長公主在水榭接駕?；实垡娒妹妹嫔t潤，孕相明顯，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神色，隨即笑道：“明璃氣色甚好，看來駙馬照顧得周到。”
長公主微笑頷首：“駙馬體貼入微，臣妹很是知足?！?/p>
皇帝目光轉向知意，帶著審視：“朕聽聞駙馬在工部差事辦得不錯，京郊水渠修建進展順利？”
知意恭敬回稟：“托陛下洪福，工程已完成大半，今夏若能如期完工，秋灌便可惠及萬畝良田?！?/p>
皇帝點頭，看似隨意地問道：“趙國公前日上奏，說水渠占用趙家封地，可有此事？”
知意心中一凜，知道這是趙國公在暗中使絆，面上卻從容應答：“回陛下，水渠路線經(jīng)工部與戶部共同勘定，所經(jīng)之地皆已按律補償。趙家封地確有少許涉及，但臣已按市價三倍給予補償，趙國公當時并無異議?！?/p>
長公主適時插話，輕撫腹部：“皇兄，駙馬為這水渠日夜操勞，人都瘦了一圈。若是辦得不好，皇兄可要重重罰他；若是辦得好，皇兄可得賞他才是?！?/p>
皇帝被妹妹這么一打岔，面色緩和許多：“這是自然。若是秋收時真如駙馬所言，增產三成，朕必定重賞?！?/p>
正說著，長公主忽然面色一白，捂住嘴干嘔起來。知意急忙上前攙扶，輕拍她的背。
皇帝皺眉：“這是怎么了？御醫(yī)不是說過三個月后便不會吐了？”
長公主虛弱地笑笑：“御醫(yī)說各人體質不同，有的會吐到生產呢。”她忽然眼睛一亮，“不過近日胎動越發(fā)明顯，想必是個活潑的孩兒?！?/p>
皇帝眼中閃過一絲興趣：“胎動？朕還未見過。”
知意靈機一動，柔聲道：“殿下若不介意，讓陛下也感受一下如何？”
長公主微怔，隨即會意，笑道：“只怕驚擾皇兄?！?/p>
皇帝果然好奇，伸手輕按長公主隆起的腹部。恰在此時，腹中孩兒似是感知到外界動靜，用力踢了一腳。
皇帝的手明顯一震，眼中露出驚訝之色：“這……這便是胎動？”
長公主含笑點頭：“御醫(yī)說已有五個月，正是活潑的時候。”
皇帝收回手，神色復雜地看著長公主的肚子，忽然問：“可知是男是女？”
知意與長公主對視一眼，心知時機已到。
長公主柔聲道：“御醫(yī)昨日請脈，說脈象如珠走盤，似是男胎。”她垂下眼簾，“若是真的，便是皇兄第一個外甥呢?！?/p>
皇帝眼中閃過喜色，但隨即又被疑慮取代：“趙國公前日還問起，說公主有孕是大事，該由宗人府記錄在冊，派專人照料……”
知意心中一緊。趙國公此舉，分明是想控制長公主這一胎。
長公主卻忽然淚眼盈盈：“皇兄，臣妹喪夫不久，實在不愿太多人打擾。如今有駙馬照料，御醫(yī)定期請脈，一切安好。若是宗人府介入，難免興師動眾，反倒讓臣妹心中不安……”
她說得情真意切，加上孕期情緒波動，淚水漣漣，看得皇帝心軟。
“罷了罷了，”皇帝擺手，“就依你。不過御醫(yī)須得日日請脈，隨時向朕稟報?！?/p>
“謝皇兄體恤?！遍L公主破涕為笑。
皇帝又坐片刻便起駕回宮。送走圣駕，知意長舒一口氣：“方才好險。若真讓宗人府介入，趙家必會安插人手?！?/p>
長公主冷笑：“趙家手伸得太長，連本宮的身孕都想掌控。”她輕撫腹部，“好在皇兄對這孩兒尚有幾分真心?！?/p>
知意沉吟道：“陛下對趙家也非全然信任。今日我觀陛下神色，當聽到趙國公過問公主孕事時，面露不悅?！?/p>
“哦？”長公主眼中閃過精光，“如此說來……”
三日后，宮中設宴。此次宴席名為賞荷宴，實則是為幾位即將外放的官員餞行。知意與長公主自然在受邀之列。
宴席設在太液池畔，荷花盛開，清香襲人?；实坌那轭H佳，與群臣飲酒賦詩，好不風雅。
酒過三巡，趙國公忽然起身舉杯：“陛下，老臣聽聞長公主殿下有喜，此乃皇家大喜之事。臣敬陛下一杯，祝殿下早日為陛下添個健康的外甥！”
這話聽著是祝賀，實則暗藏機鋒——強調“外甥”而非“世子”，暗示孩子與皇位無緣。
皇帝面色微沉，勉強舉杯：“國公有心了?！?/p>
知意與長公主交換一個眼神，心知機會來了。
長公主忽然輕呼一聲，手中玉杯落地，面色蒼白。知意急忙扶住她：“殿下怎么了？”
頓時全場目光聚焦于此。皇帝關切道：“明璃可是不適？”
長公主虛弱地靠在知意懷中：“臣妹無事，只是忽然頭暈……”
知意適時開口，聲音不大卻足以讓周圍人聽見：“殿下近日總是如此，御醫(yī)說是孕期辛苦，需靜養(yǎng)為宜。偏生有些人總拿孕事做文章，惹殿下憂心。”
這話意有所指，趙國公頓時面色難看。
皇帝皺眉：“何人敢擾公主靜養(yǎng)？”
此時，一位與長公主交好的宗室女眷忽然開口：“臣婦前日入宮，聽聞趙國公夫人四處打聽公主孕事，連日用飲食、御醫(yī)請脈時辰都問得仔細，不知是何用意？”
又一位官員接口：“臣也聽聞，趙國公近日常與宗人府官員飲酒，席間多問及皇室子嗣記錄之事?！?/p>
趙國公勃然變色：“休得胡言！老夫只是關心皇家血脈！”
皇帝面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适易铀糜涗浭菢O其敏感之事，趙國公私下打聽，已犯大忌。
長公主適時輕聲啜泣：“皇兄，臣妹只想安心養(yǎng)胎，為何總有人不肯放過……”
皇帝猛地摔杯而起：“趙國公！你好大的膽子！”
頓時滿場寂靜，無人敢出聲。
趙國公慌忙跪地：“老臣冤枉！老臣絕無他意！”
皇帝冷冷道：“有無他意，朕自會查清。今日宴席到此為止，散了吧！”
說罷拂袖而去，留下滿堂驚惶的賓客。
回府的馬車上，長公主靠在軟墊上，哪還有方才的虛弱模樣。
“殿下真是好演技?！敝庑Φ?。
長公主挑眉：“彼此彼此。不過今日之后，皇兄對趙家的疑心又添三分。”
知意點頭：“最重要的是，陛下親自發(fā)話不許旁人打擾殿下靜養(yǎng)，趙家再想插手孕事，就得掂量掂量了?！?/p>
二人相視而笑，頗有幾分默契。
然而知意心中明白，這只是開始。趙家樹大根深，絕非一朝一夕能夠動搖。
夜色中，公主府的燈籠漸近。知意望著窗外流轉的燈火，忽然道：“殿下，該開始為生產做準備了?！?/p>
長公主輕撫腹部：“是啊，只剩四個月了?！?/p>
“不止是生產之事?！敝饽抗馍钸h，“這孩子出生之日，便是風云再起之時。我們須得早做謀劃?！?/p>
馬車駛入公主府，朱紅大門緩緩關閉，將外界紛擾暫時隔絕。
府內，顧嬤嬤早已備好安神湯。墨影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遞上一封密信：“江南來的消息?！?/p>
知意展開一看，面色微凝：“趙家果然在查我的底細。他們找到當年為我看診的大夫，幸好墨叔早已將人送走?！?/p>
長公主蹙眉：“趙家如此緊追不放，恐怕不止是針對你?！?/p>
“殿下是說……”
“我懷疑他們真正想要的，是控制這個孩子?！遍L公主目光銳利，“若是男胎，便是先帝長孫，身份尊貴。趙家若能掌控他，便是掌控了未來的籌碼?！?/p>
知意心中一寒：“那殿下生產之時……”
“必有一場風波?！遍L公主握住她的手，“所以我們需要一個萬全之策?！?/p>
燭火搖曳，映照著兩個女子堅定的面容。
窗外，夏蟲鳴叫，荷香陣陣。而室內，一場關于生死的謀劃正在展開。
知意輕撫長公主的腹部，感受著那里生命的跳動。
這個未出世的孩子，尚未降臨人世，便已卷入權力的漩渦。
而她，誓要護他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