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林曉梅，今年三十五歲。在俺們村，我這個年紀的閨女，娃都上初中了。我還單著。
我媽急得嘴角起泡，天天在我耳邊念經。“曉梅啊，你看對門李嬸家的二妞，比你還小兩歲，
二胎都會打醬油了?！薄霸鄞鍠|頭的老光棍二狗，上周也娶了個寡婦?！薄澳阍俨徽遥?/p>
好的都讓人挑沒了！你讓俺和你爸的老臉往哪擱？”我爸話不多，就蹲在門檻上抽旱煙。
煙霧繚繞里，他咳嗽兩聲，悶悶地說：“妮兒，爹媽不能跟你一輩子?！蔽倚睦锒碌没?。
我不是不想找，是沒遇上合適的。我在城里一家小公司做會計，每天對著數字報表。
公司男同事要么已婚，要么嫌我年紀大。我也相過幾次親，不是我看不上人家，
就是人家看不上我。高不成低不就，一晃就到了三十五。我媽等不及了。她繞過我，
直接發(fā)動了全村乃至鄰村的七大姑八大姨，開啟了地毯式的相親轟炸。然后，張偉就出現了。
介紹人是我遠房表姨，唾沫橫飛?！皶悦穻?，這回這個絕對好！叫張偉，三十七歲，城里人！
是搞IT的，就是電腦工程師！一個月掙這個數！”表姨伸出兩根手指頭，在我媽眼前晃。
我媽眼睛一亮?！皟扇f？”“只多不少！”表姨拍大腿，“人老實，不亂搞！
就是因為光顧著搞事業(yè)，才耽誤了！父母都是退休工人，沒負擔！
就是一點……”表姨頓了一下，“個子不太高，模樣……挺樸實?！蔽覌屢宦牀l件，
眼睛都放光了?！澳幽墚旓埑?？老實本分能掙錢才是硬道理！啥時候見？”于是，
在一個周末，我被硬拽回了老家。相親地點定在縣城的“聚香緣”飯館。
那天我特意穿了件新買的淡藍色毛衣。我媽盯著我，唉聲嘆氣?！澳憔筒荒艽┘r亮點的？
紅的！大紅的！多喜慶！”我沒理她。見到張偉第一眼，我心涼了半截。
表姨的“樸實”說得太客氣了。他個子確實不高，比我穿高跟鞋高不了多少。頭發(fā)有點稀疏，
戴一副黑框眼鏡。穿著件皺巴巴的格子襯衫，牛仔褲，運動鞋。
整個人透著一股“我剛下班還沒睡醒”的氣質。他看見我，愣了一下，然后推推眼鏡，
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話很少。飯桌上，基本是我媽和介紹人在唱雙簧。從工資問到房產，
從父母身體問到養(yǎng)老保險。張偉有問必答，答得干巴巴。“一個月具體掙多少？
”“稅后兩萬三?！薄胺孔淤I了嗎？”“買了，三環(huán)邊，九十平，貸款還得差不多了。
”“有車嗎？”“有，代步的國產車?！薄案改赣型诵萁鸢桑俊薄坝?，夠他們自己花。
”我媽越聽越滿意，笑得合不攏嘴，拼命給張偉夾菜?！靶?，吃！多吃點！別客氣！
”我埋頭吃菜，心里不是滋味。條件是不錯，可這人……也太悶了。我倆幾乎零交流。
這要是過一輩子，得多無聊？中途，我手機響了。公司有點急事，問我一個數據。
我趕緊拿出手機處理。張偉瞥了我手機屏幕一眼，忽然開口了?！澳氵@個表格公式用得不對，
SUMIF范圍選錯了，所以結果才不對?！蔽乙汇?。他湊過來，手指在我屏幕上點了幾下。
“這里，應該選A列到C列，你只選了A列到B列?！彼康煤芙?，
我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我有點尷尬，趕緊照他說的改了一下，結果果然對了。
“謝謝啊?！蔽倚÷曊f?！皼]事?！彼挚s回去，繼續(xù)沉默吃飯。就這點小插曲，
讓我媽更來勁了。她覺得這是“共同的職業(yè)語言”，是“緣分”。吃完飯，
我媽逼著我和張偉交換微信。張偉拿出手機，掃了我的碼。他的手機殼都磨掉色了。
回去的路上，我媽興奮得不行?！皶悦?，我看這小伙行！實在！會過日子！你看他那手機，
都用成那樣了還不換，說明不亂花錢！多好！”我嘟囔一句：“沒感覺。
”我媽立刻炸了：“感覺？感覺能當飯吃？你都三十五了還挑啥感覺？
找個踏實過日子的比啥都強！人家條件那么好，沒嫌棄你年紀大就不錯了！
”我心里憋著一股火，又沒法發(fā)。我知道，我媽是為我好。可她的話，像針一樣扎人。
張偉回去后，給我發(fā)了條微信?！暗郊伊藛幔俊蔽一兀骸暗搅?。”然后，就沒然后了。
接下來一周，他偶爾給我發(fā)條微信。
都是“吃了嗎”、“下班了嗎”、“天氣冷多穿點”這種干巴巴的話。我回得也敷衍。
我媽天天追問我進展?！傲牡谜恿耍啃堉鲃硬?？你可得主動點！多關心關心人家！
”我被她煩得不行，只好主動給張偉發(fā)了條微信：“周末有空嗎？看個電影？”過了半天，
他回：“這周末要加班。下次吧。”我心里冷笑一下。果然，人家也沒看上我。正好，
省得我應付了。我把這事跟我媽說了。我媽急得跳腳?！凹影?？肯定是借口！
你是不是說錯啥話了？得罪人家了？你快買點水果，去他公司看看他！慰問一下！
”我簡直無語?！皨專∪思艺f加班就是不想見！你別折騰了行不行？”“不行！
”我媽斬釘截鐵，“這條件多好！錯過了你后悔一輩子！你必須去！
”她竟然偷偷從我這里騙走了張偉公司的地址，周六一大早就堵在我出租屋門口，
拎著一大袋進口水果，逼著我送去。我氣得差點哭出來?！皨?！你能不能給我留點臉面？
”“臉面值幾個錢？幸福重要還是臉面重要？”她硬把我推上了出租車。一路上，
我憋屈得要命。活了三十五年，從來沒這么丟人過。到了張偉公司樓下，我給他打電話。
打了三次他才接?！拔?？”背景音很安靜，不像在加班?！拔摇覌尫亲屛医o你送點水果，
我在你公司樓下?！蔽矣仓^皮說。他沉默了幾秒，說：“你等一下?！边^了十分鐘，
他下來了。穿著拖鞋和居家褲，頭發(fā)亂糟糟的。根本不是在加班，就是在宿舍窩著。
我頓時尷尬得想找地縫鉆進去。他看見我，臉上有點不自然?！拔摇医裉煺{休。
”他解釋了一句。我把水果塞給他，轉身就想跑?！傲謺悦??！彼凶∥?，“上去坐坐？
”我鬼使神差地，居然跟他上去了。大概是想看看，他到底為啥撒謊。他住公司宿舍，
一室一廳。亂，但不是臟亂，就是東西多，書和電腦零件堆得到處都是。客廳桌子上，
擺著一個吃了一半的泡面。他有點不好意思，趕緊把泡面桶收了?！皼]想到你來……沒收拾。
”我瞥見他電腦亮著，屏幕上全是代碼。旁邊還放著一本厚厚的英文書。他給我倒了杯水。
我倆相對無言，氣氛更尷尬了。我憋出一句：“你……喜歡看什么電影？
”他推推眼鏡：“好久沒看了。平時就看看紀錄片，寫寫代碼?！薄芭丁蔽矣譀]詞了。
坐了一會兒，我實在受不了，起身告辭。他送我到樓下。我走出幾步，回頭看了一眼。
他還站在原地，看著我，眼神有點復雜。我突然覺得，他好像也挺孤單的。
這次尷尬的“探班”之后，張偉反而主動了一些。會給我分享一些搞笑的程序員段子，
或者他遇到的奇葩bug。我發(fā)現，他其實不是悶，是有點社交障礙。在網上還挺能說，
一見面就卡殼。人也不壞，就是有點軸，認死理。我媽看我倆似乎有進展，高興得不得了。
趁熱打鐵，非要邀請張偉來家里吃飯?！白屗麃砜纯矗≡奂译m然農村的，但也不差！
讓他看看你多賢惠！”我攔不住。張偉居然也答應了。周末，張偉開車來了。
提了大包小包的禮物。我爸難得穿了件新衣服，我媽在廚房忙得熱火朝天。飯桌上，
我媽又開始查戶口。這次問得更細。“小張啊，你打算啥時候要孩子？曉梅可不小了，
屬于高齡產婦了，得抓緊！”我差點被飯噎住。張偉臉紅了，推推眼鏡：“阿姨，
這個……順其自然?！薄安荒茏匀?！得規(guī)劃！”我媽一臉嚴肅，“房子學區(qū)看了沒？
將來孩子上學是大事！”張偉額頭冒汗：“還沒……考慮那么遠?！薄安贿h了！一晃眼的事！
你看曉梅，好像昨天還抱在懷里，今天都三十五了！”我爸插話：“吃飯，吃飯。
讓孩子先吃飯?！背酝觑?，我?guī)蛬寢屜赐搿垈ヅ阄野衷谠豪锖炔琛?/p>
我聽見我爸問：“會下象棋不？”張偉說：“會一點?！蔽野謽妨耍骸皝?，殺兩盤！
”等我洗完碗出去，看見我爸眉頭緊鎖，盯著棋盤。張偉一臉專注。我爸輸了。我爸不服氣，
又擺一盤。又輸了。我爸來了勁：“嘿！你小子行啊！再來！”我媽捅捅我，小聲說：“瞧，
你爸高興了。這女婿，他認了。”我看著張偉和我爸頭對頭下棋的樣子，心里忽然軟了一下。
好像……有那么點家的味道了。日子就這么不咸不淡地過著。我和張偉每周見一次，吃吃飯，
散散步。不像談戀愛，更像完成任務的合作伙伴。我媽已經開始張羅彩禮和嫁妝的事了。
我總覺得哪里不對勁。我和張偉之間，缺了點什么。是心動？是激情？我也說不清。
直到那天，我大學同學聚會。聚會上，以前追過我的班長，現在開了家公司，混得人模人樣。
他聽說我還單著，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曉梅，要不咱倆湊合湊合？你看，知根知底的。
”我笑了笑，沒接話。心里卻有點波動。班長比以前會打扮了，說話也風趣。和他比起來，
張偉就像一杯白開水。聚會結束后，班長主動送我回家。到樓下時，他忽然拉住我的手。
“曉梅，我說真的?？紤]一下？”我還沒反應過來，一個聲音插了進來?！八恍枰紤]。
”我一回頭，看見張偉站在陰影里，手里拎著一個飯盒。臉色很難看。班長愣了一下，
松開手，有點尷尬地笑了?！皢?，護花使者來了？行，那我先走了?！彼麤_我揮揮手，
開車走了。我走到張偉面前：“你怎么來了？”他把飯盒遞給我：“我媽包的餃子，
讓我給你送點。打你電話沒接?！蔽夷贸鍪謾C，果然有幾個未接來電?！熬蹠?，
太吵了沒聽見?！彼粗?，眼神沉沉：“他是誰？”“大學同學?！薄八闶?。
”“開玩笑的?！薄拔也幌矚g?！睆垈ヂ曇粲舶畎畹?。我心里那點莫名的波動，
忽然就被他這態(tài)度激怒了?！皬垈ィ覀冎皇窃诮佑|階段，還沒確定關系吧？
你憑什么不喜歡？”他盯著我，看了好久。然后說：“我以為我們在談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