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洪武廿五年?初遇永生洪武廿五年的春,來得比往年早。蘇州府吳縣的胥江兩岸,
柳枝剛抽芽就潑灑出滿河的綠,風(fēng)裹著水汽吹過,連空氣里都飄著新麥的清甜。
陳硯蹲在河畔的老柳樹下,手里攥著半塊磨得光滑的木楔,
正幫鄰居張阿婆修那輛吱呀作響的木車。他今年二十八歲,個子挺拔,
手指因常年握刨子而覆著薄繭,指節(jié)卻干凈利落。自父親三年前病逝,
他便接下了家里的木匠活,憑著一手好手藝,在吳縣也算小有名氣——誰家嫁女要打嫁妝,
或是商鋪需修門窗,總會尋到巷尾那間掛著“陳記木作”的小鋪?zhàn)?。“陳小哥?/p>
慢些弄也無妨,老婆子不急?!睆埌⑵抛诤舆叺那嗍迳希掷锛{著鞋底,
眼神落在不遠(yuǎn)處的河灘上,“你看那孩子,多有精神。”陳硯順著她的目光望去,
只見一個穿粗布短衫的孩童,約莫五六歲的模樣,正拽著一只木鳶跑。
那木鳶翅膀展開足有兩尺寬,翅尖繪著青雀紋,墨色的雀羽層層疊疊,
尾端綴著一尺多長的紅綢,風(fēng)一吹,紅綢像團(tuán)跳動的火。不知怎的,陳硯的手頓了頓。
他見過無數(shù)木鳶,自己也做過不少——孩童的玩具、節(jié)慶的裝飾,可眼前這只,
卻讓他心口猛地一縮。那青雀紋的畫法,是父親教他的“疊羽法”,
每一筆的弧度都分毫不差;紅綢的質(zhì)地,是母親當(dāng)年最愛的“吳綾”,軟而韌,
風(fēng)吹時不會打結(jié)。更讓他心跳加速的是,孩童跑著跑著,腳下一絆,木鳶脫手飛向河面,
尾端的紅綢“嘶”地一聲,在柳樹枝上扯破了個小口?!澳?!紅綢斷了!”孩童急得快哭了,
轉(zhuǎn)身撲向不遠(yuǎn)處的婦人。婦人穿著藍(lán)布裙,頭發(fā)用木簪挽著,聞言快步走過來,
蹲下身撿起木鳶。她從腰間的布包里掏出針線——是個靛藍(lán)色的小笸籮,里面插著幾根銀針,
線軸是酸棗木做的——手指捏著針,熟練地穿針引線,竟是用“回針縫”的手法,
一針一針將紅綢的裂口縫好。縫到末尾,婦人指尖一頓,又取了根紅線,
在紅綢角上繡了朵極小的梅花?;ò晔俏灏?,花心用金線點(diǎn)了點(diǎn),繡得又快又精致。
陳硯手里的木楔“啪嗒”一聲掉在地上。這場景,這手法,像極了二十年前的那個春天。
那時他也這么大,拿著自己剛做好的第一只青雀鳶,在同一片河灘上跑。
母親林氏也是這樣蹲在他身邊,用回針縫補(bǔ)扯破的紅綢,最后在角上繡一朵梅花?!鞍⒊帲?/p>
”母親的聲音溫溫柔柔的,指尖帶著針線的暖意,“紅綢要縫牢,梅花要繡好,
這樣木鳶飛再高,也能記得回家的路。”可母親在他十歲那年就走了,
走時把那個靛藍(lán)針線笸籮留給了他,里面的銀針至今還放在鋪?zhàn)拥某閷侠铩?/p>
“請問……這木鳶,是誰做的?”陳硯站起身,聲音有些發(fā)緊,快步走到婦人身旁。
婦人抬起頭,眼里帶著幾分詫異,隨即溫和地笑了:“是鎮(zhèn)上王木匠做的。
我家娃吵著要木鳶,王師傅說這是他最拿手的樣式,說能‘保平安’?!薄巴跄窘??
”陳硯追問,“他的手藝,是跟誰學(xué)的?”“聽說是師從三十年前一位老匠人。
”婦人把木鳶遞給孩童,摸了摸孩子的頭,“老匠人沒留名字,只說這青雀鳶的做法,
要‘守著舊樣,傳著念想’。”三十年前,正是父親還在的時候。
陳硯的心像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他攥了攥手,又問:“那……您繡梅花的手法,
也是學(xué)來的?”婦人愣了愣,隨即笑了:“這是我娘教我的,說女子縫補(bǔ),回針最牢,
繡朵梅花,圖個吉利。怎么,陳小哥也懂針線?”陳硯搖了搖頭,喉嚨發(fā)澀,說不出話。
他看著孩童拿著木鳶,又在河灘上跑起來,紅綢在風(fēng)里飄著,那朵小紅梅隨著腳步輕輕晃動,
和記憶里母親繡的那朵,一模一樣。張阿婆不知何時走了過來,
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哥怎么了?臉這么白?!薄鞍⑵?,”陳硯的聲音有些發(fā)顫,
“您說……有沒有可能,有些事,有些人,會變成別的樣子,再出現(xiàn)?
”張阿婆以為他是累著了,嘆了口氣:“傻孩子,人走了就是走了,哪能再出現(xiàn)?
許是你太想你娘了?!标惓帥]再說話,幫張阿婆把木車修好,收了工錢,便匆匆往家走。
他家就在巷尾,鋪?zhàn)雍竺媸莻€小院子,院里種著一棵枇杷樹,是母親當(dāng)年親手栽的。
他推開里屋的門,從床底下拖出一個舊木箱——這是母親留下的,除了幾件舊衣裳,
就只有那個靛藍(lán)針線笸籮。他打開笸籮,里面的銀針依舊光亮,線軸上還纏著半卷紅線。
他捏起一根針,試著穿線,手指卻有些發(fā)抖。他想起剛才婦人縫補(bǔ)的樣子,
想起母親當(dāng)年的手法,突然發(fā)現(xiàn),那婦人的手指上,
也有一道淺淺的疤——和母親左手食指上的疤,位置一模一樣。母親的疤,
是當(dāng)年為了給他摘枇杷,被樹枝劃傷的。陳硯猛地坐在地上,
腦海里突然閃過一個被他遺忘了十年的片段——十八歲那年,他上山采木料,
誤吃了一株長在巖石縫里的草。那草開著淡紫色的花,入口微甜,吃完后他昏睡了一天一夜,
醒來后便覺得身體有些不一樣:冬天不怕冷,夏天不怕熱,連手上的傷口都愈合得格外快。
起初他沒在意,可十年過去,他的模樣竟一點(diǎn)沒變,還是二十八歲的樣子,
連眼角的細(xì)紋都沒多一條。當(dāng)時他只當(dāng)是奇遇,從未多想。可今天看到那個孩童,那個婦人,
那只青雀鳶……一個荒誕的念頭在他心里生根:他的童年,他和母親的那些事,
是不是沒有消失?是不是正通過什么,在別人身上“活”過來?他看著木箱,
突然想起自己那只第一只青雀鳶。那鳶后來在父親病逝那年,被一場暴雨淋壞了,
翅膀斷了一角,他舍不得扔,便拆了紅綢,把木翅藏在了箱底。他伸手在箱底摸索,
指尖觸到了一塊粗糙的木頭。他把木翅拿出來,只見翅尖的青雀紋已經(jīng)褪色,
斷口處還留著當(dāng)年的裂痕。他看著這塊木翅,又想起河灘上那只完整的青雀鳶,突然覺得,
自己必須把這只鳶好好藏起來。他找了塊干凈的棉布,把木翅包好,放回木箱。
然后拿起一把小刀,在木箱內(nèi)側(cè),一筆一劃地刻下八個字:“青雀傳情,歲歲春歸。
”刻完時,窗外的天已經(jīng)暗了。胥江的水聲順著風(fēng)飄進(jìn)來,夾雜著遠(yuǎn)處孩童的笑聲。
陳硯摸著箱底的刻字,指尖傳來木頭的涼意,心里卻翻涌著說不清的情緒——有震驚,
有困惑,還有一絲隱隱的期待。他不知道這“經(jīng)歷永生”的背后,藏著什么秘密,
也不知道自己這不會衰老的身體,又將帶著他走向何方。但他知道,從今天起,他的人生,
再也不會和從前一樣了。那只青雀鳶,那朵紅綢上的梅花,還有母親那句“記得回家的路”,
或許將成為他接下來漫長歲月里,唯一的光。第二章崇禎十六年?亂世尋跡崇禎十六年的冬,
蘇州城破了。清軍的馬蹄踏碎了胥江的冰層,也踏碎了陳硯近兩百四十年的安穩(wěn)。
他早已不叫“陳硯”,這些年換過十幾個名字,如今對外稱“陳九”,在城郊租了間小屋,
靠修補(bǔ)農(nóng)具為生——不敢露木匠的真本事,怕手藝太好引人生疑,
更怕有人發(fā)現(xiàn)他近兩百年來容貌未改的秘密。城破那日,火光染紅了半邊天,
哭喊聲、馬蹄聲、兵器碰撞聲混在一起,像一把鈍刀,反復(fù)割著人的耳朵。
陳硯背著早已收拾好的包袱——里面裹著那只殘缺的青雀鳶木翅、母親的針線笸籮,
還有一本隨手抄錄的《木經(jīng)》——混在流民里往城外跑。跑過胥江橋時,
他聽見身后傳來一陣細(xì)碎的哭聲。回頭一看,是個約莫七八歲的小女孩,
穿著打滿補(bǔ)丁的棉襖,懷里緊緊抱著個東西,正蹲在橋洞下哭。她的頭發(fā)亂蓬蓬的,
臉上沾著灰,唯有一雙眼睛,亮得讓人心疼。“小姑娘,怎么不跑?”陳硯停下腳步,
壓低聲音問。流民們只顧著逃命,沒人注意到這個被落下的孩子。女孩抬起頭,
抽噎著說:“娘……娘不見了……她說去買餅,讓我在這兒等,可我等了好久……”她說著,
把懷里的東西往陳硯面前遞了遞,“這是娘給我的,說能保平安。”陳硯的呼吸猛地一滯。
女孩懷里的,是一只青雀鳶。木鳶比他童年那只小些,翅上的青雀紋有些褪色,
尾端的紅綢也磨得發(fā)毛,但那熟悉的“疊羽法”,那酸棗木做的線軸(雖已遺失,
只剩紅綢末端的繩結(jié)),還有紅綢角上那朵模糊的梅花繡——哪怕顏色快褪成了粉色,
也能看出是母親傳下的針法?!斑@鳶……是誰做的?”陳硯的手指微微顫抖,輕聲問。
“是李爺爺做的。”女孩抹了把眼淚,“李爺爺是村里的木匠,他說這鳶是‘老法子’做的,
能‘找著親人’?!标惓幍男某亮顺粒謫枺骸澳隳镉袥]有教你什么話?
比如……放風(fēng)箏時要念的?”女孩愣了愣,隨即小聲念道:“青雀歸,娘當(dāng)歸……娘說,
放風(fēng)箏時念這個,娘就會回來?!边@句話像一道驚雷,劈在陳硯的心上。二十年前,
母親也是這樣教他的?!昂煤⒆樱标惓幎紫律?,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和些,
“我?guī)闳フ夷?,好不好?我們先找個安全的地方,等天亮了再找?!迸Ⅻc(diǎn)點(diǎn)頭,
攥著陳硯的衣角,跟著他往城郊的粥棚走。粥棚是幾個僧人搭的,支著幾頂破帳篷,
燒著一鍋稀得能照見人影的粥,流民們圍著帳篷,一個個面黃肌瘦,眼神麻木。
陳硯找了個角落,讓女孩坐下,自己則去排隊領(lǐng)粥。剛領(lǐng)完兩碗粥,
就看見一個拄著拐杖的老人,顫巍巍地走過來。老人穿著件洗得發(fā)白的長衫,袖口磨破了,
露出里面的棉絮,手里也抱著個木鳶——竟是只完整的青雀鳶,翅上的青雀紋用新墨描過,
紅綢是新?lián)Q的,角上繡著朵鮮艷的梅花。“小伙子,能不能借個地方坐?”老人的聲音沙啞,
卻帶著幾分沉穩(wěn)。陳硯往旁邊挪了挪,讓老人坐下。老人放下木鳶,咳嗽了幾聲,
目光落在女孩懷里的鳶上,眼神突然亮了:“這是‘陳氏木法’做的青雀鳶吧?
”陳硯心里一動:“老人家認(rèn)識這鳶?”“認(rèn)識,怎么不認(rèn)識?!崩先诵α诵?,
眼角的皺紋擠在一起,“我姓墨,年輕時也是個木匠,師從一位老匠人。老匠人說,
這青雀鳶的做法,是洪武年間一位陳姓木匠傳下來的,說要‘守著舊樣,傳著念想’。
”“陳姓木匠”四個字,讓陳硯的心臟猛地一跳。他看著老墨,
試探著問:“老匠人有沒有說,那位陳姓木匠……是什么樣子?”“沒說樣子,
只說他手藝極好,尤其擅長做青雀鳶?!崩夏闷鹱约旱哪绝S,指了指翅上的青雀紋,
“你看這‘疊羽法’,每一筆都要順著木紋走,這樣木鳶飛起來才穩(wěn)。老匠人說,
這是陳姓木匠的獨(dú)門手法,別人學(xué)不來?!标惓幙粗悄绝S,
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袖口——那里藏著那片殘缺的木翅,翅上的疊羽紋,
正是這樣順著木紋刻的?!袄夏珟煾?,”女孩突然開口,“你說這鳶能找著親人,是真的嗎?
我娘不見了,我想找她。”老墨摸了摸女孩的頭,嘆了口氣:“是真的。當(dāng)年我?guī)煾嫡f,
這青雀鳶里藏著‘情分’,只要心里記著親人,鳶飛起來,就能把念想傳過去。
我年輕的時候,見過有人拿著這鳶,在河邊放風(fēng)箏,最后真的找著了失散的爹娘。
”女孩的眼睛亮了,抱著自己的鳶,小聲說:“那我明天也去放風(fēng)箏,我要找娘。
”陳硯看著女孩,心里一陣發(fā)酸。他想起自己童年時,也曾抱著青雀鳶,在河邊等母親回家。
那時母親還在,陽光正好,紅綢在風(fēng)里飄著,一切都那么安穩(wěn)??涩F(xiàn)在,戰(zhàn)火紛飛,
親人離散,連這青雀鳶,都成了亂世里唯一的念想。就在這時,遠(yuǎn)處傳來一陣馬蹄聲,
還有士兵的呼喊聲:“搜!仔細(xì)搜!別放過一個流民!”流民們頓時慌了,
紛紛往帳篷后面躲。老墨臉色一變,拉著陳硯和女孩,
往帳篷后面的柴堆里鉆:“是清軍搜捕,快躲起來!”柴堆又冷又硬,還帶著一股霉味。
陳硯把女孩護(hù)在懷里,老墨則擋在他們前面。外面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還有士兵踢翻東西的聲音,女孩嚇得渾身發(fā)抖,緊緊攥著陳硯的衣角。
過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腳步聲漸漸遠(yuǎn)了。老墨松了口氣,剛想站起來,
突然“哇”地吐了口血?!袄夏珟煾?!”陳硯驚呼,連忙扶住他。老墨擺了擺手,
臉色蒼白如紙:“沒事……老毛病了,剛才躲的時候太急,扯到了舊傷。
”他從懷里掏出一本線裝書,遞給陳硯,“這是《木鳶圖譜》,里面記著歷代青雀鳶的樣子,
還有做法。我本來想傳給徒弟,可徒弟……在城破時沒了。”陳硯接過圖譜,
封面是牛皮做的,已經(jīng)有些磨損,上面寫著“木鳶圖譜”四個字,字跡工整。他翻開第一頁,
里面畫著一只青雀鳶,翅上的青雀紋栩栩如生,旁邊還注著“洪武年陳氏制,翅長二尺,
尾綴吳綾紅綢,角繡梅花”。“小伙子,”老墨看著陳硯,眼神里帶著幾分懇求,
“我看你不是普通人,你對這青雀鳶,好像很熟悉。這圖譜,就交給你了。
你要找到更多的青雀鳶,看看它們到底能‘傳’多少念想,看看那位陳姓木匠的‘舊樣’,
能不能在這亂世里,留住些什么?!标惓幬站o了圖譜,鄭重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老墨師傅,
您放心,我一定保管好圖譜,一定找到更多的青雀鳶?!崩夏α诵Γ挚攘藥茁暎?/p>
聲音越來越弱:“好……好……我總算沒辜負(fù)師傅的囑托……”他的頭歪了歪,
靠在陳硯的肩上,再也沒了聲音。女孩看著老墨,小聲問:“陳九叔叔,
老墨師傅……是不是睡著了?”陳硯喉嚨發(fā)澀,點(diǎn)了點(diǎn)頭:“嗯,他累了,睡一會兒。
”他把老墨的身體輕輕放平,蓋上一些干草,然后拿起《木鳶圖譜》,拉著女孩,趁著夜色,
往更遠(yuǎn)的地方走。月光灑在雪地上,泛著冷光。陳硯背著包袱,懷里揣著圖譜,
手里牽著女孩,一步步往前走。他不知道前面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女孩的娘,
更不知道這漫長的長生之路,還要走多久。但他知道,老墨的囑托,
他不能忘;青雀鳶里的“念想”,他要留住;母親當(dāng)年的話,他要記著。
他翻開《木鳶圖譜》,借著月光,看到最后一頁是空白的。他想起母親的針線笸籮,
想起女孩懷里的青雀鳶,突然在空白頁上,用指甲刻下了一行字:“母綢為魂,鳶為骨。
”刻完時,風(fēng)里似乎傳來了木鳶飛舞的聲音,還有母親溫溫柔柔的聲音:“阿硯,
紅綢要縫牢,梅花要繡好,這樣木鳶飛再高,也能記得回家的路。”陳硯攥緊了圖譜,
加快了腳步。他知道,只要青雀鳶還在,只要念想還在,總有一天,
他們能找到“回家的路”。第三章民國二十五年?滬上拾遺民國二十五年的秋,
上海霞飛路的梧桐葉正黃。電車“叮叮當(dāng)當(dāng)”地從柏油路上駛過,
穿西裝的商人與穿旗袍的女子擦肩而過,櫥窗里擺著留聲機(jī)與西洋鏡,
空氣中既有咖啡的香氣,也飄著遠(yuǎn)處弄堂里的煤爐味——這是個新舊交織的時代,
連風(fēng)里都帶著幾分躁動。陳硯站在舊貨市場的入口,手里攥著一頂黑色禮帽,帽檐壓得很低。
他如今化名“陳硯之”,對外稱是從蘇州來的古董修復(fù)師,租住在法租界的一間小公寓里。
兩百多年過去,他早已學(xué)會在不同時代里隱藏自己,只是每當(dāng)看到與“青雀鳶”相關(guān)的物件,
心臟還是會忍不住跳快幾分。這些年,他走遍了江南的大小城鎮(zhèn),
靠著《木鳶圖譜》和那片殘缺的木翅,尋找著青雀鳶的蹤跡。他見過清代康熙年間的青雀鳶,
翅上的青雀紋添了金邊;也見過乾隆年間的,
尾端綴著珍珠;可始終沒找到與母親那只最相似的——直到今天,
他在舊貨市場的一個攤位前,看到了那只木鳶。攤位的老板是個留著山羊胡的老人,
正用布擦拭著一只半舊的木鳶。那木鳶約莫一尺半長,翅上的青雀紋是熟悉的“疊羽法”,
尾端的紅綢雖已泛白,卻依舊柔軟,角上那朵梅花繡得小巧精致,
針法正是母親傳下的回針繡。陳硯的呼吸頓了頓,緩緩走上前,指著木鳶問:“老板,
這只木鳶,怎么賣?”老人抬起頭,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慢悠悠地說:“這位先生,
這可不是普通的木鳶,是清代中期的老物件,要不是我急著湊錢給孫子治病,
絕不會拿出來賣。”“我知道是老物件?!标惓幍氖种篙p輕拂過木鳶的翅膀,觸感溫潤,
是上好的楠木,“我是做古董修復(fù)的,對傳統(tǒng)木藝很感興趣,尤其是這種青雀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