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這是我和蘇晚共同構(gòu)筑的小窩,兩個被親情遺棄的人,好不容易擁有的“家”。
我格外珍惜??偸菍⑺帐暗檬媸娣?,打掃得一塵不染。天知道,我和蘇晚,骨子里都多么渴望一個安穩(wěn)的“家”。
她在玄關(guān)站了很久,久到時間都仿佛凝固。
終于,她走了進(jìn)來,一把拉開了窗簾。陽光刺入,晃得人眼暈。
我的幾件衣服還晾在陽臺的晾衣桿上,隨風(fēng)輕輕晃動。她看著那些衣物,愣了愣。
就在我以為她會嫌惡地將它們統(tǒng)統(tǒng)扔進(jìn)垃圾桶時,她竟一件件取了下來,抱在懷里,然后輕輕放在了沙發(fā)上。接著,她開始拖地,打掃衛(wèi)生。
我從未覺得這個家能安靜到如此令人窒息的地步,仿佛除了她拖把摩擦地面的聲音和自己的呼吸,再無其他聲息。
做完這一切,她像被抽干了力氣,重重地跌坐在沙發(fā)上。
我仔細(xì)“打量”她,這次出差,她瘦削得厲害,眼窩深陷,布滿了猩紅的血絲。
她這樣注重儀表的精英律師,難道和沈聿一起打的案子不順利?
我正想著,就看見她摸出煙盒,熟練地抽出一支點燃。
她以前是不抽煙的。
我不知道她什么時候?qū)W會的。
她仰靠在沙發(fā)上,睜著空洞的眼睛望著天花板,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一支接一支,指尖的煙灰積了長長一截,無聲跌落在她的掌心,她才像被燙到似的,猛地回神。
過了很久,我看見她的嘴唇極其輕微地蠕動了一下。
我湊近過去,捕捉到一聲極輕極輕的呼喚:“顧嶼……” 輕得像一聲嘆息,像我的幻覺。
又過了很久,她站起身。
大概是低血糖,她身體晃了晃,踉蹌著扶住墻壁,過了好一會兒才穩(wěn)住身形。然后,她走向廚房,打開了冰箱。
冷藏室里的蔬菜早已腐爛發(fā)臭。她拉開冷凍室的門。
里面整整齊齊碼著三排凍得硬邦邦的餃子。
“蘇晚,你喜歡吃什么餡兒的餃子呀?我不在家的時候你也別總點外賣,對胃不好。冷凍室都是我包好的,第一排是白菜豬肉的,第二排是蝦仁雞蛋的,第三排是韭菜雞蛋的。你記住了嗎?哎呀,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呀?算了算了,我給你貼個小標(biāo)簽在旁邊……”
冷凍室的格子上,貼著我用便簽紙一筆一劃認(rèn)真寫下的標(biāo)簽,旁邊還畫了個丑丑的笑臉,附著一行小字:“記得按時吃飯哦?!?/p>
蘇晚看著冰箱里排列整齊的餃子,看著那張便簽紙,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干干凈凈。
她像是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瘦小的身體猛地佝僂下去,死死捂住了心臟的位置。
喉嚨里發(fā)出壓抑的、類似瀕死野獸般的嗚咽,痛苦地蜷縮成一團。
我記得曾看過一個回答:為什么至親離去時,人們往往不會立刻感到悲傷?
有人說,真正擊垮你的,是打開冰箱時看見的半盒牛奶,是窗臺上隨風(fēng)搖曳的綠蘿,是床上安靜折疊的絨被,是深夜里洗衣機傳來的轟鳴……
我不知道蘇晚是不是這樣。
在我死后的第七天,在我再也回不來的這個“家”里,她終于被這遲來的、排山倒海的悲痛徹底擊垮,痛不欲生。
你問我此刻什么感覺?
我不知道。
我曾那樣深愛過她,看到她如此痛苦,我本該傷心。
我本該飄過去,試圖擁抱她顫抖的身體。
可我只是茫然地懸浮在那里,像一個最冷漠的旁觀者,仔仔細(xì)細(xì)地欣賞著她臉上每一寸崩潰的紋路,認(rèn)認(rèn)真真地聆聽她因我的消失而發(fā)出的絕望悲鳴。
然而,在這片荒蕪的悲涼與傷心之下,一股巨大而扭曲的幸災(zāi)樂禍,如同毒藤般瘋狂滋長、蔓延。
它帶來一種近乎殘忍的暢快感。我忍不住捂住并不存在的嘴,無聲地大笑起來。
我想我如果能流淚,此刻一定是笑著流淚。
為什么,蘇晚?
為什么在我活著的時候,你從未好好珍惜過我?
為什么那天爭吵后,你沒有追出來拉住我?
你知道我在外面徘徊了多久,等著你給我一個臺階下嗎?
最后你沒來,為了那點在你面前早已微不足道的自尊,我只能假裝去商場“散心”!
為什么我活著的時候,你吝嗇給予我哪怕一點點愛意?為什么明知我會傷心吃醋,卻從不和沈聿保持應(yīng)有的距離?
你知道你高燒那晚,我徹夜不眠守在你床邊,一邊為你物理降溫,一邊聽著你昏沉中一遍遍呼喚“阿聿”的名字時,那種心臟被凌遲的絕望嗎?
為什么,蘇晚?
為什么你偏偏要在我死后,才表現(xiàn)得如此痛不欲生?
我笑得愈發(fā)大聲,那笑聲在空寂的靈魂里回蕩,透著無盡的凄涼。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如果你當(dāng)年根本不喜歡我,為什么又要勉強自己和我在一起?
是你讓我沉溺在你施舍的、虛假的溫柔里,蹉跎了我這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