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辦公樓出來，我直接回了地下室的小旅館。旅館老板是個五十多歲的大叔，一臉老北京人的優(yōu)越感，平時總愛叼著根煙，說話也沒個好語氣。我退宿的時候，他拿著登記簿看了半天，又翻了翻我的身份證，才慢悠悠地退給我押金：“小伙子，找到工作了？”
“嗯，找到了，在知春路那邊。” 我把押金揣進兜里，笑著說。
他 “哦” 了一聲，沒再說話，只是眼神里少了點之前的輕蔑。我沒在意，拖著行李箱、背著雙肩包就往 2306 攤位趕 —— 既然已經入職了，就得早點去熟悉環(huán)境。
回到攤位的時候，小雨正在跟一個客戶介紹儀表。她手里拿著一個小巧的溫度變送器，一邊指著上面的接口，一邊跟客戶解釋：“您看，這個是二線制的，24V 直流電源和 4~20mA 電流信號共用兩根線，接線特別方便，而且精度也高，誤差不會超過 0.5%。”
客戶點點頭，又問：“那要是我想跟監(jiān)控電腦連起來，能實現嗎？”
“可以的，” 小雨笑著說，“我們可以給您加裝 MODBUS485 通訊接口，這樣就能直接跟電腦通訊，實時監(jiān)控數據了?！?/p>
客戶滿意地點點頭：“行，那我先訂十臺，你給我留個聯系方式，后續(xù)要是有問題，我再找你?！?/p>
送走客戶，小雨才注意到我：“你怎么回來了？手續(xù)都辦好了？”
“嗯，都辦好了，李經理讓我今天就過來熟悉一下?！?我把行李箱放在攤位后面的角落里，“我先跟你學學怎么介紹產品吧?！?/p>
小雨從柜臺里拿出一本厚厚的產品手冊，遞給我：“你先看看這個，重點看看溫度傳感器和變送器的型號、參數，還有儀表的功能，這些是客戶問得最多的。”
我接過手冊，坐在折疊椅上認真看了起來。手冊里的內容很詳細，每種產品都有配圖，參數也寫得很清楚：熱電阻有 CU50、PT100、PT1000，PT100 的測量范圍是 - 50~650 攝氏度，CU50 的是 - 50~150 攝氏度；熱電偶有 K 型、S 型、E 型，K 型的測量范圍是 0~1300 攝氏度，S 型的能到 0~1600 攝氏度，主要用于高溫環(huán)境；變送器分二線制、三線制、四線制，現在市面上大多用二線制，因為接線簡單，還能省線材成本；儀表有單顯示的、上下限控制的、PID 調節(jié)的，還有多路巡檢的，有的還能實現萬能輸入，通過設置輸入代碼，就能接不同的傳感器……
我越看越入迷，之前在學校里學的知識慢慢跟手冊里的內容對應起來，比如模擬電子線路里學的放大電路，就跟變送器的信號處理有關；單片機里學的編程，跟儀表的控制程序也有聯系。原來這些專業(yè)課不是白學的，只是我之前沒找到用武之地而已。
下午的時候，攤位不忙，小雨就跟我講怎么跟客戶溝通：“跟客戶說話的時候，要先問清楚他們的需求，比如測量什么介質、溫度范圍是多少、要不要控制功能、有沒有通訊需求，然后再給他們推薦合適的產品，別一上來就介紹最貴的，客戶會反感的?！?/p>
我點點頭，把她的話記在心里。有個客戶打電話來問熱電阻的價格，我按照小雨教的，先問了客戶的需求：“您是要測什么溫度??？測量范圍大概是多少？需要多少根？”
客戶說：“測水的溫度，大概 0~100 攝氏度，要二十根?！?/p>
我想了想，手冊里 PT100 的測量范圍是 - 50~650 攝氏度，正好符合客戶的需求，而且 PT100 的精度比 CU50 高，雖然價格貴一點，但性價比更高。我跟客戶說：“您要是測水的溫度，我推薦您用 PT100 熱電阻，精度高，穩(wěn)定性也好，二十根的話，我給您報個批發(fā)價，每根八十一，您看怎么樣？”
客戶猶豫了一下：“能不能再便宜點？我之前問的那家，才七十塊一根。”
“您說的那家應該是 CU50 熱電阻吧？” 我趕緊說，“CU50 的測量范圍雖然也能滿足您的需求，但精度不如 PT100，而且在高溫環(huán)境下容易漂移，您要是長期用，還是 PT100 更劃算。要是您確定要 PT100，我再跟領導申請一下，給您便宜兩塊錢，七十九一根，這是最低價了?！?/p>
客戶想了想，說：“行，那我就訂二十根 PT100，明天過來取貨?！?/p>
掛了電話，我心里特別激動，這是我獨立接待的第一個客戶！小雨笑著拍了拍我的肩膀：“不錯啊老貓，第一次接電話就搞定了，比我當時厲害多了?！?/p>
我有點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還是你教得好?！?/p>
晚上下班的時候，我跟著小雨去了她住的公寓。公寓在西城區(qū)虎坊路的一個老小區(qū)里，小區(qū)門口有兩棵老槐樹，樹干粗得要兩個人才能抱過來，枝葉茂盛，把門口的路都遮住了。小區(qū)里的樓房不算舊，外墻刷著淺粉色的漆，看起來很溫馨。
公寓在 六 樓，沒有電梯，我拖著行李箱爬樓梯，累得氣喘吁吁。小雨走在前面，回頭看我：“平時不鍛煉??？才六樓就累成這樣?！?/p>
“在學校的時候天天跑步，來了北京找工作，就沒怎么動過了?！?我喘著氣說。
打開房門，一股淡淡的香味撲面而來，不是香水味，是洗衣液的清香。公寓是個三居室，不算大，但收拾得很干凈?？蛷d里放著一個淺灰色的沙發(fā)，沙發(fā)上擺著兩個粉色的抱枕，茶幾上放著一盆綠蘿，葉子綠油油的。電視墻旁邊有個書架，上面擺滿了書，大多是會計和銷售方面的，還有幾本小說。
“這是薇薇的房間，她今天去同學家了，不回來住?！?小雨指著北面的一個房間說，然后又指著東面的一個房間，“這是你的房間，張澤之前住這兒，他走的時候把東西都搬走了，就剩下一張床和一個寫字臺?！?/p>
我推開房間門，里面很亮堂，因為有個朝南的窗戶，陽光能直接照進來。房間里有一張單人床，鋪著白色的床單，上面疊著一床淺藍色的被子；床旁邊是一個白色的寫字臺，上面放著一盆仙人球，綠油油的，還開著一朵小小的粉色花朵；寫字臺旁邊有一把帶底輪的椅子，椅子上套著粉色的椅套；墻上貼著一張張歆藝的海報，海報上的張歆藝穿著白色的連衣裙，笑得特別甜。
“張澤是個張歆藝迷，這海報是他貼的，他走的時候沒帶走，你要是不喜歡，可以撕下來?！?小雨說。
“不用不用，挺好的?！?我趕緊說，張歆藝我知道，演《北京愛情故事》的，確實挺漂亮的。我把行李箱放在墻角，坐在床上，心里突然有種踏實的感覺 —— 這是我來北京后，第一個真正屬于我的 “小空間”。
小雨又跟我說：“你明天去買把小鎖，把房間門鎖上，雖然我們都是同事，但還是要注意隱私，雖然咱們都是同事，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但鎖上房門總歸放心些，萬一有貴重東西也不怕丟?！?小雨靠在門框上，手指無意識地摳著門框的木紋，“這也是公司的不成文規(guī)定，之前張澤在的時候也這樣?！?/p>
我摸了摸口袋里的筆記本電腦，那是我大學畢業(yè)時爸媽給我買的，算是我最貴重的東西了。我笑著點頭：“行，明天我就去買把鎖。不過我也沒什么值錢的，除了這臺電腦，剩下的就是幾件衣服和幾本書?！?/p>
小雨 “噗嗤” 一聲笑了出來：“那也得鎖，萬一哪天薇薇帶朋友回來，或者我不小心進錯房間，多尷尬啊?！?她說著，轉身往客廳走，“你先收拾一下東西，我去給你燒點水，路上渴了吧？”
我看著她的背影，心里暖暖的。來北京這么久，除了爸媽，還沒人這么關心過我。我打開行李箱，把衣服一件一件疊好，放進寫字臺的抽屜里；把幾本書擺在寫字臺的一角，有《模擬電子技術基礎》《單片機原理及應用》，還有一本《城南舊事》—— 那是小竹送給我的，她說我有時候的眼神，跟書里的英子有點像，都帶著點淡淡的迷茫。我把《城南舊事》放在最上面，手指輕輕拂過封面，心里有點酸，又有點甜。
收拾完東西，小雨已經把水燒好了，她給我倒了一杯，遞到我手里：“趁熱喝，這水是過濾過的，放心喝?！?/p>
我接過杯子，水溫剛剛好，不燙嘴。我喝了一口，問小雨：“薇薇也是咱們公司的嗎？做什么的??？”
“嗯，她在辦公樓的行政部做文員，主要負責考勤和文件整理，人挺好的，就是有點大大咧咧的?！?小雨坐在沙發(fā)上，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她老家是東北的，跟我們一樣，也是北漂，不過她比我來北京早一年，對這邊的情況比我熟?！?/p>
我在她旁邊坐下，看著電視里播放的綜藝節(jié)目，沒怎么看進去，心里一直在想白天的事。我突然想起什么，問小雨：“小雨，你當初為什么會來北京?。堪不肇斀洿髮W畢業(yè)的，在老家找份會計的工作應該不難吧？”
小雨手里的遙控器頓了一下，眼神有點飄：“我啊，就是想來北京看看。小時候看電視劇，總覺得北京特別好，高樓大廈，車水馬龍，能在這里工作生活，多酷啊。而且我爸媽也支持我，他們說年輕人就該出去闖闖，別總待在老家，眼界太窄?！?/p>
我點點頭，跟我當初的想法差不多?？杀本┑默F實，比電視劇里殘酷多了。我問她：“那你來了北京，沒覺得失望嗎？比如房租貴，工作累，人又多?！?/p>
小雨笑了笑，眼神里帶著點堅定：“失望肯定有啊。剛開始來的時候，我住的是六個人一間的合租房，房間比你現在住的還小，連個窗戶都沒有，夏天熱得睡不著，冬天冷得像冰窖。那時候我每天都想回家，可每次給爸媽打電話，又說不出口 —— 我不想讓他們擔心，也不想承認自己沒本事?！?/p>
她頓了頓，繼續(xù)說：“后來我換了份工作，就是現在這份，雖然工資不算高，但公司給找的公寓挺好的，跟薇薇一起住，也有個伴。慢慢的，我就覺得北京也沒那么差了。只要肯努力，總能在這里找到屬于自己的位置，對吧？”
我看著她亮晶晶的眼睛，突然覺得很慚愧。我才來北京沒多久，遇到一點挫折就想放棄，跟小雨比起來，我差遠了。我用力點頭：“對，只要肯努力，肯定能留下來?！?/p>
那天晚上，我請小雨去小區(qū)外面的重慶火鍋店吃飯?；疱伒瓴淮?，但人很多，熱氣騰騰的，充滿了煙火氣。我點了一份鴛鴦鍋，因為小雨不能吃辣。我們點了肥牛、肥羊、蝦滑、青菜，還有一份炸酥肉。
小雨吃得很開心，嘴角沾了點芝麻醬，像個孩子。我拿出紙巾，遞給她：“慢點吃，沒人跟你搶?！?/p>
她接過紙巾，擦了擦嘴，笑著說：“好久沒吃火鍋了，上次吃還是薇薇生日的時候。”
我給她夾了一塊肥牛，放進她的碗里：“以后想吃了，我再請你。這段時間謝謝你了，要是沒有你，我可能還在地下室住呢?！?/p>
小雨的臉有點紅，低下頭，小聲說：“不用謝，都是同事，互相幫忙是應該的。而且你也挺不容易的，一個人來北京，找工作還那么難。”
我們邊吃邊聊，從工作聊到生活，從老家聊到未來。我知道了小雨老家在安徽淮北，父母都是國企的職工，她是獨生女；知道了她喜歡吃草莓，不喜歡吃香菜；知道了她最大的夢想，是在北京攢點錢，然后回老家開一家小小的會計事務所。我也和她說了我的情況，還有我的外號“老貓”。
吃完飯，我們在小區(qū)外面的街道上散步。已經是秋天了，風有點涼，吹在臉上很舒服。街道兩旁的路燈亮著，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我們走到一個超市門口，我進去買了兩杯奶茶，給小雨買了一杯珍珠奶茶，我自己買了一杯原味奶茶。
我們拿著奶茶，慢慢往前走。走到一個十字路口，我抬頭一看，空中掛著一輪圓月，又大又亮，像一個銀盤子，正好落在前面大廈的樓頂上。微風拂過，帶著點桂花的香味，我突然想起大學時跟小竹一起在校園里散步的情景 —— 那時候也是秋天，校園里的銀杏葉黃了，我們手牽著手，走在銀杏道上，月亮也是這么圓，這么亮。
我心里有點恍惚，又有點難過。小雨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問我：“老貓，你怎么了？是不是想家了？”她竟然很自然地喊我老貓！
我搖搖頭，勉強笑了笑：“沒有，就是覺得這月亮挺圓的，有點想起大學時的事了。”
小雨沒再追問，只是輕輕說了一句：“人嘛，總是會想起過去的事。不過過去的已經過去了，還是要往前看。”
我看著她，心里突然覺得很踏實。我點點頭：“嗯，往前看?！?/p>
我們繼續(xù)往前走，快到小區(qū)門口的時候，小雨突然說：“老貓，明天早上我可能起不來，你要是起得早，能不能幫我?guī)Х菰绮桶?？我想吃小區(qū)門口那家的豆腦和油條?！?/p>
我笑著點頭：“行，沒問題。你想吃什么，跟我說就行，我早上出去跑步，順便給你帶?！?/p>
“真的？” 小雨眼睛一亮，“那太好了！我每天早上都起不來，總趕不上吃早餐，有時候只能在公司樓下買個面包對付一下?！?/p>
“以后我每天都給你帶早餐，保證讓你吃好。” 我拍了拍胸脯，心里有點竊喜 —— 這樣，我就能每天跟她多待一會兒了。
回到公寓，薇薇還沒回來。小雨跟我說：“你早點休息吧，明天還要上班呢。對了，早上要是我沒醒，你不用叫我，把早餐放在客廳的茶幾上就行?！?/p>
我點點頭：“好，你也早點休息?！?/p>
我回到自己的房間，關上門，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我想起小雨的笑容，想起她的聲音，想起她給我倒的熱水，心里暖暖的。我知道，我好像有點喜歡上她了。
第二天早上，我六點就起床了，穿上運動服，出門跑步。北京的早上很安靜，車少人少，空氣也比白天清新。我沿著虎坊路慢慢跑，路邊的老槐樹葉子已經黃了，風一吹，葉子就往下掉，落在地上，像鋪了一層黃色的地毯。
我跑到珠市口西大街，然后往東跑，一直跑到前門。前門的城樓在早上的陽光里，顯得特別莊嚴。我在門口的廣場上停下來，喘了口氣，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心里很平靜。我想起郁達夫的《故都的秋》，里面寫北國的秋 “來得清，來得靜，來得悲涼”，我以前不明白，現在好像有點懂了 —— 這種清和靜，不是死寂，而是一種能讓人靜下心來思考的氛圍；這種悲涼，也不是絕望，而是一種對過去的懷念，對未來的期待。
跑步回來，我在小區(qū)門口的早點攤買了兩份早餐，一份豆腦和兩根油條，是給小雨的；一份胡辣湯和兩個火燒，是我自己的。我把小雨的早餐放在客廳的茶幾上，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間，洗漱完，吃完早餐，就準備去上班了。
我出門的時候，小雨還沒醒，房間里靜悄悄的。我輕輕帶上門，心里想著，以后的日子，應該會越來越好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