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族人,出生就被買賣。哪怕被“主人”嬌養(yǎng),未來也可能遭遇公開展示裸體,
或者切掉性器官送人之類的事。族人都說我傻傻的,可是我成年了,容貌長開了,我總覺得,
他對我很好。我想,或許,他是真的愛我。01我第一次意識到“恐懼”是什么,
是三歲那年的午后。那天的陽光把石屋前的空地曬得發(fā)白,空氣里飄著曬干的草藥味。
阿母正蹲在地上給我編草鞋,她的手指很巧,草繩在她掌心繞幾圈,就能變成好看的花紋。
我坐在她旁邊的石階上,手里攥著半塊硬邦邦的黑面包。
那是昨天穿銀灰長袍的人送來的食物。我們族的人都知道,這種“饋贈”從來都帶著鉤子。
突然,遠處傳來了鐵籠拖動的聲音,“嘩啦——嘩啦——”,像指甲刮過石頭,
刺耳得讓人頭皮發(fā)麻。阿母的手猛地頓了一下,草繩從她指間滑落。她一把把我抱進懷里,
按在石屋的陰影里,嘴巴貼在我耳邊,聲音發(fā)抖:“別出聲,小安,別看。
”可我還是忍不住掀開了阿母的衣角。三個穿銀灰長袍的人走了過來,他們的鞋子是黑色的,
踩在地上沒有聲音,手里拿著金屬棍,棍頭閃著冷光。他們停在隔壁阿婆的石屋前,
一腳踹開了門。阿婆的尖叫聲瞬間炸響,接著是東西摔碎的聲音,然后是拖拽聲。
阿婆被他們架著胳膊拖了出來,她臉上全是血,嘴里塞著一團曬干的荊棘,
只能發(fā)出“嗚嗚”的聲音。“編號512,年齡47,骨骼密度達標,適合做骨骼標本。
”為首的人手里拿著一塊銀色的板子,指尖在上面劃了劃,發(fā)出“滋滋”的電流聲。
另一個人從背上解下鐵籠,籠子的欄桿很粗,縫隙卻窄得連手指都伸不出去。
他們把阿婆往籠子里塞,阿婆的膝蓋撞在鐵條上,發(fā)出“咚”的悶響。
她的指甲在籠子上抓出一道道白痕,最后無力地垂了下來,只有眼睛還睜著,
死死地盯著我們藏身的方向。我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哭出聲。阿母的身體抖得厲害,
她的手按在我的后腦勺上,把我的臉埋進她的懷里。我能聞到她身上的汗味和草藥味,
能聽見她心臟“咚咚”的跳動聲,像要撞碎肋骨跳出來。直到鐵籠拖動的聲音消失在遠處,
阿母才松開我,她的眼睛通紅,卻沒有眼淚。族里的人早就不敢哭了,
眼淚會讓穿銀灰長袍的人覺得“麻煩”,而“麻煩”的下場,往往比做標本更慘。
后來我才知道,阿婆的骨骼標本被擺在了白色房子的展示柜里。
那次我跟著阿爸去白色房子附近撿枯枝,透過二樓的窗戶,我看見了那個標本。
阿婆的骨頭被刷成了白色,關節(jié)處用金屬扣連起來,保持著站立的姿勢,眼窩是空的,
里面塞著兩顆黑色的石頭,像在盯著窗外的我們。阿爸看到的瞬間,猛地捂住我的眼睛,
拉著我往回跑,他的手心里全是汗,跑的時候,我聽見他在小聲地哭,像受傷的野獸。
我們族的人,皮膚是黃黑色的,像曬干的泥土;眼睛是深黑色的,
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最特別的是頭發(fā),會隨著情緒變顏色——開心的時候是淡粉色,
難過的時候是灰色,害怕的時候是黑色,而憤怒的時候,會變成深紅色。族里的老人說,
我們是“大地孕育的孩子”,能聽懂風的聲音,能感知植物的情緒。
可穿銀灰長袍的人不這么叫我們,他們管我們叫“特殊品種”“高價貨”,
把我們的名字換成編號,把我們的身體當成買賣的商品。02阿爸是在我五歲那年被帶走的。
那天他正在院子里給我做木鳶。他的手很巧,能把普通的木頭削成飛鳥的形狀,
再貼上曬干的蘆葦葉,就能在風里飛很遠。我坐在旁邊的草地上,看著木鳶的翅膀慢慢成型,
頭發(fā)是淡粉色的。那是我最開心的一天,因為阿爸說,等木鳶做好了,
就帶我去石屋后面的山坡上放。就在木鳶的最后一根翅膀粘好的時候,石屋的門被推開了。
兩個穿銀灰長袍的人走了進來,他們的目光落在阿爸的手上,眼睛亮了起來。
“這個手的靈活度不錯,”其中一個人蹲下來,拿起阿爸剛做好的木鳶,捏了捏翅膀,
“皮膚也好看,適合做‘手工藝品’?!卑炙查g變了臉色,他把我護在身后,
手緊緊握著旁邊的柴刀。那是他用來劈柴的,刀刃早就鈍了?!澳銈儎e過來!
”他的頭發(fā)瞬間變成了深紅色,聲音里滿是憤怒,“我不會跟你們走的!”“呵。
”另一個人冷笑一聲,從口袋里拿出一根細細的管子,對著阿爸的胳膊按下了開關。
一道淺藍色的光射在阿爸的胳膊上,阿爸的身體瞬間僵住,柴刀從手里掉在地上。
他們走過去,把阿爸按在地上,拿出繩子捆住他的手腕和腳踝。我沖過去想抱住阿爸的腿,
卻被其中一個人一腳踹在胸口。我摔在地上,疼得喘不過氣,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
阿爸看見我這樣,掙扎得更厲害,他的頭發(fā)紅得發(fā)紫,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聲音?!靶“玻?/p>
別過來!”他喊我的時候,聲音里全是絕望,“記住,活下去,
別相信他們……”后面的話我沒聽清。他們用布堵住了阿爸的嘴,把他拖了出去。
我爬起來想追,卻被阿母死死抱住。我看著阿爸被拖遠的背影,
看著他的頭發(fā)從深紅色慢慢變成灰色,最后變成黑色,像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
那天的風很大,阿爸做好的木鳶被風吹得飛了起來,卻在半空中斷了翅膀,摔在地上,
碎成了兩半。三天后,我在阿母藏起來的舊布包里,發(fā)現了一張折疊的紙。
紙上畫著一只木鳶,旁邊寫著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小安,阿爸的手在‘珍品店’的三號柜,
別去看。”我拿著紙,躲在樹洞里哭了很久,頭發(fā)一直是黑色的,再也沒有變過淡粉色。
后來族里的人說,阿爸的手被切了下來,泡在透明的瓶子里,
瓶子上貼著標簽:“活體手部標本,編號509,售價2000信用點。
”有人見過那個瓶子,說阿爸的手指還保持著握木鳶的姿勢。03小奈是我最好的朋友,
她比我小一歲,頭發(fā)天生是淡紫色的,笑起來的時候,嘴角會有兩個小酒窩。
我們經常一起在山坡上撿野果,一起聽老人講“大地母神”的故事,一起躲在樹洞里,
分享偷偷藏起來的糖——那是偶爾有穿銀灰長袍的人心情好時,扔給我們的。小奈總說,
她想看看白色房子外面的世界,老人說,外面有藍色的海,有會唱歌的鳥,有長滿花的草原,
沒有鐵籠,沒有標本,沒有穿銀灰長袍的人??尚∧螞]能等到那一天。她六歲那年的冬天,
一個穿銀灰長袍的女人來了。那個女人穿著白色的靴子,戴著白色的手套,
手里拿著一個銀色的盒子。她站在石屋前,目光掃過我們,最后停在了小奈身上。
“這個孩子的眼睛真好看,”她走過去,捏住小奈的下巴,強迫小奈抬頭,“虹膜顏色純正,
瞳孔形狀完整,做成眼部標本,能賣個好價錢?!毙∧蔚陌寷_過去,把小奈抱在懷里,
跪在地上磕頭:“求求你,別帶走她,她還小,她什么都不懂……”她的頭磕在地上,
發(fā)出“咚咚”的聲音,很快就滲出血來??赡莻€女人只是皺了皺眉,
一腳把小奈的阿媽踹在地上:“別臟了我的靴子?!毙∧螄樀每蘖似饋?,
她的頭發(fā)變成了灰色,緊緊抱著阿媽的脖子:“阿媽,我怕,
我不想跟她走……”那個女人不耐煩了,從盒子里拿出一根針,對著小奈的脖子扎了下去。
小奈的哭聲瞬間停了下來,身體軟了下去。女人把小奈抱起來,像抱一件玩具,轉身就走。
小奈的阿媽爬起來想追,卻被旁邊的穿銀灰長袍的人按住了。她趴在地上,
看著小奈被帶走的方向,哭得撕心裂肺,聲音里全是絕望。我站在人群后面,
看著小奈的頭發(fā)從灰色慢慢變成黑色,看著她的眼睛慢慢閉上,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
喘不過氣。后來我見過小奈的尸體。那是在一個下雨天,
我跟著阿母去白色房子附近的小溪里打水,透過一樓的展示窗,我看見了那個透明的玻璃罐。
小奈的眼睛被取了出來,泡在淡黃色的液體里,眼睛還是深黑色的,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
可再也不會因為看見我而亮起來了。玻璃罐的標簽上寫著:“眼部標本,編號621,
售價1500信用點?!蹦翘煳以谛∠呁铝撕芫茫言缟铣缘暮隣钍澄锶铝顺鰜?,
阿母抱著我,一句話也沒說,只是不停地拍著我的背。從那以后,我每天都活在恐懼里。
我盡量讓自己變得“不起眼”:走路的時候輕輕的,不發(fā)出聲音;說話的時候盡量小聲,
能不說就不說;頭發(fā)一直保持著黑色,不管心里多難過,都不敢變成灰色。一旦變成灰色,
就會被認為是殘次品,賣不出去,會被銷毀。我常常躲在石屋后面的樹洞里,那個樹洞很小,
只能容下我一個人。里面放著阿母給我編的草鞋,阿爸做的木鳶碎片,
還有小奈送給我的半塊糖。我抱著這些東西,聽著外面的動靜,只要聽見鐵籠拖動的聲音,
或者穿銀灰長袍的人的腳步聲,就會把自己縮成一團,捂住耳朵,直到那些聲音消失。
阿母總是告訴我,要“乖”,要“聽話”,只有這樣,才能活下去。她把最好的食物留給我,
在穿銀灰長袍的人來“檢查”的時候,把我藏在床底下,用破布蓋住我。04有一次,
一個穿銀灰長袍的人發(fā)現了床底下的我。他蹲下來,用金屬棍戳我的腿,問我叫什么名字。
我嚇得說不出話,阿母沖過來,擋在我前面,笑著說:“這孩子膽小,編號689,
身體不好,做不了標本,也賣不上價錢?!蹦莻€人看了我一眼,又戳了戳我的腿,
才站起來走了。他走后,阿母抱著我,肩膀抖得厲害,我看見她的頭發(fā),
從黑色慢慢變成了灰色。我七歲那年的秋天,白色房子前面的空地上,搭起了高臺。
族里的人都被趕到了空地上,站在臺下。穿銀灰長袍的人拿著鞭子,在人群里走動,
誰要是敢動一下,就會被鞭子抽。我站在阿母的身邊,緊緊攥著她的衣角,頭發(fā)是黑色的,
身體抖得厲害。我知道,這是“拍賣會”——穿銀灰長袍的人會把我們當成商品,
賣給那些從別的地方來的人,而被買走的人,很少有能回來的。高臺上,
站著五個被關在鐵籠里的族人。有阿叔,有阿姐,還有兩個比我還小的孩子。
一個穿銀灰長袍的人拿著話筒,站在高臺邊,聲音透過喇叭傳出來,
刺耳得很:“編號498,男性,32歲,肌肉密度高,適合做活體實驗;編號573,
女性,28歲,皮膚光滑,適合做裝飾標本或二次出售、裸體展出……”臺下坐著很多人,
他們穿著各種各樣的衣服,手里拿著銀色的板子,偶爾會和身邊的人交談幾句,
目光落在鐵籠里的族人身上,像在看一件物品。我看見一個胖男人,指著阿姐的籠子,
對旁邊的人說:“這個皮膚不錯,買回去做個擺件,放在客廳里應該挺好看。
”阿母把我往身后拉了拉,想把我藏在她的影子里??晌疫€是被人看見了。
那是一個穿白色襯衫的男人,他坐在臺下的第一排,
和其他人不一樣——他沒有盯著鐵籠里的人看,而是看著遠處的山坡,手指輕輕敲著膝蓋。
他的頭發(fā)是淺棕色的,陽光落在他的頭發(fā)上,像撒了一層金粉;他的眼睛是淡藍色的,
像曬過太陽的湖水,沒有其他人眼里的欲望和貪婪。不知道為什么,他突然轉過頭,
看向了我。我們的目光撞在一起的瞬間,我像被燙到一樣,趕緊低下頭??伤麉s站了起來,
朝著我走過來。穿銀灰長袍的人看見他,趕緊笑著迎上去:“林先生,您看中哪個了?
我給您介紹?!蹦莻€男人沒理他,徑直走到我面前,蹲了下來。他的身高很高,
蹲下來的時候,我能看見他襯衫領口的紐扣,很干凈,沒有一點灰塵。
他沒有像其他人那樣用打量的眼神看我,而是輕輕笑了笑,聲音很輕,
像風吹過樹葉:“你叫什么名字?”我不敢說話,阿母說過,不能跟買我們的人說話,
不然會被認為“不乖”。我攥著阿母的衣角,身體抖得更厲害了,頭發(fā)還是黑色的。
他沒生氣,只是從口袋里拿出一塊奶糖,糖紙是粉色的,上面印著一朵花。他把糖紙剝開,
遞給我:“別怕,我沒有惡意。這個很甜,你嘗嘗。”我看了看阿母,
阿母的眼睛里滿是擔憂,卻輕輕點了點頭。我接過奶糖,放進嘴里。
甜絲絲的味道在嘴里散開,比小奈送給我的半塊糖還要甜,是我從來沒嘗過的味道。
我抬起頭,看著他,他還在笑,眼睛里的溫柔像水一樣,把我裹住?!拔医辛謺??!彼f,
然后轉頭對旁邊的穿銀灰長袍的人說,“這個孩子,我買了。多少錢?
”穿銀灰長袍的人愣了一下,趕緊說:“林先生您看上的人,肯定不用按市場價來,
給500信用點就行。”林書亦從口袋里拿出銀色的板子,在上面劃了一下。
穿銀灰長袍的人手里的板子“?!钡仨懥艘宦?,他立刻笑著說:“交易成功!林先生,
您慢走?!绷謺嗾酒饋恚瑢ξ疑斐鍪郑骸白甙?,我?guī)闳ヒ粋€新地方?!彼氖趾芨蓛簦?/p>
指甲修剪得很整齊,手心朝著我,沒有一點要抓我的意思。我看了看阿母,阿母的眼睛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