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沙啞，裹挾著無盡輪回的疲憊，卻又奇異地沉淀出一種近乎喟嘆的釋然。
“這一次，你終于……走到我身邊了?！?/p>
蘇清顏的心臟像是被這句話狠狠撞了一下，酸澀與一種難以言喻的悸動交織翻涌。她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什么。安慰？承諾？在無數(shù)次失敗的沉重面前，都顯得蒼白無力。
她最終只是沉默地走上前，拿起水壺，倒了杯水，遞到他唇邊。
陸沉淵就著她的手慢慢喝完，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她的臉，仿佛要將她此刻的模樣深深鐫刻進記憶深處，對抗那可能再次到來的遺忘與重置。
“會不一樣的?！碧K清顏聽到自己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破土而出的堅定，“我們有了源匣，有了這個據(jù)點……還有我。”
陸沉淵極淺地勾了一下唇角，那幾乎算不上一個笑容，卻柔和了他過于冷硬的輪廓。他閉上眼，嗯了一聲，像是終于允許自己陷入短暫的休憩。
蘇清顏守了他一會兒，確認他只是睡去，才輕輕起身。
她推開房門，外面走廊空曠，隱約能聽到工廠深處傳來的機器運轉聲和人員活動的嘈雜。這個新?lián)c顯然運轉得更為高效。
她循著聲音走去，一路遇到的人都會對她點頭致意，眼神里帶著好奇與尊重。她找到了正在指揮搬運物資的雷烈。
“祁焰呢？”她問。
雷烈抹了把汗，指向工廠深處一個掛著“指揮室”牌子的厚重鐵門：“和幾個隊長在里面開會，情況好像不太妙。”
蘇清顏心中一緊，快步走過去。門沒關嚴，里面?zhèn)鱽砥钛鎵阂种鸬穆曇簟?/p>
“……‘白鴉’就是個瘋子！他把半個城的怪物都往這邊趕！是想把我們困死在這里！”
“我們的屏蔽器還能撐多久？”另一個粗獷的聲音問。
“柯工說最多兩天！能量核心不夠了！那玩意耗能太大！”
“媽的！硬拼嗎？我們人手不夠！”
“拼就是送死！‘清掃者’肯定混在怪物群里等著撿便宜！”
蘇清顏推門而入。
房間里煙霧繚繞，祁焰和幾個核心隊長圍著一張粗糙的戰(zhàn)術地圖，個個面色凝重?？吹教K清顏進來，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丫頭，你來得正好?！逼钛嫫鐭燁^，指著地圖上幾個被紅圈標注的區(qū)域，“‘白鴉’給我們來了手狠的。驅動尸潮，圍點打援。我們被包餃子了?！?/p>
地圖上，代表蝕骨者活動的紅色箭頭如同包圍網(wǎng)，正從四面八方指向他們所在的山坳。
“屏蔽器能量耗盡后，這里就是活靶子?！币粋€臉上帶疤的隊長沉聲道。
蘇清顏看著地圖，前世被尸潮圍攻致死的記憶碎片涌上，帶來冰冷的恐懼，但很快被她壓下。她深吸一口氣：“也許……不用等它們耗盡?！?/p>
所有人看向她。
“我的屏蔽裝置，原理是扭曲能量信號和生命波動?！碧K清顏快速梳理著思路，“如果……如果我們反向操作，不是屏蔽我們自己，而是制造一個更強的、虛假的信號源，把尸潮和‘清掃者’引開呢？”
房間里安靜了一瞬。
祁焰眼睛瞇起：“說具體點。”
“需要一個足夠強的能量源作為核心，加上我的引導放大……”蘇清顏的意識沉入空間，掃過那片黑土地和靜靜放置的源匣，“……也許可以制造一個模擬大型幸存者據(jù)點或者……另一個‘源匣’的假信號。把它們引向相反的方向。”
“能量源去哪找？”疤臉隊長皺眉，“我們剩下的能量電池核心連維持現(xiàn)有屏蔽都夠嗆?！?/p>
蘇清顏沉默了一下，抬頭看向祁焰：“如果用……據(jù)點本身的備用能源呢？”
祁焰瞳孔一縮：“那是維持防御電網(wǎng)和基礎生活的底線！一旦動用，據(jù)點就徹底暴露在普通蝕骨者威脅下，而且只能支撐很短時間！”
“但能換來撤離的時間，不是嗎？”蘇清顏迎著他的目光，“賭一把。賭在備用能源耗盡前，我們能引開主力，然后趁亂撤離?！?/p>
祁焰盯著她，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桌面，發(fā)出篤篤的聲響。整個指揮室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在祁焰和蘇清顏之間來回移動。
這是一場豪賭。賭注是整個據(jù)點的存亡。
幾秒鐘后，祁焰猛地一拍桌子！
“媽的！干了！”他眼神狠厲，“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搏條生路！雷烈！去配合柯工，準備連接備用能源！老疤，帶你的人去準備誘導裝置的外殼和發(fā)射單元！要快！”
命令一下，整個據(jù)點如同精密的機器般高速運轉起來。
蘇清顏被帶到能源核心室。巨大的發(fā)電機轟鳴作響，粗大的電纜如同蟒蛇般盤繞?？聨r已經(jīng)帶人等在那里，眼神里混合著技術人員的興奮和臨戰(zhàn)前的緊張。
“蘇小姐，怎么搞？你說，我們做！”柯巖大聲道，幾乎蓋過發(fā)電機噪音。
蘇清顏凝神，意識再次溝通空間中的源匣。這一次，她不再試圖推動它，而是小心翼翼地“抽取”出一絲極其微弱的、源自其本源的波動頻率。
那感覺如同在萬丈懸崖邊抽取蛛絲，稍有不慎便會驚動沉睡的巨獸，遭到反噬。她的臉色瞬間蒼白，太陽穴針扎般疼痛。
但她穩(wěn)住了。將那絲微弱到極致的頻率牢記于心。
“給我一個能量接口，最低功率輸出，頻率調整到……”她報出一連串復雜的數(shù)據(jù)。
柯巖毫不猶豫地執(zhí)行。技術人員迅速調整設備，一根特殊的、閃爍著幽藍電弧的電纜被遞到蘇清顏面前。
蘇清牙一咬，雙手直接握住了那根電纜的絕緣握柄！
嗡——！
龐大的能量瞬間涌入她體內！并非物理上的電流，而是更純粹的、幾乎要將她靈魂撕裂的能量洪流！
她悶哼一聲，嘴角溢血，卻死死撐著，集中全部意志力，引導著這股龐大的據(jù)點能源，與她從源匣中抽取的那一絲頻率融合、放大！
這個過程比制造小型屏蔽器兇險百倍！她感覺自己就像暴風雨中的一片葉子，隨時可能被徹底撕碎！
指揮室內，所有人都屏息看著監(jiān)控屏幕上那瘋狂跳動的能量曲線和蘇清顏搖搖欲墜的身影。
陸沉淵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了門口，他扶著門框，臉色難看至極，眼神死死盯著屏幕里那個纖細卻倔強的背影，拳頭攥得死白。
“頻率匹配成功！”
“能量放大倍數(shù)穩(wěn)定！”
“誘導信號生成——發(fā)射！”
柯巖激動地大吼！
一道無形的、卻蘊含著恐怖能量和特定頻率的脈沖波，以能源室為中心，猛地擴散開來，穿透廠區(qū)的屏障，穿透濃稠的紅霧，向著遠方急速蔓延！
噗通！
蘇清顏再也支撐不住，脫力地跪倒在地，雷烈連忙上前扶住她。
“怎么樣？”祁焰急問。
負責監(jiān)控外部信號的技術員死死盯著屏幕，幾秒鐘后，猛地抬頭，臉上滿是難以置信的狂喜！
“成功了！尸潮……尸潮轉向了！它們朝著信號源的反方向移動了！‘清掃者’的信號也在跟著移動！”
指揮室內瞬間爆發(fā)出巨大的歡呼聲！
“快！抓緊時間！立刻組織撤離！”祁焰強壓興奮，厲聲下令，“按照第三預案，向B4山區(qū)轉移！快！”
整個據(jù)點再次高效運轉起來，人們帶著劫后余生的慶幸和緊迫感，迅速收拾著必要物資，準備撤離。
蘇清顏被扶到一邊休息，陸沉淵立刻走到她身邊，蹲下身，檢查她的情況，眉頭緊鎖。
“我沒事……”蘇清顏虛弱地笑了笑，“就是……有點累?！?/p>
陸沉淵看著她蒼白如紙的臉和嘴角的血跡，眼神沉郁，最終只是拿出一瓶水，小心地喂給她。
就在這時——
嗚——嗚——嗚——！
凄厲刺耳的警報聲毫無預兆地響徹整個據(jù)點！遠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急促、尖銳！
“怎么回事？！”祁焰對著通訊器怒吼。
技術員的聲音帶著驚恐的顫抖：“不…不知道！有一個極強的、無法識別的能量信號……突然出現(xiàn)在我們正上方！不是守夜人！不是蝕骨者！是……是……”
他的話戛然而止。
因為所有人都看到了。
透過加固的觀察窗，甚至不需要儀器，用肉眼就能看到——
據(jù)點正上方，那濃郁的血色霧靄之中，一個巨大的、無法用語言形容其形態(tài)的、仿佛由純粹幽暗構成的不規(guī)則裂隙，正緩緩張開！
它 silent 地懸浮在那里，沒有聲音，沒有光芒，卻散發(fā)著一種令人靈魂戰(zhàn)栗的、源自宇宙深處的冰冷和死寂。
仿佛一只漠然的眼睛，驟然睜開，俯視著廢墟中掙扎的螻蟻。
所有看到它的人，無論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戰(zhàn)士，還是普通的幸存者，都在那一刻被無法理解的巨大恐懼攫住，渾身冰冷，動彈不得。
那是什么？！
蘇清顏的心臟瘋狂跳動，幾乎要炸開。她死死盯著那個幽暗裂隙，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莫名的熟悉感和更大的恐懼感同時席卷了她！
她猛地看向陸沉淵。
陸沉淵的臉色在這一刻變得前所未有的難看，那是一種混合了極致震驚、深深忌憚、以及……某種“果然如此”的絕望的表情。
他嘴唇翕動，吐出兩個冰冷而沉重的字眼，解答了所有人的驚駭——
“……‘界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