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辦公室的空調(diào)嘶嘶地吐著冷氣,吹得人骨頭縫都發(fā)涼。我盯著屏幕上那個被駁回了一遍又一遍的方案,指尖冰涼。右下角的時間一跳,17:59。還有一分鐘。
周圍的嘈雜瞬間放大了數(shù)倍,關機的音樂聲、座椅滾輪滑過地面的噪音、同事們迫不及待的嬉笑告別。
“走了啊,李哲,還不下班?又沒女朋友等?!蓖貔i經(jīng)過我的工位,故意用文件夾磕了磕我的隔板,聲音響亮,引來幾聲壓抑的低笑。
我沒抬頭,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哎,人家李哲可是要掙大錢的人,跟我們不一樣,對吧?”另一個女同事笑著搭腔,聲音甜得發(fā)膩,裹著的卻是明晃晃的刺。
格子間像退潮一樣迅速空了下去,燈一盞盞熄滅,最后只剩下我頭頂這一片慘白的光,孤零零地打在我汗?jié)竦念~發(fā)和僵硬的指尖上。
電腦屏幕終于徹底暗下去,映出我模糊而疲憊的臉。
胃里一陣抽搐地提醒我,昨晚那包泡面撐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極限。我伸手去掏口袋,動作遲緩得像生了銹。幾張零散的毛票,一枚一元硬幣,還有一張皺巴巴的一百元紙幣。
最后一張了。這個月的工資,還有整整一個星期。房租、水電、通勤費……這一百塊,像沙漠里的最后一滴水。
手機屏幕忽然亮起,一連串的震動。是部門微信群。
老板孫胖子在里面發(fā)話:“@全體成員 明天甲方爸爸來視察,都給我打起精神!那個誰,李哲,你今天交上來的什么東西?狗屁不通!重新做,明天一早我要看到能入眼的放在我桌上!做不好就卷鋪蓋滾蛋!”
下面瞬間排起隊形。
“老板英明!”
“收到!保證完成任務!”
“某些人啊,就是能力不行還拖后腿?!?/p>
“窮鬼也就只配做夢了?!边@句話是孫胖子緊接著又發(fā)的一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準地捅進我眼里。
冰冷的屏幕上,那些文字扭曲跳躍著,變成一張張嘲弄的臉。我攥著那一百塊錢,紙幣邊緣割得掌心生疼。汗從額角滑下來,滴在屏幕上,暈開那行“窮鬼”的字樣。
就在這時候,一條私聊信息彈了出來,備注是“寶貝小薇”。
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攥了一下,生出一點微末的、可憐的希冀。今天是我生日,她……還記得嗎?
指尖有點發(fā)顫地點開。
“李哲,我想了很久,我們還是算了吧。你連像樣的生日禮物都買不起,跟你在一起,我看不到任何未來。別聯(lián)系了?!?/p>
屏幕的光刺得眼睛生疼,那幾行字反復看了三遍,每一個字都像針,扎進瞳孔里。
工位隔絕出來的這一小方天地,空氣驟然被抽空了。我張著嘴,卻喘不上氣,肺葉擠壓著,發(fā)出破風箱一樣的嗬嗬聲。
被排擠、被搶功、被無休止地打壓嘲笑、被當成垃圾桶和替罪羊……無數(shù)個畫面在腦子里沖撞,最后定格在小薇那條冰冷的信息上。
買不起禮物……
是啊,我他媽連明天吃飯的錢在哪里都不知道,拿什么買禮物?
一股極惡毒的念頭毫無征兆地竄起來,燒得我四肢百骸都在疼。毀滅吧。都這樣了,還有什么好在乎的?
我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尖叫。抓起桌上那張唯一的一百塊,揉成一團攥在手心,指甲幾乎嵌進肉里。
公司樓下轉(zhuǎn)角就有一個福利彩票銷售點。紅色的招牌,在漸濃的暮色里像一小灘污血。
我走過去,腳步虛浮,像個幽靈。店里沒什么人,老板叼著煙,瞇著眼看手機視頻。
把那張被汗水浸得有些軟塌的一百塊錢拍在柜臺上,“機選,一百塊?!甭曇羲粏〉梦易约憾寄吧?。
老板撩起眼皮看了我一眼,沒說什么,熟練地在機器上操作起來。打印紙嘩啦啦地響,吐出一長串彩票。
厚厚一沓,五十注。輕飄飄的紙,攥在手里卻燙得驚人。
走出彩票店,夜風一吹,我打了個寒顫。腦子里那點瘋狂的灼燒感退下去,剩下的是更深的空洞和自嘲。李哲,你真是沒救了。用最后活命的錢,去買一個億萬分之一都不存在的夢。
手機又在震,是孫胖子單獨@我:“死了沒?沒死就趕緊滾回來加班!方案做不完,明天直接去財務結(jié)賬滾蛋!”
我站在街邊,車流如織,尾燈拉出長長的紅色光帶。霓虹閃爍,勾勒出這座城市的繁華輪廓,卻沒有一寸燈火屬于我。
回公司?繼續(xù)像條狗一樣被他呼來喝去,榨干最后一點價值,然后像垃圾一樣扔掉?
我捏著那疊彩票,忽然笑了起來。
轉(zhuǎn)身,沒回那座燈火通明的寫字樓,而是走向了相反方向,那條陰暗逼仄、散發(fā)著餿水氣味的回家小巷。
破舊的合租房里,室友的吵鬧聲隔著薄薄的門板傳進來。我反鎖了房門,將自己摔進那把吱呀作響的椅子。
電腦開著,屏保是和小薇的合影,她笑得那么甜,現(xiàn)在看起來卻像個巨大的諷刺。我移動鼠標,關掉了圖片。
鬼使神差地,點開了開獎直播鏈接。
主持人妝容精致,用夸張的語調(diào)烘托著氣氛。一個個圓球在透明的搖獎機里碰撞、跳躍。
第一個號碼出來:12。
我瞥了一眼扔在桌角的那沓彩票。第一注,第一個號,19。
第二個號碼:05。
第一注第二個號,33。
心里那片死水連波紋都沒有。早該知道的。
第三個號碼:28。
第四個:07。
第五個:31。藍球,02。
主持人激動地宣布本期一等獎空開。
我扯了扯嘴角,準備關掉網(wǎng)頁。目光無意間掃到第二注號碼。
心頭莫名一跳。
手指將那張彩票捋平。第一個號,12。對了。
第二個號,05。對了。
第三個號……28。對了。
血液似乎凝滯了一瞬。我猛地坐直身體,呼吸屏住,手指死死捏住那張薄薄的紙片,湊到屏幕前,一個數(shù)字一個數(shù)字地核對。
12, 05, 28, 07, 31……藍球,02。
全部一樣。
一個不差。
心臟停跳了一拍,然后發(fā)瘋似的擂鼓,撞得胸腔嗡嗡作響,血液轟地一下全沖上了頭頂,耳邊一片尖鳴。手抖得幾乎握不住那張彩票。
反復核對了十遍,二十遍……號碼像用烙鐵烙在我視網(wǎng)膜上一樣。
一等獎。稅后……八億?十億?腦子里一片混亂,巨大的數(shù)字沖擊得我完全無法思考。
我中了。十億。
我真的中了!
狂喜像海嘯一樣撲上來,幾乎要將我淹沒、撕碎。我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想尖叫,想大吼,想砸碎眼前的一切!
然而下一秒,目光掃過屏幕上依舊停留的微信群聊天記錄,孫胖子那句“窮鬼”,和小薇那條分手短信,像兩盆摻著冰碴的冷水,兜頭澆下。
沸騰的血液瞬間冷卻,凝固成某種堅硬、冰冷、沉甸甸的東西,墜在心底。
狂喜褪去,一種極致的平靜,混合著無邊無際的冰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我重新坐了下來,動作甚至有些遲緩。手指冰涼,落在鍵盤上。
打開微信群,打開通訊錄,選中了所有“同事”,選中了孫胖子,選中了“寶貝小薇”。
然后,一個字一個字地敲。
“明天開始,我會買下所有人的尊嚴?!?/p>
鍵入,發(fā)送。
世界在那一刻萬籟俱寂。
我沒有再去看那瞬間死寂之后必然炸鍋的群,也沒有理會下一秒就瘋狂響起的手機。我只是靜靜地看著桌上那張彩票,然后拿起手機,撥通了一個印在彩票背面的、從未想過會打去的電話。
兌獎流程比想象中更繁瑣,但也更高效。在銀行VIP室里,面對著穿著一絲不茍、笑容謙卑得近乎諂媚的客戶經(jīng)理和律師,我在一堆文件上簽下自己的名字。數(shù)字太長,以至于看起來有些虛幻。
“李先生,款項會在最快時間內(nèi)分批到賬。這是您的相關憑證,請收好。請問您需要專業(yè)的財務規(guī)劃和資產(chǎn)管理服務嗎?我們可以……”
我抬斷他,“第一筆,一千萬,明天一早,要到位?!?/p>
“沒問題,絕對沒問題!”
走出銀行時,天已經(jīng)亮了。城市的清晨忙碌而冰冷。我深吸了一口帶著汽車尾氣味的空氣,拿出手機。
第一個電話,打給本市最頂尖的律師事務所。
“我需要一個團隊,現(xiàn)在,最好的商業(yè)律師和并購顧問?!蔽业穆曇魶]有一絲波瀾。
第二個電話,打給一家以高效和保密著稱的私人銀行。
“我需要一筆短期過橋資金,證明我的信用額度。對,現(xiàn)在就要評估?!?/p>
第三個電話,打給一家頂級商務調(diào)查公司。
“查一家公司,‘信達科技’,所有的股權結(jié)構(gòu)、債權債務、負面新聞,特別是老板孫偉明的個人資產(chǎn)和污點。資料越快越好,錢不是問題?!?/p>
電話那頭的人,從最初的公事公辦,到震驚,再到最后的唯唯諾諾,語氣轉(zhuǎn)變清晰可辨。
錢的力量,真他媽的真實。
做完這一切,我站在街邊,看著早高峰的人流像工蟻一樣涌向一棟棟寫字樓。其中,也包括我曾為之賣命的那一座。
我攔了一輛出租車。
“去哪兒,先生?”司機問道。
我說了公司的地址。
司機從后視鏡里看了我一眼,大概是我這一身與早高峰出租車格格不入的廉價西裝,讓他有些疑惑。
車在公司大樓前停下。我卻沒有下車,只是讓司機停在路邊。
隔著車窗,我看著那個我一度以為自己永遠無法逃離的地方。孫胖子的那輛寶馬5系已經(jīng)停在了專屬車位上。
同事們正三三兩兩地走進大樓,打著哈欠,刷著手機,表情麻木或疲憊。
幾分鐘后,一輛黑色的勞斯萊斯古斯特,無聲地滑到公司大樓門前。車身光潔如鏡,氣場強大,瞬間吸引了所有進出人員的目光。
車門打開,先下來的是兩位穿著定制西裝、戴著耳麥、神情冷峻的壯碩男子,警惕地掃視四周。隨后,一位穿著阿瑪尼高級灰西裝、頭發(fā)一絲不亂、戴著金絲眼鏡的中年男人下了車,他手里拿著一只厚重的黑色公文包。
他抬頭看了看大樓招牌,確認無誤,然后帶著兩名保鏢,步伐沉穩(wěn)地走了進去。
前臺似乎想阻攔,卻被那氣場懾住,囁嚅著不敢上前。
大廳里漸漸有些騷動。有人探頭張望。
我坐在出租車里,平靜地看著。
手機響了,是孫胖子的號碼,尖利又氣急敗壞:“李哲!你死到哪里去了?!幾點了還不來上班?你想不想干了?!”
我看著那輛勞斯萊斯,對著手機,聲音不大,卻清晰無比:
“哦,我不上來了?!?/p>
“我的財務總監(jiān),應該已經(jīng)到你們門口了。”
電話那頭猛地一靜。
隨即,爆發(fā)出更加難以置信的、混雜著驚怒和一絲荒誕的咆哮:“李哲!你他媽瘋了是不是?!胡說八道什么!什么財務總監(jiān)?!”
他的聲音背景音里,傳來一陣明顯的騷動,似乎有人驚呼,有椅子拖動的聲音,還有前臺結(jié)結(jié)巴巴的阻攔聲:“先生,您不能進去,沒有預約……”
然后,是一個冷靜、權威、不容置疑的聲音,穿透了嘈雜,也透過手機話筒,隱約傳了過來:
“請問,孫偉明先生的辦公室是哪一間?我們代表‘哲薇資本’,前來洽談對 貴公司的全額收購事宜。”
電話那頭,孫胖子的咆哮戛然而止。
像是被人死死扼住了喉嚨。
死一樣的寂靜。
只有粗重、混亂、難以置信的喘息聲,通過無線電波,清晰地傳到我耳中。
我掛斷了電話。
對前排已經(jīng)看呆了的司機笑了笑,說出一個本市最頂級的豪宅樓盤的名字。
“去這里?!?/p>
車啟動,駛離路邊。將那座大樓,和里面正在發(fā)生的天翻地覆,徹底拋在身后。
后視鏡里,公司的玻璃門反射著朝陽刺眼的光。
2:我閉上眼。
車窗外,城市的鋼鐵叢林飛速倒退,晨光為它們鍍上一層耀眼的金邊。出租車司機變得格外沉默,偶爾從后視鏡里偷瞄我一眼,眼神里混雜著探究和敬畏。他大概從未載過目的地是“璽園”的客人,尤其是我這一身行頭,與那個傳說中寸土寸金、非富即貴的地方格格不入。
我能想象公司里此刻正在上演怎樣的戲碼。
孫胖子那張肥膩的臉,此刻怕是血色盡褪,又強撐著想要維持威嚴,卻在勞斯萊斯和“財務總監(jiān)”冰冷的氣場下節(jié)節(jié)敗退。他會不會以為這是一場拙劣的惡作?。恐钡侥欠菥哂蟹尚ЯΦ氖召徱庀驎鴶傇谒湍伒霓k公桌上,直到對方精準報出他公司那點見不得光的賬目和債務,他才會開始相信,然后陷入巨大的恐慌。
還有那些同事。王鵬之流,此刻大概正扒著經(jīng)理室的玻璃墻,竊竊私語,臉上一定充滿了難以置信和急于劃清界限的惶恐。他們會不會想起昨天、想起過往無數(shù)個日子里,對我的每一次排擠、每一次嘲弄?會不會想起我群發(fā)的那條信息?
“買下所有人的尊嚴”。
他們當時一定以為我瘋了,在無能狂怒?,F(xiàn)在,冰冷的現(xiàn)實會像一記記耳光,抽得他們暈頭轉(zhuǎn)向。
想到這里,一種冰冷的快意,像初春的溪流,細細地淌過心間。不是狂喜,而是一種掌控一切的平靜。原來,財富給予人的,不僅僅是揮霍的資本,更是一種重新定義規(guī)則、審判他人的權力。
這種感覺,不賴。
出租車在璽園氣派非凡的大門前被攔下。穿著筆挺制服的保安步伐標準地走來,眼神銳利,帶著審視。司機明顯緊張起來。
我降下車窗,還沒開口,保安胸前的對講機傳來急促的聲音,伴隨著一陣輕微的電流聲。保安的臉色瞬間變了,審視化為極致的恭敬,甚至帶著一絲惶恐。他猛地挺直身體,幾乎呈九十度鞠躬。
“李先生!歡迎回家!非常抱歉耽誤您的時間!”
電動大門無聲地滑開,露出里面如同皇家園林般的景致。出租車司機幾乎是屏著呼吸,將車緩緩開了進去。沿著精心修剪的林蔭道行駛了幾分鐘,才在一棟獨立的現(xiàn)代風格別墅前停下。
“先……先生,到了?!彼緳C的聲音有點發(fā)顫。
我付了車費,額外加了一疊不算薄的現(xiàn)金作為小費。他沒敢數(shù),連聲道謝,眼神躲閃,幾乎不敢看我。
別墅前,已經(jīng)等候著一小隊人。為首是一位穿著定制西裝、氣質(zhì)干練的中年男子,他快步上前,微微躬身,雙手遞上一張名片和一把智能鑰匙。
“李先生,您好。我是璽園的物業(yè)總監(jiān),姓陳。很高興為您服務。您的房產(chǎn)手續(xù),銀行方面已經(jīng)協(xié)助辦理完畢,這是鑰匙和相關文件。這位是您的私人管家團隊負責人,安娜。這位是安保隊長……”
他一一介紹,身后穿著不同制服的男女紛紛恭敬問好。
安娜是一位三十多歲、舉止優(yōu)雅的女性,她微笑著上前:“李先生,歡迎。您的日常生活起居,將由我和我的團隊全力負責。我們已經(jīng)初步整理了宅邸,您有任何需求,請隨時吩咐?!?/p>
我點了點頭,沒太多表情。這一切來得太快,太不真實,但我必須盡快適應。
“需要為您準備早餐嗎?或者您想先休息一下?”安娜輕聲問。
“不用。我需要一個人待會兒?!蔽艺f。
“好的。我們在附屬樓,您隨時可以按鈴呼叫?!卑材裙恚瑤е渌税察o迅速地退開,訓練有素。
走進別墅。挑高近七米的客廳,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的花園和私人泳池。頂級品牌的家具、藝術品陳列,一切極盡奢華,卻又冰冷得沒有人氣。
我站在空曠的客廳中央,手機還在不停震動。
忽略掉所有來自公司的未知號碼和微信上爆炸般的消息,我找到了小薇的號碼。撥了過去。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嘈雜,似乎是在商場里。
“喂?”她的聲音聽起來很不耐煩,還帶著一絲昨晚殘留的冷漠,“李哲?你還有完沒完?我們已經(jīng)分手了,別再糾纏我了行不行?”
我甚至可以想象她此刻蹙著眉,可能正挽著那個開寶馬的男人的手臂,在奢侈品柜臺前流連。
“沒什么?!蔽业穆曇羝届o得沒有一絲波瀾,“只是突然想起,去年你生日,你看上的那條蒂凡尼的項鏈?!?/p>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似乎沒料到我會說這個,隨即語氣更加不耐和嘲諷:“呵,怎么?現(xiàn)在跑來裝深情?可惜晚了。那條項鏈王浩早就買給我了。你一輩子都買不起,就別再提了,怪可笑的。”
王浩,那個開寶馬的。
“哦,買了就好?!蔽业卣f,“我只是想告訴你,那家蒂凡尼專賣店,我剛好買下來了。以后你去買任何東西,都可以報我的名字?!?/p>
電話那頭瞬間死寂。
連背景的嘈雜聲都仿佛被一下子抽空。
幾秒鐘后,傳來她極度錯愕、甚至帶上一絲慌亂的吸氣聲:“你……你說什么?李哲你瘋了?!你知道你在胡說八道什么嗎?!”
“店員會給你打折?!蔽依^續(xù)說,語氣依舊平淡,“畢竟,現(xiàn)在我是他們的老板?!?/p>
“你……你……”她的聲音開始發(fā)抖,語無倫次,“你中邪了?你到底在發(fā)什么神經(jīng)?!”
“哦,對了,”我像是剛想起什么,“不只是蒂凡尼。你最喜歡的那個法國化妝品專柜,經(jīng)常逛的那幾家奢侈品店,還有這家商場本身,我好像都持有不少股份。具體多少忘了,財務總監(jiān)下午會把清單發(fā)給我?!?/p>
“……”
電話那頭只剩下急促、混亂的呼吸聲。
我能腦補出她此刻的表情:瞪大了眼睛,臉色煞白,嘴唇哆嗦著,看著周圍琳瑯滿目的商品和光鮮亮麗的環(huán)境,忽然覺得整個世界都在崩塌旋轉(zhuǎn)。她身邊那個王浩,此刻在她眼里,恐怕瞬間變得渺小可笑。
“李哲……你……你哪來的錢?你……”她的聲音帶上了哭腔,是極度震驚和恐懼下的反應。
“用你嫌棄我買不起生日禮物的一百塊,買的彩票?!蔽艺f,“號碼好像全中了。”
“……”
死一樣的寂靜。
然后,電話被猛地掛斷。只剩下一串忙音。
我放下手機,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陽光燦爛,花園里的噴泉折射出小小的彩虹。
心里那片冰冷的平靜,蔓延得更深了。
原來,報復的快感,并非一定要聲嘶力竭。這種絕對的、碾壓式的平靜,更能讓曾經(jīng)輕視你、背叛你的人,墜入無底深淵。
手機再次響起,是一個陌生號碼,歸屬地顯示是本市的知名私人醫(yī)院。
我接了起來。
“請……請問是李先生嗎?”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帶著近乎卑微的討好和緊張,“非常冒昧打擾您!我是市二院的院長,姓劉。我們剛剛獲悉,您為我們醫(yī)院的‘重癥兒童醫(yī)療救助基金’捐贈了一筆巨款……我代表全院職工,特別是那些得到幫助的孩子和家庭,向您表示最崇高的敬意和最衷心的感謝!您的善舉……”
“劉院長。”我打斷他滔滔不絕的感激,“錢用到該用的地方就行。不必謝我。”
“是是是!一定!我們一定??顚S茫掏该?,隨時接受您的監(jiān)督!”劉院長連忙保證,語氣依舊激動,“您看……您什么時候方便,我們想舉辦一個簡單的捐贈儀式,另外,院里幾位領導也想當面……”
“儀式就不用了?!蔽艺f,“我只有一個要求?!?/p>
“您請說!任何要求,我們一定盡全力辦到!”
“血液科,是不是有一位叫張?zhí)m的護士長?”
電話那頭明顯頓了一下,似乎沒想到我會問這個:“啊……是,是的。張護士長在我們院工作二十多年了,是業(yè)務骨干,非常優(yōu)秀,只是……”
“只是什么?”
“唉,她家里情況比較困難,愛人長期臥病,孩子還在上大學,經(jīng)濟壓力很大。但她從沒跟院里張過口,工作也一點沒落下,是個好人啊……”劉院長嘆息道。
“給她一筆特殊津貼,金額你們定,從我捐贈里出。名義你們想,別讓她有心理負擔。另外,以后院里任何評優(yōu)評先、進修機會,同等條件下,優(yōu)先考慮她?!蔽翌D了頓,補充道,“這些,不要讓她知道是我。”
張?zhí)m,我媽當年住院時,唯一一個沒有用嫌棄眼神看我們、還會偷偷給我塞個蘋果、告訴我“孩子,別怕,會好的”的護士。那時候,一點微不足道的溫暖,足以照亮我整個世界。
電話那頭的劉院長顯然愣住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聲音甚至帶上了更深的敬意:“好!好!李先生,您放心!這件事我一定親自辦妥!您真是……真是菩薩心腸!”
掛斷電話,我靠在冰冷的玻璃上。
十億。
它能買來屈辱,也能買來尊嚴。能碾碎螻蟻,也能托起一份久違的善意。
如何使用它,定義了我將成為什么樣的人。
下午,我讓安娜找來了一位形象顧問和一位律師。
形象顧問是位言辭犀利的意大利女人,她指揮著團隊,給我送來了整整一衣柜的定制和奢侈品成衣。當我換下那身廉價的西裝,穿上熨帖的Brioni,系上愛馬仕的皮帶,戴上百達翡麗的腕表時,鏡子里的那個人,陌生而冷峻。人靠衣裝,昂貴的面料和剪裁確實能重塑一個人的氣場。
律師則一絲不茍地向我匯報收購“信達科技”的進展。
“孫偉明先生最初態(tài)度抗拒,甚至試圖驅(qū)趕我們。但在我們出示了部分關于他公司賬務問題、以及他個人挪用公款進行不當投資的證據(jù)后,他的態(tài)度發(fā)生了……顯著變化?!甭蓭熗屏送平鸾z眼鏡,語氣毫無波瀾,“他現(xiàn)在非?!浜稀?。收購協(xié)議已經(jīng)簽署完畢,相關手續(xù)正在加急辦理。按照您的指示,公司名稱將變更為‘哲薇資本’旗下子公司,原總經(jīng)理孫偉明予以開除,永不錄用。其余高管和員工,等待您的下一步指示?!?/p>
“很好?!蔽曳粗召徫募?,“公司明天照常運營。通知所有員工,明天上午十點,全體會議?!?/p>
“是,李先生?!?/p>
律師離開后,我站在別墅的露臺上,俯瞰著這座城市。夕陽西下,給天空染上瑰麗的色彩。
手機里,那些曾經(jīng)對我緊閉的“人脈”群,此刻正瘋狂閃爍著添加好友的提示和諂媚的問候。曾經(jīng)高不可攀的行業(yè)大佬,語氣親切地稱我為“李老弟”。幾個以前正眼都不瞧我一下的女同事,發(fā)來了語氣曖昧、充滿暗示的信息,附帶精心修飾的自拍。
我一條都沒回。
只是點開了公司那個死氣沉沉、曾經(jīng)只用來發(fā)布命令和嘲諷我的微信群。
群里異常安靜,最后一條信息還停留在昨天孫胖子的咆哮上。
我動了動手指,發(fā)了一條信息。
“明早十點,公司大會議室,全體會議。不得缺席?!?/p>
沒有稱呼,沒有表情。
幾秒鐘的死寂后。
群里瞬間被刷屏。
“收到!李總!” “一定準時參加!李總!” “李總辛苦了!” “歡迎李總!”
排得整整齊齊,速度快得驚人。
我看著屏幕上那些迅速跳出來的、畢恭畢敬的回應,那些曾經(jīng)寫滿嘲諷和冷漠的名字,此刻爭先恐后地表著忠心。
嘴角,終于勾起一絲冰冷的、沒有任何溫度的弧度。
好戲,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