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師姐,你當(dāng)真甘心給六皇子殿下做妾?”
藥童飛魚抱著渡鴉,聲音里滿是心疼。
云袖指尖一頓,墨跡在信紙上洇開一小片陰影。
做妾?
她心中冷笑,這從來不在她選擇,而在謝懷川一念之間。
她沉默著,將寫給師門的信仔細卷好,塞進渡鴉腿邊的信筒。
推開窗,她望著渡鴉飛向藥王谷的方向,久久未動。
身后響起熟悉的腳步聲,帶著刻意放緩的溫柔。
“袖袖怎么一個人站在這里,可是與本皇子相處不高興,想家了?”
謝懷川高大的身影籠罩下來,帶來不容忽視的壓迫感。
云袖轉(zhuǎn)身,避開了他伸來的手。
“能與你共度余生已是福分,怎會不高興。”
她聲音平淡,臉上勉強扯出一個笑。
謝懷川對她的疏離恍若未覺,抬手揉了揉她的發(fā)頂,語氣欣慰。
“我最喜歡袖袖這般大氣懂事。你放心,縱使我娶長寧為正妻,你也是僅次于她的側(cè)室。更何況,我心里只裝得下你一人?!?/p>
他頓了頓,語帶懇求。
“娶她只為鞏固地位。父皇視我為棄子太久了。袖袖,你陪在我身邊多年,定能體諒我的苦衷,對嗎?”
他傾身將她擁入懷中,憐惜的吻落在她光潔的額上。
那溫?zé)岬挠|感,卻讓云袖眼中瞬間涌上淚意。
待風(fēng)干眼角濕痕,她用力推開他。
“天色不早,你明日大婚,該去清點籌備,莫誤了吉時?!?/p>
謝懷川這才戀戀不舍地松開,轉(zhuǎn)身離去。
那春風(fēng)得意的背影消失在回廊盡頭,云袖一直緊攥的掌心才緩緩松開,殷紅的血珠滴落,染污了裙擺上潔白的梨花。
“師姐!”
飛魚沖過來捧住她流血的手,聲音發(fā)顫。
“你還要在這火坑里熬多久?那楚長寧是神策將軍之女不假,可你才是他當(dāng)初跪在皇陵,對天起誓要娶的唯一正妻!他如此負心薄幸,你何苦作踐自己,落得這般難堪境地?”
云袖眼底一片晦暗。
承諾?
正妻?
十年的相守相依,終究抵不過那萬人之上的權(quán)力寶座。
能助他登基的人,才是他真正想要的妻。
“飛魚,去把他送我的東西都找出來,燒了。”
東西不多,很快堆了一小堆。
衣衫首飾投入火中,瞬間被烈焰吞噬。
唯剩三只描金錦盒,飛魚捧著,猶豫不決。
云袖接過,一一打開。
染血的粗糙石魚,微微泛黃的同心結(jié),還有一支略顯笨拙的梨花木簪。
皆是謝懷川當(dāng)年親手所做。
她視線掃過,唇角勾起冰冷的弧度。
沒有半分留戀,她揚手,將錦盒連同信物一同擲入熊熊火焰。
跳躍的火光里,無數(shù)畫面紛至沓來。
那年她下山游歷,在皇陵遇見被毒蛇咬傷、奄奄一息的謝懷川。
醫(yī)者仁心,她將他從鬼門關(guān)拉了回來。
她本欲待他醒來便離開,他卻睜開眼第一句話便是:“救命之恩,當(dāng)以身相許?!?/p>
他不同于她想象中矜貴的皇子,他溫柔風(fēng)趣,陪她采藥,捉魚,從不嫌棄她沾染泥土的衣裙。
他說她像天上的仙子,說夢里有母后告知他們是前世注定的姻緣,說她是他此生見過最良善之人。
一念之差,她便留在了他身邊。
那只石魚并非第一只。
只因她初見時多看了一眼,他便紅著耳根收回,熬了一整夜,刻得滿手是傷,才將第二只更精致的捧到她面前。
那一刻,看著他亮晶晶的眼和血肉模糊的指尖,她的心被狠狠撞開。
他知她愛研藥草,便總搶在她之前試毒。
她問他為何不怕死,他答:“我的命早就是你的了,我怎忍心看你受傷?”
她見過太多為求生跪地哀求的人,他是第一個為她豁出性命的。
中秋月圓,冷寂的皇陵只有他們兩人。
他珍重地取出從佛寺跪拜九百九十九次求來的同心結(jié),內(nèi)里纏著兩人青絲。
他說喜歡她,愿年年中秋有她相伴。
在他灼灼目光下,她點了頭。
她不知自己為何如此喜歡他。
許是他笨拙刻石魚的樣子,許是他為她簪上梨花簪時的溫柔,許是他無微不至的陪伴。
她交付了整顆真心。
隆冬大雪,他們在先皇后陵前拜了天地。
一拜天地,他說:“我從未對誰動過心,此生非你不娶?!?/p>
二拜高堂,他說:“待我回京,必以正妻之禮迎你,你是我此生唯一的妻?!?/p>
夫妻對拜,他起誓:“若違此誓,萬劫不復(fù),永世不入輪回?!?/p>
火焰噼啪作響,將回憶燒成灰燼。
云袖轉(zhuǎn)過身,眼底只剩一片冰封。
謝懷川,是你先背棄誓言。
既已不忠,休怪我不義。
待師門回信,京城再無云袖。
上天入地,永不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