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我反應，他自己也翻身上馬，穩(wěn)穩(wěn)坐在我身后，雙臂如鐵箍，將我牢牢禁錮在他懷里。
“混蛋！放開我！”我瘋了似的用手肘去撞他，可撞在他結實的胸膛上，疼的卻是我自己。
他悶哼一聲，顯然被我撞到了傷口，圈住我的手臂收得更緊，幾乎要將我的骨頭勒斷。
“再動，我就在這里辦了你！”他粗重的呼吸噴在我耳后，帶著血腥和汗水的味道，
話語里的威脅，不帶一絲玩笑。我渾身一僵，不敢再動了。我能感覺到他身體的灼熱，
聽到他有力的心跳，還有……他壓抑著的，因為疼痛而變得粗重的呼吸。這家伙，受傷不輕。
馬蹄聲從上游傳來，是阿史那·烈的追兵。阿史那·曜不再廢話，雙腿一夾馬腹，
低喝一聲：“駕！”黑馬長嘶一聲，如離弦之箭，猛地沖了出去！
風像刀子一樣刮在我的臉上，兩旁的樹木變成模糊的影子。我被他禁錮在懷里，動彈不得，
只能死死抓住馬鞍，才能不被甩下去。“阿史那·曜！你背叛王族！你不得好死！
”阿史那·烈的怒吼聲在身后遠遠傳來，漸漸被風聲吞沒。我們到底要去哪？
我腦中一片混亂。這個男人，把我從一個死局里撈出來，又把我扔進了一個更大的謎團里。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咬著牙，從牙縫里擠出聲音。風太大，我不知道他聽沒聽見。
過了好一會兒，我才感覺到他胸腔震動，一個低沉的聲音貼著我的耳朵傳來。“干什么？
”他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低低地笑了起來，“當然是……拿回屬于我的東西。
”屬于他的東西？狄戎的王位嗎？“用我來要挾你父汗？換取部落的支持？”我冷笑，
“你太天真了。我在大胤，不過是個隨時可以丟棄的棋子。我父皇，不會為了我，
給你一兵一卒。”這是實話。前世的我，就是最好的證明。“棋子？”他頓了頓，
圈著我的手臂似乎又緊了幾分，像是要將我揉進他的身體里?！安?，”他緩緩開口，
聲音里帶著一種我聽不懂的，近乎殘忍的愉悅，“你不是棋子?！薄澳闶氰€匙?！辫€匙？
我愣住了。什么鑰匙？開什么鎖？我猛地想起了前世的一些零碎片段。
那些靈魂飄蕩的日子里，我曾聽宮中老人講過一些前朝秘聞。傳說，大胤開國皇帝之前，
還有一個更輝煌的王朝，覆滅之時，將驚天的寶藏藏匿了起來，而開啟寶藏的信物，
被稱為“龍雀印”。難道……這個念頭讓我渾身冰冷?！肮?，”他像是能看穿我的心思，
幽幽開口，“你那塊從不離身的玉佩，很別致?！蔽业男模查g沉到了谷底！
我下意識地伸手去摸我的領口。那枚刻著古怪雀鳥紋樣的玉佩，是我生母留給我唯一的遺物，
樣式古樸，并不起眼。他怎么會知道？還知道我從不離身？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天靈蓋。
這個男人，他到底觀察了我多久？他知道多少事情？“你……你胡說什么！”我聲音發(fā)抖，
第一次感到了真正的恐懼。重生帶來的先知優(yōu)勢，在他面前，仿佛成了一個笑話。
他就像一張巨大的網(wǎng)，而我，是那只自以為聰明的飛蛾。他沒有再說話，只是策馬狂奔。
夜色漸漸深了，我們闖進了一片更為崎嶇的山地。黑馬的速度慢了下來，顯然也已筋疲力盡。
最后，他勒住馬，停在了一個隱蔽的山洞前。洞口被藤蔓遮蔽，不仔細看，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
他率先下馬，然后像拎小雞一樣，把我從馬背上扯了下來。我雙腿發(fā)軟，一落地就癱倒在地。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眼神在黑暗中亮得嚇人。他從懷里掏出火折子，
點燃了洞里預先備好的火堆。噼啪作響的火焰，照亮了他半邊臉。他臉上有幾道血口子，
襯得那雙眼睛愈發(fā)深邃。也照亮了我此刻的狼狽?！拌€匙？”我扶著冰冷的石壁，
掙扎著站起來，死死盯著他，“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薄奥牪欢俊彼徊讲阶哌^來，
蹲下身，與我平視。那股強大的壓迫感撲面而來，讓我?guī)缀踔舷??！肮?，別裝了。
”他伸出手，粗糙的指腹輕輕拂過我的臉頰，那觸感，像砂紙擦過皮膚，“你的眼睛，
騙不了人。”我猛地偏過頭，避開他的觸碰?！耙浑p見過地獄的眼睛?！彼栈厥?，
聲音平靜得可怕，“告訴我，龍雀印，到底有幾塊？另外的，在哪里？”轟！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他不僅知道龍雀印，甚至知道不止一塊！前世，我從未聽說過這些。
他……他難道也……一個荒謬又恐怖的念頭，在我心中瘋長。我猛地抬頭看他，
想從他臉上找出哪怕一絲一毫的破綻?；鸸庠谒壑刑S，映出我蒼白失措的臉。他看著我，
嘴角慢慢勾起，露出一口白牙。“看來，我們是同類。”不！不可能！我內(nèi)心在狂吼，
面上卻是一片死寂?！拔衣牪欢踝拥钕略谡f什么瘋話?！蔽覐娖茸约豪潇o下來，
“你抓我來，無非是想利用我對付你哥哥，爭奪汗位。別拿這些神神叨叨的東西來糊弄我。
”“糊弄你？”他笑了，站起身，背對著火光，高大的身影將我完全籠罩?！袄钫殃?，
”他第一次，清晰地喊出我的名字，“承平二十三年冬，大雪，你死于狄戎王庭，一杯毒酒，
來自大妃。對嗎？”我的血液，在這一刻，徹底凝固了。他……他怎么會知道？
連我死的時間，地點，方式，都一清二楚！我瞪大眼睛，喉嚨里像是被塞了一團棉花，
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緩緩轉(zhuǎn)過身，火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又細又長，像個擇人而噬的鬼魅。
“別那么驚訝?！彼粗?，眼神里沒有嘲諷，沒有戲謔，只有一種冰冷的，
看透一切的平靜，“我只是……比你早回來幾年而已。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拉成了凝固的琥珀，而我，是被封在其中無法動彈的蟲。
火堆里的木柴爆開一聲輕響，濺起點點火星。那聲音在死寂的山洞里，尖銳得像一聲驚雷，
炸得我耳膜嗡嗡作響。我死死地盯著他，嘴唇張了張，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身體里的血液好像不再流動，它們變成了千萬根冰冷的針，從心臟開始，
一寸寸扎遍我的四肢百骸。他比我早回來幾年。幾個字，像一把淬了毒的鐵刷，
狠狠刮過我的神魂。前世我死后，魂魄飄蕩十年，看盡國破家亡，看盡仇人嘴臉。那十年，
是我的地獄，也是我最大的依仗?？涩F(xiàn)在，他告訴我，他也曾身在地獄。甚至，比我更早地，
從地獄爬了出來。那我的十年，算什么？我所知的那些“先機”，又算什么？
一個被人提前布好局，引我踏入的陷阱嗎？“怎么？公主還是覺得我在說瘋話？
”阿史那·曜的聲音很輕，卻像重錘砸在我心上。他好整以暇地走到火堆旁，拿起一根木棍，
隨意地撥弄著火焰?；鸸庥持麕а膫?cè)臉，那幾道口子已經(jīng)不再流血，
凝固的暗紅襯得他像一尊從修羅場里走出的神魔。冷靜！李昭陽，你必須冷靜！
我在心里對自己狂吼。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亂。他既然選擇攤牌，就說明他現(xiàn)在不會殺我。
他有圖謀。只要他有圖謀，我就有周旋的余地。我扶著石壁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jié)泛白。
我逼迫自己從那片冰封的僵硬中找回一絲力氣?！拔也恍??！蔽业穆曇舾蓾硢。?/p>
像兩塊砂石在摩擦，“你在詐我?！薄霸p你？”他停下?lián)芘鹧娴膭幼?，抬眼看我?/p>
那雙眼睛在火光下亮得驚人，里面沒有半分玩笑的意味，“承平二十二年秋，
你母妃留下的那只叫‘雪團’的波斯貓，被皇后宮里的一條惡犬咬死。
你抱著貓的尸體在冷宮門口坐了一夜，第二天就病倒了。那場病，讓你錯過了秋狝，
也讓你躲過了大皇子本想在圍場里對你下的黑手。對嗎？”我的瞳孔猛然收縮。
這件事……這件事除了我，和早已被處理掉的幾個宮人，根本不可能有第四個人知道！
大皇兄想在秋狝對我下手，是我重生后才從蛛絲馬跡里推測出來的，前世的我，
只是單純地因為貓死而悲傷病倒。他……他怎么會知道得這么清楚？
連大皇兄的動機都一清二楚！“還有，”他不給我任何喘息的機會，聲音不疾不徐地繼續(xù)，
“承平二十一年，你七歲生辰，偷偷溜出宮去東市，想買一串糖葫蘆。結果被拐子盯上，
險些被擄走。是一個路過的，斷了一條手臂的老兵救了你。你回宮后不敢聲張，
只托相熟的小太監(jiān)給那老兵送去了一百兩銀子?？赡悴恢?，
那老兵第二天就被人發(fā)現(xiàn)吊死在了自己家里，銀子也不翼而飛。動手的人，是宮里派出去的，
因為他們覺得，一個殘廢老兵，不配知道公主的秘密?！鞭Z！我再也支撐不住，身體一軟，
順著石壁滑坐在地。冷，刺骨的冷。那一百兩銀子，是我偷偷變賣了母妃遺物換來的。
我以為我報答了救命之恩。我從來不知道，我的一時善念，竟成了催他上路的符咒！
十年魂魄飄蕩，我看到的是江山傾覆，是朝堂更迭，是那些大人物的結局。
我從沒想過回頭去看一個早已被我遺忘的、微不足道的老兵。這些被我埋在記憶最深處的，
甚至被我自己都忽略的細節(jié)，他卻如數(shù)家珍。他不是在詐我。
他是真的……真的……“你……究竟是誰？”我抬起頭，聲音里帶著無法控制的顫抖。
他不是阿史那·曜。我記憶里的那個狄戎三王子，勇猛，殘暴，但心思絕沒有這么深沉。
他更像一頭只知殺戮的狼，而不是一條潛伏在暗處的毒蛇。“我就是阿史那·曜。
”他丟掉手里的木棍，重新向我走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的心跳上。他在我面前蹲下，
再一次與我平視。這一次，他的眼神里不再是純粹的壓迫，
而是多了一種……我看不懂的復雜情緒。像是憐憫，又像是審視同類的冷酷?！吧弦皇?，
我死得比你早。”他平靜地陳述一個事實，“就在你抵達王庭的前三天，我被我親愛的大哥，
聯(lián)合大妃，以‘謀逆’的罪名，亂箭射殺在可汗的營帳之外。我的血，
甚至濺到了那頂為你準備的喜帳上。”我的呼吸停滯了。這怎么可能？前世，
阿史那·曜明明活得好好的！是他親手將我從和親的轎子里拖出來，是他用狄戎語羞辱我，
說我是大胤送來的一條狗。怎么會……“看來，你不知道?！彼粗艺痼@的臉，
了然地笑了，“也對。你看到的，是你的‘前世’。我看到的，是我的。
我們……或許來自不同的‘前世’。”不同的……前世？這是什么意思？“想不通？
”他似乎很滿意我此刻的混亂，伸出手，這一次沒有碰我，只是用指尖點了點我身旁的地面，
“很簡單。有一個‘我’，死在了你抵達王庭之前。而有一個‘你’，
死在了王庭的毒酒之下?！薄拔覀兌蓟貋砹?。我回來得早，做了一些事，于是，
你的‘前世’軌跡就發(fā)生了改變。比如，我沒有死。所以你抵達王庭時，
見到的那個羞辱你的三王子，是我。一個已經(jīng)重生了的我?！蔽业哪X子徹底成了一團漿糊。
這太荒謬了！“你……你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我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死死地盯著他的眼睛，“我們是敵人！”“敵人？”他嗤笑一聲，“李昭陽，你太天真了。
你以為你重生回來，最大的敵人是我？是狄戎？是你那個薄情的父皇？”他搖了搖頭，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個不懂事的孩子?！拔覀冋嬲臄橙?，是那個把我們像棋子一樣，
一次又一次扔回棋盤的東西?！彼穆曇魤旱土?，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寒意，
“你難道就不好奇，為什么是我們？為什么我們會死？又為什么……我們會回來？
”我怔住了。是啊。我只想著報仇，只想著活下去，我從來沒有想過，這一切的源頭是什么。
為什么偏偏是我？“你重生，是為了復仇，為了大胤不被覆滅。”他一語道破我的心思，
“而我重生，是為了拿回屬于我的一切，為了讓那些背叛我的人血債血償。
”“我們的目標不同，但我們腳下的路，卻可以重合。”“你想說什么？”我警惕地看著他。
“合作?！彼K于說出了他的目的，言簡意賅。“合作？”我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我憑什么信你？一個狄戎王子，要跟大胤公主合作？你不覺得可笑嗎？”“不可笑。
”他站起身，居高臨下地俯視我，那種熟悉的壓迫感又回來了，“因為我們有共同的籌碼，
也有共同的敵人。龍雀印，就是我們的籌碼?！彼痔岬搅她埲赣。 拔也欢阍谡f什么。
”我矢口否認?！皠e裝了?！彼哪托乃坪鹾谋M了，“你腰間那枚玉佩，是你母親的遺物吧？
前朝皇室的血脈，才能佩戴的‘龍雀玨’。它是三把鑰匙之一?！毖}，
才能佩戴的‘龍雀玨’。它是三把鑰匙之一?！蔽业氖窒乱庾R地摸向腰間。
那枚我貼身戴了十幾年的玉佩，此刻竟像一塊烙鐵。他怎么連這個都知道！
我的手下意識地摸向腰間。那枚我貼身戴了十幾年的玉佩，此刻竟像一塊烙鐵。
他怎么連這個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