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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jié)_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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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是巨賈謝家嫡女,卻在真千金歸來那日,成了汴京城最卑賤的乞兒。

他們割我耳,烙我臉,剪我舌,見我茍延殘喘,又生生砍斷了我的腿。

萬般折磨后,我被丟進(jìn)了亂葬崗。

就連亂葬崗的野狗都嫌我殘破,不肯下口。

可我還是爬回來了。

那日風(fēng)雪很大,我在后巷啃著發(fā)霉的炊餅。

吃到一半,忽然發(fā)現(xiàn)面前站著一個身著錦緞華服的男人。

他盯著我腰間的鴛鴦玉佩,狐疑道:“這玉佩……怎會在你這里?”

我慌忙捂住被毀容的臉,卻聽見他喃喃自語:“我定是瘋魔了,竟把一個乞丐認(rèn)作姜兒……”

他轉(zhuǎn)身走開,對著隨從溫聲吩咐:“去果子鋪買份酥酪,娉婷最近害喜……”

我混著眼淚咽下最后一口炊餅,笑出了聲。

為了見他,我徒步千里爬回汴京。

原以為最后一眼會肝腸寸斷。

如今看來,這一眼,可笑至極。

1

寒冬臘月,汴京街頭。

我拖著殘破的身子在雪地里艱難爬行乞討。

形容枯槁,雙耳位置是猙獰的疤,臉上布滿交錯烙痕,口不能言。

“快看!那怪物又來了!”

幾個稚童圍過來,笑嘻嘻地往我身上丟石子。

“她居然沒有耳朵!好惡心!”

我低著頭,任由石子砸在身上。

石子砸在身上很疼。

疼得發(fā)顫,我卻連躲的力氣都沒有。

破絮裹著的身子早就被凍僵了,全身上下只剩手還能勉強(qiáng)動一動。

“滾遠(yuǎn)點(diǎn)!別在這礙眼!”

酒樓的小廝抄起掃帚趕我。

“啊……啊……”

我張嘴想說話,可失去舌頭的我,卻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小廝嫌惡地淬了一口:“啞巴還學(xué)人討飯?晦氣東西!滾遠(yuǎn)點(diǎn)!”

我蜷縮著身子,往巷子的深處爬去。

爬到泔水桶旁的時候,我又驚又喜。

是一塊炊餅!

雖然發(fā)霉了,但上面還沾著一點(diǎn)肉渣。

足以果腹了。

我一把抓起炊餅,塞進(jìn)嘴里,連嚼都顧不上嚼,直接往下咽。

餓。

太餓了。

我已經(jīng)兩日沒吃東西了。

咽得太急,干硬的餅子卡在喉嚨里,我拼命捶胸口,才勉強(qiáng)咽了下去。

“咳咳……嗬……”

我喘著粗氣,剛才吃的太急,差點(diǎn)被噎死。

忽然,巷子口傳來腳步聲。

我猛地抬頭,本能地往后縮。

來的人若是酒樓的人,免不了又是一頓毒打。

可映入眼簾的,竟然是一雙云錦皂靴。

我順著靴子往上看,對上了一雙深邃的眼眸。

那人一身月白長衫,外罩墨色大氅,腰間還懸著一塊青玉,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公子。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眉頭緊鎖。

我下意識地往后躲,死死捂住臉。

畢竟,我這張臉,任誰看了都會嚇一跳。

可他的目光卻落在了我的腰上。

我的腰間系著一根紅繩,繩上掛著一塊蒙塵的玉佩。

玉佩上雕著一對交頸鴛鴦,雕工精細(xì),只是年歲久了,玉質(zhì)有些變種了。

他連連后退,抖著聲音問:“這鴛鴦佩……怎會在你這里?”

2

風(fēng)雪更疾了。

我凍得渾身發(fā)抖,拼命往后縮。

“姑娘,你莫要害怕?!?/p>

那公子蹲下身,輕聲道:“我是新科狀元吳伯宗。”

“公子!這乞丐身上臟得很,您離遠(yuǎn)些,若是染上什么臟病那就麻煩了!”

吳伯宗身后的小廝捏著鼻子,使勁拽他。

“不礙事?!?/p>

吳伯宗朝他擺擺手,反而朝我笑了,“姑娘,你能告訴我,這玉佩是哪來的嗎?”

我拼命搖頭,下意識去摸腰間的玉佩。

“公子,她是個啞巴!不會說話!”

小廝嫌棄地瞥了我一眼,“小啞巴,你再不走我就打死你!”

“王洵!”

吳伯宗突然厲聲喝止:“你去附近的客棧開間上房,再請個大夫過來?!?/p>

王洵震驚得瞪大了眼睛:“公子,您幫這種乞兒做什么???”

吳伯宗瞪了他一眼,“還不快去?”

我驚恐地看著他們爭執(zhí),拖著殘破的身子想逃走。

剛爬出去一步,就被吳伯宗一把按住肩膀。

“姑娘,你莫要再動了,你的腿……”

他按我的力度很輕,可我還是疼得打了個顫。

我垂下眸子,眼淚不爭氣地落了下來。

吳伯宗突然伸手去解大氅。

王洵立刻撲了上來阻止:“公子使不得!這可是御賜的貂裘!”

“多管閑事?!?/p>

吳伯宗甩開他,把大氅輕輕地裹在了我的身上,“可暖些了?”

我瑟縮著不敢動。

這件大氅帶著體溫,還有淡淡的沉香味,干凈得讓我害怕。

“我抱你。”

他說著就要伸手。

“公子!”

王洵急了,“這要是傳出去了可怎么辦……”

吳伯宗冷冷掃他一眼:“要么幫忙,要么滾?!?/p>

王洵噎住了,悻悻地蹲下來:“我來吧,別臟了您的手?!?/p>

吳伯宗沒理他,直接把我抱了起來。

我渾身僵硬,死死攥著那塊玉佩,生怕被人拿了去。

他輕聲道:“別怕?!?/p>

客棧的小二看見我們進(jìn)來,人都傻了:“這位爺,我們這不收乞兒……”

吳伯宗摸出一錠銀子拍在柜上:“給我準(zhǔn)備熱水,再尋些干凈衣裳?!?/p>

小二咽了口唾沫,飛快收下銀子:“得嘞!天字一號房剛收拾過!”

我被輕輕地放在了榻上,身上還在止不住地發(fā)抖。

這被子太干凈了,我怕弄臟它。

吳伯宗站在榻邊,眉頭越皺越緊:“王洵,你去催催大夫?!?/p>

王洵不情不愿地往外走,嘴里嘟囔著:“真是離了大譜……”

屋里只剩我們倆。

吳伯宗在榻邊坐下,一言不發(fā)。

看著他帶著憐憫的眼神,我把頭埋得更低了。

門外傳來腳步聲,王洵帶著個白胡子老頭進(jìn)來了:“大夫來了!”

大夫一見我就連連嘆氣:“造孽啊……”

吳伯宗領(lǐng)著大夫走到榻前:“大夫,勞煩您先看看她的腿?!?/p>

大夫掀開被子,仔細(xì)地檢查著我的殘肢。

我疼得眼前發(fā)黑。

“這傷......”

大夫看著我那潰爛發(fā)膿的殘肢,連連搖頭。

吳伯宗示意大夫繼續(xù)說:“但說無妨?!?/p>

“這傷有些年頭了?!?/p>

“這位姑娘的右腿是被重物生生砸斷的,看這傷口走向,像是……”

大夫欲言又止,“像是鍘刀所致?!?/p>

“還有她的舌頭……”

大夫搖頭,“是被人用利器剪斷的?!?/p>

吳伯宗的拳頭攥得咯咯響,沉聲問:“能治嗎?”

“腿傷拖得太久,除非打斷重接。至于舌頭……”

大夫嘆氣,“華佗再世也難啊?!?/p>

屋里的氣氛陷入一片死寂。

我忘著床帳自嘲地笑了笑。

別自作多情了,誰會費(fèi)心治一個乞丐呢?

3

不料,吳伯宗臉色沉了下來:“大夫,治!用最好的藥。多少銀子都行?!?/p>

大夫點(diǎn)點(diǎn)頭,給我灌下了一碗麻沸散。

雖然喝下了麻沸散,但大夫下手清理傷口時,我還是疼得直抽搐。

吳伯宗握住我,輕聲安慰:“忍一忍,很快就好了?!?/p>

大夫走后,吳伯宗在榻邊坐下:“你會寫字嗎?”

我猶豫著點(diǎn)點(diǎn)頭。

他立刻讓王洵端來一碗清水,拉著我的手在桌上比劃:“來,寫給我看?!?/p>

我蘸著水,顫抖著寫下一個歪歪扭扭的“謝”字。

吳伯宗愣住了:“你姓謝?”

我點(diǎn)點(diǎn)頭,又搖搖頭,急得直冒汗。

“別急!慢慢寫?!?/p>

我又蘸水,想寫第二個字,可手指突然痙攣,眼前一陣陣發(fā)黑。

“怎么了?”

吳伯宗一把扶住我,“王洵!叫大夫!”

我聽見王洵跑出去的腳步聲,聽見吳伯宗在喊我的名字。

最后的意識里,我感覺到吳伯宗的手在發(fā)抖。

再醒來時,吳伯宗坐在榻邊望著我。

“你醒了?”

他立刻湊過來,擔(dān)憂道:“還疼嗎?”

我搖搖頭。

吳伯宗淡淡一笑:“大夫說你有熱癥,需要靜養(yǎng)?!?/p>

他頓了頓,“你寫的那個謝字……”

我緊張地看著他。

“十七年前,謝家的大小姐丟了?!?/p>

聞言,我愣了一瞬。

他輕輕地?fù)嵘夏菈K玉佩,“我和謝家大小姐有過婚約?!?/p>

我點(diǎn)點(diǎn)頭,佯裝茫然的樣子。

“姑娘,你腰間的這塊玉佩……”

他把玉佩舉到我眼前,“原本是一對。另一塊在我這里。”

我從沒見過這么好看的手,修長干凈,連指甲都修剪得整齊。

這雙手和我枯樹枝似的手比起來,簡直像兩個世界的人。

他頓了頓,忽然輕聲問:“你是……姜兒嗎?”

這一問把我給問愣住了。

門外王洵在喊:“公子,謝府來人了,說找您有急事!”

吳伯宗站起身,把玉佩塞回我手里:“你先休息?!?/p>

走到門口時,他突然回頭:“王洵,你留下照顧她?!?/p>

王洵瞪大眼睛:“我?”

吳伯宗冷冷地說,“要是她少一根頭發(fā),我便唯你是問。”

門關(guān)上了。

王洵蹲在門口生悶氣:“真是離離原上譜……”

我緊緊攥著玉佩,眼淚把枕頭浸濕了一大片。

哭著哭著就睡著了。

一夜好眠,已經(jīng)好久沒睡得這么安穩(wěn)過了。

4

熱。

好熱。

渾身像是被火灼一樣。

“公子,這都三天三夜了,您總得歇會兒啊……”

迷迷糊糊中,我聽見有人在說話,聲音忽遠(yuǎn)忽近。

“閉嘴?!?/p>

是吳伯宗的聲音。

我努力想睜開眼睛,可眼皮仿佛千斤重,任憑我怎么使勁都睜不開。

“藥呢?”

“灌不進(jìn)去啊,剛喂進(jìn)去她就吐出來了……”

一只冰涼的手貼上我的額頭,我本能地往那點(diǎn)涼意上蹭。

“再去煎一副?!?/p>

“公子!謝家都派人來第八趟了!娉婷小姐說您再不去見她,她就投河自盡……”

“那便讓她去?!?/p>

“可謝小姐現(xiàn)在還懷著您的孩子呢!”

“滾出去!”

門開了又關(guān),屋里徹底安靜了下來。

吳伯宗用濕布輕輕地擦拭我的臉。

“姜兒……再堅(jiān)持一下……”

姜兒?是在叫我嗎?

我費(fèi)力地睜開眼,吳伯宗的臉在燭光下逐漸清晰。

他眼睛通紅,胡子拉碴,整個人消瘦了一大圈。

“你還記得那年上元節(jié)嗎?你給我買了個兔子燈,燈上兔子的眼睛圓溜溜的,你非說像我,你仔細(xì)看看,我哪里像兔子了?”

我想笑,可我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他繼續(xù)說,“其實(shí)那盞燈,我一直留著?!?/p>

我的手突然被握住,一個冰涼的東西塞進(jìn)我的手心。

是那塊鴛鴦佩。

“還記得嗎?小時候,你說過,這對玉佩要傳給我們的孩子?!?/p>

我的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

原來他記得,他都記得。

“我知道是你。你的字跡,你看見玉佩時的反應(yīng)……”

我想說話,想告訴他這些年發(fā)生了什么,可一張嘴就是劇烈的咳嗽。

“別急,別急……”

吳伯宗扶起我,輕輕地拍著我的背。

“公子!”

王洵突然闖了進(jìn)來,“大夫說……”

他的話戛然而止。

吳伯宗把我摟得更緊了些,冷聲道:“說。”

“大夫說……這位姑娘大限將至,就這兩天了?!?/p>

屋里靜得可怕。

我聽見窗外有風(fēng)聲,還有隱約的鐘聲。

是大相國寺的晨鐘嗎?

“出去?!?/p>

“可是……”

“我說,出去。”

門關(guān)上的聲音很輕。

吳伯宗把我放平,輕輕地為我拭去眼角的淚。

“疼嗎?”他問。

我搖搖頭。

其實(shí)全身都疼,像被千萬根針扎著。

但比起這些年受的苦,這點(diǎn)疼又算什么。

“我去找過謝世坤。他說他女兒好好的在府里。”

我緊緊地攥住了拳頭,眼淚簌簌而落。

他強(qiáng)壓心頭的怒意,“那個冒牌貨……她怎么敢……”

我想拉住他,告訴他別去,謝娉婷背后有謝家撐腰。

可我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了。

“姜兒,看著我?!?/p>

我努力聚焦視線。

他認(rèn)真地望著我,篤定道:“我會讓她付出代價(jià),我發(fā)誓。”

我突然有了力氣,使勁抓住他的衣袖。

我不甘心,不甘心就這樣死了,不甘心看害我的人安逸逍遙……

“我知道,我知道……”

他握住我的手,“你別急……”

我搖頭,用盡全身力氣指向窗外。

大相國寺的鐘聲又響了。

“你想去大相國寺?”

吳伯宗皺眉,“不行,你現(xiàn)在的身子去不了……”

我急得直掉眼淚,手指在空中胡亂劃著。

“公子!”

王洵火急火燎地跑進(jìn)來,“謝小姐又差人來尋您了!”

吳伯宗臉色驟變:“告訴他們,我不回去?!?/p>

“公子,可謝小姐說了,她說您要是再不見她,就……就帶著您的孩子懸梁自盡!”

我感覺到吳伯宗的手在發(fā)抖。

是氣的,還是怕的?

他俯身在我耳邊說,“姜兒,我去去就回?!?/p>

不要走。

我在心里吶喊。

可他已經(jīng)松開我的手,大步往外走。

門關(guān)上了。

我聽著他的腳步聲漸遠(yuǎn),突然覺得好冷。

“唉,這叫什么事兒啊……”

王洵蹲在榻邊,唉聲嘆氣:“你說你,早不出現(xiàn)晚不出現(xiàn)……”

我的視線開始模糊。

窗外的鐘聲也越來越響。

“喂?你別閉眼??!”

王洵慌了,“公子!公子快回來!”

緊接著,我聽見了雜亂的腳步聲。

門被撞開了。

吳伯宗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驚慌:“姜兒!”

他把我抱起來,我的頭無力地靠在他肩上。

好暖和啊,跟那年除夕夜,他背著我回家的溫度一模一樣。

真可惜,還沒來得及告訴吳伯宗,那年他背我回去的路上,我就決定此生非他不嫁了。

“大夫!快去叫大夫!”

“公子……她好像……死了……”

“閉嘴!姜兒?姜兒你看看我!”

我努力睜大眼睛。

吳伯宗的臉近在咫尺,眼角似乎有亮晶晶的東西。

啊,他哭了。

我想給他擦眼淚,可手抬到一半就垂了下去。

“不……不要……”

“你再堅(jiān)持一下,大夫馬上就來了……”

大相國寺的鐘聲停了。

我的世界也安靜了下來。

最后的感覺,是吳伯宗的眼淚落在我臉上,很燙。

“姜兒……”

他撫上我無法瞑目的雙眼,淚落在我傷痕累累的臉上,誓言如冰,“我吳伯宗對天起誓,害你之人,我必讓她血債血償,挫骨揚(yáng)灰!”


更新時間:2025-08-28 19:16: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