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老板修改第18遍PPT的時候，他突然叫住了我。
“說真的，小林，有你這樣的下屬，有時候讓我挺沒面子的?！?/p>
我鼠標(biāo)點歪，一個文本框瞬間變形，一時間忘了怎么撤銷。
他自顧自地繼續(xù)說：“雖然你活兒干得不錯，臟活累活都肯干，但我需要的核心骨干不是這樣的。”
“我的團(tuán)隊里，應(yīng)該都是像隔壁王總手下那種，能說會道，能出去獨當(dāng)一面的，而不是你這種只會埋頭做事的螺絲釘?！?/p>
我感覺像是被一盆冰水從頭澆到腳。
大概是我臉色太難看了，老板清了清嗓子，放緩了語氣：“你也別多心，年輕人臉皮薄，愛面子。上次帶你去見客戶，人家問你哪個學(xué)校畢業(yè)的，你半天答不上話，場面多尷尬?；貋砗罂蛻舳荚诒澈笞h論我們團(tuán)隊水平不行，那個項目才丟了的?！?/p>
我啞然，原來他是因為上次競標(biāo)失敗，遷怒于我不夠“精英”，不能給他的團(tuán)隊“鍍金”，才說出這番話。
如果是以前，我可能會羞愧地低下頭，保證以后會努力“提升自己”。
可此刻，我只覺得無盡的疲憊。
我覺得，我該給自己換個環(huán)境了。
所以，我給獵頭回了電話，接受了對家公司那個薪水翻倍的Offer。
我從公司抱著紙箱離開的那天，他正帶著幾個新來的實習(xí)生，意氣風(fēng)發(fā)地準(zhǔn)備去開慶功會。
他和那群年輕人甚至沒有注意到我，直到我主動開口告辭，他才像剛看到我一樣，好笑地反問。
“就因為我上次說你的那幾句話，你就要辭職？”
我輕輕“嗯”了一聲。
1.
辦公區(qū)里，同事們忙忙碌碌地收拾著東西，準(zhǔn)備下班去參加慶功會。
香水味和高級定制西裝料子的味道混在一起，從我身邊飄過。
卻沒有一個人愿意停下來，哪怕是客套一句。
老板周易翹著二郎腿坐在他的真皮大班椅上，手里把玩著一支萬寶龍的鋼筆，語氣輕飄飄的。
“小林啊，不是我說你，年輕人就是沉不住氣?！?/p>
“我說你兩句，是為了你好，是鞭策你進(jìn)步。你怎么還鬧上脾氣了？”
他身邊的艾米，那個剛畢業(yè)就空降成了他“特別助理”的女孩，捂著嘴嬌笑一聲。
“周總，您就別跟她一般見識了。有些人啊，玻璃心，天生就不是做大事的料，離了咱們這個平臺，她能去哪兒??？”
周易贊許地點點頭。
“艾米說得對，格局小了?！?/p>
“你也不想想，當(dāng)初要不是我破格錄用你，你一個三本院校畢業(yè)的，連我們公司的大門都摸不到?！?/p>
“現(xiàn)在翅膀硬了，覺得我說話不好聽，就要走？”
可真的是我格局小嗎？
一周前，那個決定公司今年KPI的關(guān)鍵項目競標(biāo)會。
我期待了很久。
為了能給團(tuán)隊爭取到最大的贏面，我頂著艾米的白眼和周易的不耐煩，硬是把項目方案從頭到尾優(yōu)化了三遍。
同事們都知道我要負(fù)責(zé)核心數(shù)據(jù)部分，那天早上還拍著我肩膀說“靠你了”。
我便熬了三個通宵，將所有可能被問到的數(shù)據(jù)，細(xì)節(jié)，支撐材料全部都背得滾瓜爛熟。
我激動地帶著厚厚的文件去了會場，卻被周易的一個手勢攔在了會議室門外。
“你是項目助理？怎么可能？核心陳述團(tuán)隊里沒有你啊，你到底是誰？在門口鬼鬼祟祟的，再不走我們叫保安了。”
我隔著緊閉的玻璃門，看到了周易和艾米，兩個人穿著精致的同色系西裝，站在投影幕前，意氣風(fēng)發(fā)。
那PPT上展示的，是我一筆一劃畫出的數(shù)據(jù)模型。
我推開了保安的阻攔，沖上去抓住了準(zhǔn)備進(jìn)場的周易，只問了一句話。
“為什么最終陳述名單里沒有我？我是這個項目的核心數(shù)據(jù)支持，那些問題只有我能回答?！?/p>
我不覺得這句話有什么問題。
可他們卻因為這句話，給了我一個“不懂事，不識大體”的評價。
會議室的門開了，艾米手里拿著U盤走了出來。
“周總，客戶已經(jīng)到啦，我們快進(jìn)去吧?！?/p>
周易立刻換上一副笑臉，整理了一下領(lǐng)帶，滿眼都是對她的欣賞。
“我們艾米一出馬，肯定馬到功成！”
“林助理，”艾米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周總自有安排，你在這里只會影響團(tuán)隊形象，要不……你先去樓下買幾杯咖啡回來？”
我看著她臉上精致的妝容，心口一陣鈍痛。
自從進(jìn)了這個公司，我包攬了所有臟活累活。
而上個月，我為了拿下這個項目，自費報名了一個高級數(shù)據(jù)分析課程。
不貴，只是三千塊錢，連艾米一個包的零頭都不到。
可周易看到我提交報銷單的時候，揉著眉頭無奈道。
“小林，最近公司成本要壓縮，像這樣非必要的開銷，以后就別申請了?！?/p>
原來，不是要壓縮成本，而是我的提升，他不配投資。
2.
艾米看到我站在原地沒動，表情有些驚訝和不耐煩。
“林助理也在??？周總說你今天身體不舒服請假了，所以我只準(zhǔn)備了給核心團(tuán)隊的資料，要不……你先回工位吧？”
不等她說完，一個實習(xí)生就湊過來，一臉崇拜地看著艾米。
“艾米姐，你好厲害啊，這個方案做得太棒了，客戶肯定會喜歡的！”
我心中只覺得可悲。
我嘔心瀝血做出的方案，最終署上了別人的名字。
我開口道：“艾米，第二部分的數(shù)據(jù)來源，你能說清楚嗎？”
周易立刻呵斥一聲：“林婉！注意你的態(tài)度！”
他皺著眉，似乎有些不悅地走過來。
我手指微微顫抖，那顆早已涼透的心突然有了一絲荒謬的期待。
或許，周易他只是為了顧全大局……
可下一刻，他的話就讓我徹底的心寒。
他說：“行了，你別鬧了，別在客戶面前搞得大家都不愉快?！?/p>
“你的工作已經(jīng)完成了，現(xiàn)在是艾米的主場，她是我們團(tuán)隊的門面，你這個樣子，會讓我們都很尷尬?！?/p>
“你留在外面正好，萬一有什么臨時要跑腿的事情，也方便?！?/p>
艾米嗤笑一聲：“有些人就是拎不清自己的位置，我早就說了，團(tuán)隊的形象很重要，帶一個土里土氣的助理出來，只會拉低我們的檔次?！?/p>
另一個同事不屑地看了我一眼，擺出了他小組長的派頭。
“你最近確實很不對勁，是不是覺得項目做完了，自己功勞很大，開始翹尾巴了？寫個情況說明，回頭交給我?！?/p>
心中的那股火氣不住的上涌，涌上我的四肢，我的大腦。
下一秒。
我把我手里那杯剛買的滾燙咖啡，直接潑在了那個小組長的臉上。
“寫你個鬼！”
我就像瘋了一樣，舉起手里的文件夾瘋狂砸向那幾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同事。
砸在艾米那張驚慌失措的臉上。
砸在我每天擦拭無數(shù)遍的會議室玻璃門上。
直到周易一巴掌甩在我臉上，怒吼道。
“你這個瘋子！我要辭退你！”
“你現(xiàn)在，立馬給我滾出去！”
那一刻，我竟然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輕松。
我丟開文件夾，平靜地說道：“行?！?/p>
我環(huán)視一周，就看到一地狼藉中，幾個同事護(hù)著尖叫的艾米，滿臉警惕地躲在角落里。
我笑了笑，從包里拿出了那封辭職信遞給了周易。
“簽吧?！?/p>
“正好，省了我的快遞費。”
3.
可周易卻捏著那封信，不肯簽字。
他揉了揉眼睛，疲憊地嘆了口氣，抬起頭看向我。
“別鬧了好不好？林婉？”
他目光觸及到我臉上腫起來的巴掌印，眉目中露出一抹轉(zhuǎn)瞬即逝的……愧疚？
“我知道你最近壓力大，容易胡思亂想。今天的事情，我們不跟你計較了好不好？”
我只是繼續(xù)說道：“快簽?！?/p>
我油鹽不進(jìn)的樣子，讓他臉上一陣慍怒。
他不耐煩地“嘖”了一聲：“你別說氣話了。你要真從我這兒辭職了，你能去哪兒?。磕隳莻€三本學(xué)歷，哪個大公司會要你？你確定你能找到比這更好的工作？”
他似笑非笑，似乎是在嘲弄我的不自量力。
我渾身發(fā)寒。
這個場景何其相似。
當(dāng)年畢業(yè)，我拿著簡歷四處碰壁，是我媽托了八竿子打不著的關(guān)系，把我介紹給了當(dāng)時還是個小主管的周易。
為此，我媽低聲下氣地請他吃了一頓飯，還塞了一個厚厚的紅包。
她說：“婉婉，你這孩子就是太實在，不懂得包裝自己。周主管是人精，你跟著他，好好學(xué)?！?/p>
后來，我進(jìn)了公司，周易也很“照顧”我。
他把最難啃的骨頭丟給我，美其名曰“鍛煉新人”。
他把我通宵做出的成果拿去向上司邀功，回頭拍拍我的肩膀說“年輕人不要太計較得失”。
我那天真的父母，還以為我遇到了貴人，時常提醒我要懂得感恩。
如果他們知道，我離開了周易。
他們只會罵我不知好歹，甚至?xí)H自押著我回來磕頭賠罪。
我渾身戰(zhàn)栗。
周易以為拿捏到了我，笑了笑軟下聲音說道。
“行了，別鬧了啊。你說你一個沒背景沒學(xué)歷的，真離開我這個平臺了，你怎么立足啊?！?/p>
“不讓你上臺陳述，是我不對，但我不也是怕你緊張說錯話，搞砸了整個項目嗎？”
“等這個項目拿下來了，我給你包個大紅包，再給你升職加薪，好不好？你不是一直想當(dāng)小組長嗎？”
艾米也從他身后走過來，勸說著。
“對啊，婉姐你別多想了。今天的場合太重要了，來的都是大人物?！?/p>
“你沒見過這樣的大場面，萬一緊張害怕出丑怎么辦呢？到時候客戶質(zhì)疑我們團(tuán)隊的專業(yè)性，周總可得急死了?！?/p>
“他不讓你上，也是為了保護(hù)你啊。你怎么還能誤會他的好意呢？你快跟周總道個歉吧?！?/p>
她拉過一個實習(xí)生護(hù)在身前。
“你看你把新同事都給嚇到了。小張別怕，我讓你婉姐給你道歉哦?！?/p>
其他同事也圍了上來，仔細(xì)查看著艾米的臉和手，生怕她剛剛被我傷到。
“真是翻天了她，周總你不能輕易原告她了?！?/p>
“起碼得讓她當(dāng)眾道歉，再把這個月的獎金全扣了才行！”
五六個人站在我的對面，都等著我像以往一樣低頭道歉。
4.
“我不要?！?/p>
我平靜開口。
“我沒做錯任何事，為什么要道歉，為什么要被你們罰。”
“這么討厭我就趕緊簽字。這樣你們就能名正言順地讓你們最精英的艾米，坐上她想坐的位置了不是嗎？”
艾米是在我進(jìn)公司第二年來的。
她一來，就直接坐上了周易特別助理的位置。
那個時候，我只是單純地以為她是哪個關(guān)系戶，能力出眾。
所以我經(jīng)常把我自己總結(jié)的工作心得和模板分享給她，怕她剛來不適應(yīng)。
可慢慢的，周易會當(dāng)著我的面，把我的功勞安在艾米頭上。
甚至在我熬夜加班的時候，帶著艾米去參加各種高端酒會，拓展人脈。
我反對過，質(zhì)疑過，只得到了幾句不耐煩的。
“艾米形象好，會說話，她代表的是我們團(tuán)隊的臉面。帶她出去，對項目有好處，你懂什么？”
“我跟艾米就是純潔的上司和下屬，我們要是有什么，你以為你能看出來？別跟個怨婦一樣胡思亂想。”
同事們見狀更是不再掩蓋他們的排擠。
艾米本來就是他們眼里的“女神”，名校畢業(yè)，家境優(yōu)渥，光鮮亮麗。
他們不知不覺地就會拿她跟我對比，然后挑剔和嫌惡我上不了臺面的學(xué)歷，和我埋頭苦干的“笨拙”。
可明明當(dāng)初我也是憑著硬實力進(jìn)來的。
是因為周易手下的項目接連出問題，公司資金鏈緊張，他忙得焦頭爛額。
我才迫不得已地放棄了所有休息時間，幫他收拾一個又一個爛攤子。
現(xiàn)在卻成了他們厭棄我“不夠精英”的原因。
就連新來的實習(xí)生，也在艾米的洗腦下，時常把：“婉姐太老實了，不像艾米姐那么有氣場?！钡脑拻煸谧爝?。
甚至?xí)谖冶澈螅低的７挛沂置δ_亂的樣子，引得眾人發(fā)笑。
以至于讓許多合作方，甚至公司其他部門的同事，都將艾米錯當(dāng)成這個團(tuán)隊的核心人物。
艾米給他們臉上增光。
可回到辦公室，他們又享受著我整理好的數(shù)據(jù)，我校對過的文件，我準(zhǔn)備好的會議材料。
然后再挑剔地對著我付出的真心踩幾腳。
可憑什么呢？
手機響了幾下，是獵頭的信息。
【對家公司的offer已經(jīng)發(fā)到你郵箱了，他們老板很欣賞你，職位和薪水都很有誠意?！?/p>
我收起手機，指了指我的工位。
“我的私人物品不多，五分鐘就能收拾好?！?/p>
目光落在墻上那面“優(yōu)秀員工”的錦旗上。
我沉默了片刻，將那面錦旗摘了下來，遞給了艾米。
“下個季度的項目規(guī)劃我已經(jīng)做好了，放在桌面上，你記得跟進(jìn)?！?/p>
“還有張總那個難纏的客戶，他下周三會來公司，你……”
“說這么多，還不是想顯得自己多重要讓別人挽留她？”一個同事小聲嘀咕著。
我深吸一口氣，將錦旗丟進(jìn)垃圾桶，往外走去。
“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