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善晚宴后的幾天，別墅里的氣氛似乎有了一絲難以言喻的微妙變化。顧承澤依舊早出晚歸，但偶爾會在早餐時多看蘇婉言一眼，或者在她插好一瓶花時，簡短地評價一句“不錯”。
這些細微的舉動，像投入平靜湖面的小石子，在蘇婉言心底漾開一圈圈漣漪。她告誡自己不要多想，這或許只是他對于“所有物”稍微上了點心的表現(xiàn)，與他這個人無關，更與感情無關。
然而，理智往往難以完全掌控情感。
這天深夜，蘇婉言已經睡下，卻被樓下隱約傳來的動靜驚醒。她側耳傾聽，似乎是陳媽壓低的聲音，夾雜著男人略顯沉重的腳步聲。
她心下疑惑，披上外套輕聲下樓。
客廳里只開了一盞壁燈，光線昏暗。顧承澤靠坐在沙發(fā)上，領帶松散，眼眸緊閉，眉心微蹙，周身散發(fā)著濃烈的酒氣。陳媽正一臉為難地站在一旁。
“先生喝多了，司機送回來的?！标悑尶吹教K婉言，像是看到了救星，“我本想幫忙，但先生…”
顧承澤似乎不喜歡旁人過分靠近，即使是在醉態(tài)中，也帶著一種下意識的排斥。
蘇婉言的心輕輕一揪。她從未見過這樣的他，褪去了平日里的冷硬外殼，顯得有些…脆弱。
“陳媽，你去休息吧，這里我來?！彼p聲吩咐。
陳媽如釋重負，應聲退下。
蘇婉言去廚房泡了一杯溫熱的蜂蜜水，端到沙發(fā)邊。她蹲下身，試探性地輕聲喚道：“顧承澤？喝點蜂蜜水會舒服點?！?/p>
顧承澤緩緩睜開眼，那雙平時銳利深邃的眸子，此刻蒙著一層醉意朦朧的水光，少了些冷冽，多了些迷茫。他聚焦了好一會兒，才看清眼前的人。
“…是你?！彼穆曇粢驗樽砭贫行┑蛦?，少了平日的疏離感。
“是我。”蘇婉言將水杯遞到他唇邊，“慢慢喝?！?/p>
他倒是配合，就著她的手喝了幾口。溫熱微甜的液體滑過喉嚨，似乎緩解了不適，他眉頭舒展了些許。
蘇婉言放下杯子，拿過一旁的薄毯想給他蓋上，手腕卻忽然被他抓住。
他的掌心滾燙，帶著酒后的灼熱溫度，緊緊包裹著她微涼的手腕。蘇婉言身體一僵，心跳漏了一拍。
“別走?！彼吐曊f，眼睛又閉上了，像是無意識的囈語，又像是認真的請求，“…就一會兒?！?/p>
蘇婉言僵在原地，動彈不得。手腕上的熱度源源不斷地傳來，燙得她心慌意亂。她看著他近在咫尺的睡顏，呼吸間帶著酒氣和一絲獨特的冷冽清香，混合成一種令人迷亂的氣息。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壁燈柔和的光線勾勒著他完美的輪廓，長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這一刻，他不再是那個高高在上、冷漠難測的顧總，只是一個疲憊的、需要陪伴的普通人。
蘇婉言的心軟得一塌糊涂。她不再試圖抽回手，而是順勢在沙發(fā)邊的地毯上坐了下來，任由他握著自己的手腕。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蘇婉言以為他已經睡著時，他忽然又開口，聲音輕得像夢囈。
“今天…是她的忌日?！?/p>
蘇婉言一怔，瞬間明白過來這個“她”指的是誰——他已故的母親。她記得之前偶然聽陳媽提過一句，老夫人去世很多年了。
她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泛起細密的疼。原來他今天的失態(tài)，是因為這個。
“…她很喜歡梔子花?！鳖櫝袧衫^續(xù)低語，像是在對她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老宅的花園里，她種了一大片…每到這個季節(jié)，滿園都是香的…”
他的聲音里帶著一種深切的懷念和不易察覺的悲傷，是蘇婉言從未在他清醒時聽到過的情緒。
蘇婉言靜靜地聽著，沒有打斷。她知道他此刻需要的或許只是一個傾聽者。
然而，聽著他的描述，一個模糊的畫面卻在她腦海中逐漸清晰——一幅名為《母親的花園》的油畫。那是她幾年前的作品，靈感來源于一位已故長輩描述的、她母親生前最愛的花園景象，畫中主角正是大片潔白的梔子花，在月光下靜靜綻放，充滿了寧靜的哀思與懷念。
那幅畫，后來被一位匿名的收藏家以極高的價格拍走了。她當時還很感慨，猜想買主一定也有著類似的情感共鳴。
難道…
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劃過蘇婉言的腦海。她下意識地輕聲接話，仿佛被某種情緒牽引：“…就像那幅畫一樣。《母親的花園》，月光下的梔子花，寧靜又哀傷…”
話一出口，她猛地清醒過來，背后瞬間驚出一層冷汗！
她在說什么？！她怎么能知道那幅畫？！那幅畫是W.Y.畫的！而W.Y.是她隱藏在心底最深的秘密之一！
顧承澤握著她手腕的手指驟然收緊！他猛地睜開眼，眼中的醉意似乎消退了大半，銳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燈一般射向她！
“你怎么知道那幅畫？”他聲音低沉，帶著濃濃的探究和驚疑，“那幅畫是私人收藏，幾乎從未公開展出過！”
蘇婉言的大腦飛速旋轉，幾乎要停止思考。她強迫自己鎮(zhèn)定下來，避開他灼人的視線，努力讓聲音聽起來自然：“我…我好像以前在某個藝術雜志的內頁看到過簡介和一小幅插圖…印象很深。聽你描述，覺得很像，就…就順口說出來了?！?/p>
這個解釋牽強得她自己都想咬舌頭！藝術雜志的內頁？那種深度報道私人藏畫的刊物本就小眾，且通常不會詳細介紹一幅已被私人買斷、未曾公開亮相的作品，更別提恰好是梔子花主題！
顧承澤沒有說話，只是用那雙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她，目光在她臉上來回巡視，似乎要找出任何一絲說謊的痕跡。
蘇婉言的心跳如擂鼓，幾乎要沖破喉嚨。她垂下眼睫，不敢與他對視，生怕眼底的慌亂被看穿。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每一秒都如同煎熬。
就在蘇婉言幾乎要撐不住的時候，顧承澤緊握著她手腕的力道，卻慢慢地、一點點地松開了。
他重新靠回沙發(fā)背，閉上了眼睛，眉宇間染上更深的疲憊，不知是相信了她的說辭，還是醉意再次襲來，無力深究。
“…是嗎?！彼貞艘宦?，聲音模糊，“那幅畫…確實很像?！?/p>
蘇婉言緊繃的神經驟然一松，差點虛脫。她悄悄深吸一口氣，將劇烈的心跳努力壓下去。
危機似乎暫時解除，但懷疑的種子恐怕已經種下。
她不敢再多待，也不敢再多說一個字。她輕輕將薄毯蓋在他身上，低聲道：“很晚了，你好好休息?！?/p>
這一次，他沒有再阻止她離開。
蘇婉言幾乎是逃也似的回到了二樓臥室，關上門，背靠著冰冷的門板，大口地喘息著，后怕不已。
她差一點就暴露了！
W.Y.的身份是她最大的秘密，也是她唯一完全屬于自己、不被任何人（包括蘇家）掌控的領域。如果被顧承澤知道，她無法預料會發(fā)生什么。以他多疑的性格，會不會認為這又是一場處心積慮的欺騙？
而更讓她心緒難平的是——那個高價買走她畫作、與她有著類似情感共鳴的匿名收藏家，竟然就是顧承澤！
這個世界，有時候小得令人心驚。
那一晚，蘇婉言徹夜未眠。而樓下沙發(fā)上的顧承澤，在晨曦微露時睜開眼，望著窗外泛白的天色，眸中一片清明，毫無醉意。
他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
“是我。兩件事。”他的聲音冷靜而清晰，“第一，詳細查一下畫家W.Y.的背景，越詳細越好，特別是那幅《母親的花園》的創(chuàng)作背景和靈感來源?！?/p>
“第二，”他頓了頓，目光掃向二樓臥室的方向，眼神深邃，“重新仔細核查兩年前亞太經濟論壇的所有細節(jié)，包括但不限于蘇清雅的簽到記錄、會議記錄、甚至監(jiān)控錄像…我要知道，那天在會場角落和我交談了二十分鐘的人，到底是誰?！?/p>
電話那頭恭敬應下。
顧承澤掛斷電話，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沙發(fā)柔軟的布料，上面似乎還殘留著一絲極淡的、屬于她的清甜香氣。
月光，梔子花，論壇上的獨特見解，還有那幅精準戳中他內心最深情感的畫…
太多的巧合，指向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方向。
蘇婉言…
你身上，到底還藏著多少秘密？
而那個他尋找了兩年、以為早已錯失的“月光”，是否真的陰差陽錯地，落在了他的身邊？
晨光透過窗簾縫隙，照亮了客廳，也照亮了男人眼中復雜難辨的光芒。
一場始于替嫁的婚姻，似乎正悄然揭開它命運般的序幕。而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便會生根發(fā)芽，直至真相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