滔天巨浪就在身后。我死死拽著一個女孩的手,她腿上滿是鮮血,白色的裙子被染紅。
她卻用盡全力想甩開我,漂亮的眼睛里滿是死志,對我嘶吼:“放手!讓我去死!”我沒放。
下一秒,她就用另一只手,像瘋了一樣死死扣住我的脖子,
將我的頭狠狠按向腳下洶涌的海水?!拔易屇惴攀?!
”1 赴死之人與求生之鬼咸澀、冰冷的海水瞬間灌滿了我的口鼻。窒息感如同燒紅的烙鐵,
狠狠燙在我的肺部。我能感覺到,扣在我脖子上的那只手,冰涼、纖細(xì),
卻帶著一種不屬于這個世界的、玉石俱焚的瘋狂力道。這個女孩,她真的想讓我死。
巨浪的轟鳴聲像是死神的咆哮,在我耳邊炸開。腳下的地面早已化為一片奔騰的濁流,
卷著碎石、斷木和游客們絕望的尖叫。而我,一個拼命想活下去的人,
卻被一個一心求死的女孩拖入了更深的深淵?!澳惘偭耍 蔽矣帽M全力掙脫她的鉗制,
將頭猛地抬出水面,貪婪地呼吸著僅存的空氣。她叫凌寒,
這是我在逃亡中聽到別人喊她的名字。此刻,她那張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上,
沾滿了泥水,幾縷濕透的黑發(fā)貼在頰邊,襯得那雙眼睛愈發(fā)黑亮,也愈發(fā)空洞。
那里面沒有求生的欲望,沒有對死亡的恐懼,只有一片死寂的、被打擾了安寧的憎惡。
“我的事,不用你管!”她嘶吼著,聲音因為脫力而沙啞,但那股狠勁兒卻絲毫未減。
她又一次朝我撲了過來,這次不是用手,而是用牙齒,狠狠咬在我的肩膀上。
劇痛讓我倒吸一口涼氣。也就在這一刻,第二波更加兇猛的巨浪,如同一堵移動的水墻,
遮蔽了天空,帶著雷霆萬鈞之勢,朝我們狠狠拍下!世界,瞬間被黑暗和冰冷吞噬。
在被卷入浪濤深處、意識即將被剝離身體的剎那,我的腦海里沒有走馬燈,沒有回顧一生,
只有一幅無比清晰的、定格的畫面。那是幾分鐘前,海嘯剛剛來臨的時候。我的前女友,
白阡阡,正歇斯底里地對我尖叫。“陳默!我真是瞎了眼才會跟你出來!
你看人家王姐的朋友圈,在愛琴海坐游艇!李少的女朋友,在阿爾卑斯山滑雪!你呢?
你帶我來這種連三亞都比不上的破海灘!你就是個廢物!”她將手機(jī)狠狠砸在我胸口,
屏幕上那一張張精致奢華的照片,像一把把尖刀,刺得我無地自容。我嘴唇蠕動,
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為了這次旅行,我已經(jīng)花光了半年的積蓄。就在這時,
刺耳的警報聲劃破天際,遠(yuǎn)處的海平面上,出現(xiàn)了一道詭異的白線。人群開始恐慌,
尖叫著四散奔逃。白阡阡的臉色瞬間煞白,她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指甲深深掐進(jìn)我的肉里,
把我當(dāng)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芭?!快跑?。∧氵€愣著干什么!”我拉著她,逆著人流,
拼命地向地勢高的地方?jīng)_去?;靵y中,一個被撞倒的廣告牌橫亙在我們面前。
白阡阡根本來不及剎車,眼看就要撞上去。我下意識地將她護(hù)在身后,自己卻因為慣性,
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腳踝處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陳默!”白阡阡驚恐地尖叫,
不是因為我受傷,而是因為身后的巨浪已經(jīng)近在咫尺。我掙扎著想爬起來,
對她伸出手:“快,拉我一把!”她看著我,又回頭看了看那鋪天蓋地的死亡陰影。
她的臉上,閃過一絲猶豫,但那猶豫僅僅持續(xù)了零點一秒,就化為了決絕和狠毒。
她沒有拉我。她做了一個我永生難忘的動作。她用盡全身的力氣,一腳狠狠踹在我的胸口,
將我當(dāng)作一塊墊腳石,借力讓自己翻過了那個廣告牌?!皬U物就該有點廢物的用處!
”這是她留給我的最后一句話。那張我曾經(jīng)深愛過的、漂亮的臉蛋,在那個瞬間,
丑陋得如同惡鬼?!班邸蔽颐偷貑艹鲆淮罂谒庾R被拉回了這片狂暴的海洋。
原來,被當(dāng)成廢物拋棄,是這種感覺。原來,在別人眼中,我的命,
連幾秒鐘的逃生時間都不值。我看著身下被浪頭不斷拍打的凌寒,她已經(jīng)不再掙扎了,
似乎已經(jīng)陷入了半昏迷,任由身體在冰冷的海水中浮沉。一股莫名的、偏執(zhí)的怒火,
從我的心底瘋狂地涌了上來。憑什么?憑什么你們可以隨隨便便就決定一條命的去留?一個,
是把我當(dāng)垃圾一樣扔掉。一個,是把自己當(dāng)垃圾一樣放棄。不!我絕不允許!
我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在翻滾的浪濤中死死抱住凌寒,
用自己的后背硬生生扛住了一塊沖撞而來的木板。劇痛讓我眼前一黑,但我咬緊牙關(guān),
硬是撐了過去。我像一頭瘋獸,在水中尋找著任何可以求生的東西。終于,
我看到了一塊巨大的、從度假村平房上沖下來的木質(zhì)門板。我拼盡最后一絲力氣,
將已經(jīng)失去意識的凌寒推了上去。她的身體很輕,像一片凋零的羽毛。做完這一切,
我再也支撐不住了。手臂像是灌了鉛一樣沉重,肺部的灼燒感幾乎讓我昏厥。
我死死扒住門板的邊緣,想將自己也撐上去,卻一次又一次地滑落。模糊的視線里,
我最后看到的,是趴在門板上的凌寒。她的臉依舊蒼白,睫毛上掛著水珠,
像一個破碎的洋娃娃。她似乎,連在昏迷中,眉頭都是緊鎖的。
憑什么……要救我……我好像聽到了她微弱的、夢囈般的聲音。也可能,
只是我被海水灌滿的耳朵,產(chǎn)生的幻覺。最終,黑暗如潮水般將我徹底淹沒。
2 岸上的冰山與多余的雞湯消毒水的味道刺得我鼻腔發(fā)酸。我睜開眼,
視線花了很久才重新聚焦。映入眼簾的不是醫(yī)院雪白的天花板,
而是一片巨大的、印著紅色十字標(biāo)志的帆布頂棚??諝饫?,混雜著潮濕的霉味、藥味,
還有一種……劫后余生之人身上特有的,混雜著恐懼與茫然的汗味。我動了動身體,
肩膀和腳踝立刻傳來抗議般的劇痛,讓我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我低頭看了看,
自己身上換了一套干爽但不合身的灰色運動服,受傷的地方被簡單地包扎過。我還活著。
這個認(rèn)知,像一道微弱的電流,慢慢穿過我麻木的四肢。我掙扎著坐起身,開始環(huán)顧四周。
這是一個巨大的臨時帳篷,里面擺滿了簡易的行軍床??奁暮⑼?,相擁而泣的夫妻,
面色凝重、不斷打著電話的男人,還有眼神空洞、呆坐著一動不動的幸存者。這里是人間,
也是地獄的倒影。我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尋,很快,就在帳篷的一個角落里,看到了那個身影。
凌寒。她也換了一套同樣的灰色運動服,寬大的衣服讓她顯得愈發(fā)瘦削。
她就那么靜靜地坐在一張折疊椅上,背脊挺得筆直,雙腳并攏,雙手平放在膝蓋上。
她腿上的傷口也被白色的紗布包裹著。她沒有哭,沒有鬧,甚至沒有和其他人一樣茫然。
她只是看著帳篷外灰蒙蒙的天空,眼神的焦點渙散,仿佛靈魂早已抽離了這具軀殼。
她周圍三米之內(nèi),形成了一個無形的真空地帶。所有劫后余生的喧囂和混亂,
都與她格格不入。她就像一塊萬年不化的寒冰,被錯投進(jìn)了這片沸騰的人間。
不知道是出于一種什么樣的心理——或許是救了人之后的責(zé)任感,又或許,
是我被白阡阡那句“廢物”刺傷后,急于想從另一條被拯救的生命上,
找到一點自我價值的證明。我扶著床沿,一瘸一拐地,朝她走了過去。每一步,
腳踝都傳來鉆心的疼痛,但我沒有停下。我在她身旁站定,
投下的陰影讓她渙散的目光微微動了一下。她抬起眼,看向我。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啊。
里面沒有絲毫獲救的慶幸,沒有對我這個救命恩人的感激,甚至連最基本的情緒波動都沒有。
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冰冷的虛無。仿佛我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只是一粒礙眼的塵埃。
“你醒了。”我率先打破了沉默,聲音因為缺水而有些沙啞。她沒有回答,
只是將視線重新投向了遠(yuǎn)方,仿佛我剛才的話只是一陣風(fēng)。被無視的尷尬讓我有些手足無措。
我拉過旁邊一張空著的椅子,在她身邊坐下,學(xué)著她的樣子,看著外面陰沉的天空。
“我叫陳默?!蔽易詧蠹议T。她依舊沉默?!拔摇芨吲d我們都活下來了。
”我笨拙地尋找著話題,“當(dāng)時在水里,我真以為自己死定了。真的,
當(dāng)死亡就在眼前的時候,你才會發(fā)現(xiàn),能呼吸,能感覺到疼,是一件多奢侈的事?!蔽艺f著,
側(cè)過頭去看她的反應(yīng)。她的側(cè)臉線條很漂亮,鼻梁高挺,嘴唇很薄,
但此刻正因為蒼白而失去了血色。聽到我的話,她的嘴角,似乎極輕微地、譏諷地撇了一下。
那個表情刺痛了我。我忍不住提高了一點聲調(diào):“不管你之前遇到了什么過不去的坎,
既然老天爺讓我們活下來了,就說明一切都還有希望。沒什么比活著更重要,不是嗎?
只要活著……”“希望?”她終于開口了。她的聲音,像兩塊冰塊在寂靜的深夜里相互撞擊,
清脆,冰冷,不帶一絲溫度。她緩緩地轉(zhuǎn)過頭,那雙死寂的眼睛,第一次,正視著我。
“希望是什么?”她問,語氣里帶著一種純粹的好奇,
就好像我在跟她討論一個她從未聽說過的、荒誕的名詞?!跋M褪恰蔽冶凰龁柕靡粶?,
只能硬著生澀的道理,“就是未來,就是一切都有可能變好!”“是嗎?
”她輕輕地笑了一聲,那笑聲里沒有愉悅,只有無盡的蒼涼和嘲諷,“希望,
就是從一個冰冷的海水牢籠里,被沖到另一個用黃金打造的、更精致的牢籠里去嗎?
”她的話,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精準(zhǔn)地刺穿了我所有廉價的哲學(xué)雞湯。我愣住了。
“你什么都不懂。”她看著我,眼神里流露出一絲近乎憐憫的情緒,
“你這種……拼命想活下去,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樣抓住生命的人,
永遠(yuǎn)不會懂什么叫真正的絕望?!薄澳憔任遥贿^是你自我感動的一場滑稽戲。
你以為自己是英雄?不,你只是一個打擾了我安眠的、多管閑事的蠢貨。
”她的每一個字都說得很慢,很清晰,像一顆顆冰冷的石子,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被白阡阡拋棄時,是憤怒和屈辱。但此刻,被我拼了命救回來的人如此評價,
我感到的是一種深入骨髓的、荒誕的寒意。我注意到,她說這番刻薄至極的話時,
放在膝蓋上的雙手,不知不覺地攥緊了。那寬大的運動褲的布料,被她捏出了深深的褶皺,
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甚至在微微地顫抖。那個細(xì)節(jié),像一道閃電,
在我混亂的腦海中一閃而過。但還沒等我抓住那絲異樣,她已經(jīng)重新轉(zhuǎn)過頭去,
再次看向了遠(yuǎn)方。她留給我的,只有一個冰冷而決絕的背影,
和一句隨風(fēng)飄散的、輕得幾乎聽不見的話?!拔业乃阑?,和你無關(guān)?!蔽医┳谠?,
感覺自己像個徹頭徹尾的小丑。帳篷里的哭聲、交談聲、腳步聲,
仿佛都被隔絕在另一個世界。我的世界里,只剩下她那句話,和那雙空洞到令人心悸的眼睛。
這個女孩,究竟藏著一個怎樣絕望的靈魂?
3 不速之客與牢籠的真相時間在沉悶的空氣中緩慢流淌。我和凌寒之間,
隔著一道無形的冰墻,誰也沒有再開口。她繼續(xù)做她的孤島,而我,
則成了岸邊一個自討沒趣的傻子。周圍的幸存者們開始在工作人員的安排下,
排隊領(lǐng)取熱水和壓縮餅干。食物的香氣并沒有帶來多少慰藉,
反而讓這片空間的悲傷氣息顯得更加濃重。我拖著傷腿,給自己也給凌寒領(lǐng)了一份。
當(dāng)我把那塊干硬的餅干和裝著熱水的紙杯遞到她面前時,她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我只好把東西放在她腳邊的空地上,然后默默地坐回原位,
一口一口地啃著那塊能硌掉牙的餅干。就在這時,帳篷外傳來一陣不同尋常的騷動。
不是救援車輛的引擎聲,而是一種更低沉、更平穩(wěn)的轟鳴。緊接著,
幾道雪亮的車燈刺破了黃昏的薄暮,光柱在泥濘的地面上晃動。
幾輛黑色的、擦得锃光瓦亮的轎車,以一種與這片狼藉之地格格不入的姿態(tài),
緩緩?fù)T诹藥づ裢?。車身線條流暢,在昏暗的光線下反射著冰冷的光澤。我雖然叫不出牌子,
但那種頂級豪車獨有的氣場,像無形的壓力,讓周圍嘈雜的人聲都瞬間低了幾個分貝。
車門開了。率先下來的,是四個穿著黑色西裝、戴著白色手套的男人。他們身材高大,
面容冷峻,動作整齊劃一,一下車便迅速在中間那輛車的車門旁站成兩排,
隔開了一切窺探的視線。他們不像保鏢,
更像是經(jīng)過嚴(yán)格訓(xùn)練的、屬于某個大家族的私人衛(wèi)隊。然后,一只穿著頂級定制高跟鞋的腳,
優(yōu)雅地踏了出來。那鞋子一塵不染,與腳下這片泥濘形成了觸目驚心的對比。
一個身穿香奈兒套裝、披著羊絨披肩的婦人,在眾人的簇?fù)硐?,緩緩走了下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