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目光死死盯著那把小巧的餐刀，它躺在精致的托盤上，反射著從窗簾縫隙透進來的、微弱卻刺眼的晨光，像一種無聲而危險的誘惑。
右手因為緊張和激動而微微顫抖著，指尖不受控制地蜷縮又張開。
只要拿到它……只要拿到它！
也許我能撬開那該死的鐐銬！也許我能用它威脅她放開我！
哪怕最壞的情況，有武器在手，似乎也能多一絲渺茫的底氣，多一點點與這瘋狂現(xiàn)實對抗的資本。
求生的本能和渴望自由的欲望，像野火一樣瞬間燒灼了我?guī)缀醣粌鼋┑纳窠洝?/p>
我?guī)缀跄芟胂蟮浇饘俚侗赵谑种械奶嵏校菍⑹俏蚁萑脒@無邊囚籠后抓住的第一根稻草！
就在我的指尖即將觸碰到那抹冰涼
“咔噠?！?/p>
臥室的門鎖毫無預兆地發(fā)出一聲輕響。
我的心臟驟然停跳了一拍，右手像被燙到一樣猛地縮了回來，瞬間驚出一身冷汗。
速度快得帶起了一陣微弱的風，幾乎吹動了餐刀旁疊放整齊的餐巾。
門被推開。
唐雨薇去而復返。
她手里拿著一件干凈的男士襯衫，純白色，熨燙得沒有一絲褶皺，和她身上那套價值不菲的粗花呢套裝形成了鮮明而詭異的對比，一個精致的囚禁者，為她狼狽的囚徒送來換洗衣物。
她的目光先是落在我身上，掃過我依舊被銬著的左手，掃過我敞開的、露出包扎好的肩膀的胸膛，然后，極其自然地從我驚魂未定的臉上滑過，最后，落在了床頭柜的托盤上。
落在了那把距離我的指尖僅僅一寸之遙的餐刀上。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我的呼吸屏住，全身肌肉僵硬得像石頭，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動，大腦瘋狂運轉著，試圖為自己剛才那個意圖明顯的動作尋找一個合理的、不激怒她的解釋。
她會發(fā)現(xiàn)嗎？
她會怎么反應？
再次爆發(fā)那可怕的瘋狂？還是……
然而，她只是看著那把餐刀，眼神平靜無波，仿佛那只是一個最尋常不過的餐具，和盤子、杯子沒有任何區(qū)別。
她甚至沒有多看一秒，就極其自然地伸出手，用兩根纖細的手指拈起了那把餐刀，放回了托盤里，然后連同托盤一起端了起來。
整個過程行云流水，沒有一絲遲疑，沒有一絲異樣。
仿佛她回來，真的就只是為了拿走用完的餐具，并給我送一件干凈襯衫。
她拿起那件嶄新的白襯衫，放在我手邊。
“換上吧，干凈的?！彼恼Z氣平淡得像是在吩咐一件最日常的小事，聽不出任何情緒，“沾了血，穿著不舒服?！?/p>
我看著她，心臟依舊在狂跳，后背的冷汗幾乎浸濕了身下的床單。
巨大的后怕和一種被貓捉老鼠般戲弄的屈辱感交織在一起，讓我喉嚨發(fā)緊，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是不是早就知道？
她是不是就等在門外，算準了時間，在我即將觸碰到希望的前一秒，推門進來，輕而易舉地將那點微弱的希望碾碎？
她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眼神深邃，像一口望不見底的古井，井水冰冷，映不出絲毫波瀾，卻能將人徹底吞噬。
她什么也沒說。
沒有質問，沒有警告，沒有威脅。
但這種無聲的、徹底的掌控，比任何疾言厲色都更讓人絕望。
她拿起托盤，轉身，再次走向門口。
這一次，她的腳步在門邊停頓了一下。
她沒有回頭，只是微微側過臉，光潔的側臉在門框投下的陰影里顯得有些模糊。
“蘇寒，”她的聲音很輕，卻像羽毛一樣搔刮著緊繃的神經，“別做傻事?！?/p>
“弄傷了自己……我會心疼的。”
說完，她拉開門，走了出去。
“咔噠?！?/p>
鎖舌扣入門框的聲音，清晰而殘忍，再次將我與外界徹底隔絕。
我像一尊被抽走了所有力氣的石像，猛地癱軟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被銬住的左手因為剛才極度的緊張和此刻的松懈而傳來一陣陣鈍痛。
冷汗順著額角滑落，滴進眼睛里，帶來一陣酸澀的刺痛。
她知道了。
她一定知道了。
那根本不是什么疏忽，那就是一個赤裸裸的試探！一個殘忍的游戲！
她在用這種方式告訴我：你的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你任何細微的反抗念頭，都逃不過我的眼睛。
不要試圖掙扎，那只會顯得你可笑，并且會招致更壞的后果。
“別做傻事……我會心疼的……”
她那句輕柔的話語仿佛還回蕩在空氣中，像毒蛇的信子，冰冷而黏膩地纏繞上我的心臟。
心疼？
她心疼的，恐怕不是我是否受傷，而是我這件“所有物”是否完好無損吧！
巨大的無力和憤怒幾乎要將我撕裂。
我猛地抬起還能活動的右手，狠狠地砸在柔軟的大床上，發(fā)出沉悶的“咚”的一聲。
為什么？！
為什么會這樣？！
我只是想拿錢救人，我只是想履行合約，我只是想三年后安靜離開，開始新的生活！
我到底做錯了什么？要承受這樣荒謬而可怕的命運！
憤怒和絕望在胸腔里沖撞，卻找不到任何出口。
我被困在這方寸之地，像一只被釘在標本框里的蝴蝶，所有的掙扎都只是加速自己的毀滅。
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逐漸變得強烈明亮，在昂貴的地毯上投下一條狹長的光帶。
時間依舊在流逝，卻失去了意義。
我不知道這樣一動不動地躺了多久，直到喉嚨干渴得像是要冒煙，胃里也因為空蕩蕩而開始隱隱作痛。
饑餓和干渴是最原始的生理需求，它們殘酷地提醒著我，即使身處如此境地，我的身體依舊在按照它的本能運行。
而掌控著我一切的人，對此心知肚明。
中午時分，門鎖再次響起。
這一次，我連抬眼看的力氣都沒有了。
唐雨薇端著一個新的托盤走了進來。
上面的食物比早餐更加豐盛，甚至還有一碗冒著熱氣的、香氣濃郁的湯。
她似乎已經處理完了工作，換上了一身舒適的家居服，柔軟的羊絨材質讓她看起來少了幾分商場上的銳利，多了幾分居家的柔和。
但如果仔細看她的眼睛，就會發(fā)現(xiàn)那里面沒有絲毫柔軟，只有一片沉寂的、冰冷的執(zhí)著。
她將托盤放在床頭柜上，然后，做出了一個讓我意想不到的舉動。
她從口袋里拿出了一枚小巧的鑰匙。
我的心猛地一跳，目光不由自主地聚焦在那枚鑰匙上。
她要……放開我？
然而，她只是用鑰匙打開了我左手腕上的銬鎖，另一端依舊牢固地鎖在床頭欄桿上。
冰冷的金屬環(huán)脫離皮膚的那一刻，手腕上一陣輕松，隨即而來的是被禁錮處摩擦產生的火辣辣的刺痛和清晰的勒痕。
我下意識地活動了一下幾乎僵硬的手腕。
“吃飯。”她言簡意賅地命令道，將一把勺子塞進我的右手，“或者，你更希望我喂你？”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我的左手腕，那清晰的勒痕仿佛是最好的警告。
我握緊了手里的勺子，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
沉默地，我接過勺子，開始機械地進食。
食物很美味，甚至比我自己做的更加精致可口。
湯的溫度也恰到好處。
但我吃在嘴里，卻感覺不到任何味道，如同咀嚼蠟塊。
她就在一旁的扶手椅上坐了下來，拿起一份財經雜志，安靜地翻閱著，偶爾抬起眼，看看我吃飯的進度。
她沒有再說話，也沒有再做任何出格的舉動。
只是安靜地陪著。
或者說，看守著。
這種平靜，比昨晚的瘋狂更讓人壓抑。
仿佛暴風雨過后沉悶的死寂，你不知道下一波驚濤駭浪何時會再次襲來。
我吃得很快，只想盡快結束這令人窒息的過程。
吃完最后一口，我放下了勺子。
她幾乎同時放下了雜志，站起身，走過來，很自然地拿起托盤上準備好的濕毛巾，遞給我擦手。
然后，她拿起那枚小巧的鑰匙。
在我?guī)缀跻詾樗龝匦聦⑽忆D上的時候，她卻將鑰匙放回了口袋，然后伸出手，開始收拾托盤上的餐具。
她的身體靠近我，發(fā)絲間淡淡的冷香再次侵入我的感官。
我的右手，就垂在身側。
而那個托盤，那上面有刀叉，有瓷盤……有太多可以暫時作為武器的東西。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些餐具上，心跳再次不受控制地加速。
機會嗎？
又一次試探？
我的右手指尖微微顫動了一下。
她似乎毫無所覺，依舊專注地收拾著，側對著我，露出線條優(yōu)美的脖頸和毫無防備的側面。
只要我猛地拿起什么……
這個念頭像惡魔的低語，誘惑著我。
就在我的手指幾乎要再次遵循本能抬起時
她忽然轉過頭，目光精準地捕捉到我還未完全收斂的眼神。
她的動作停住了。
她沒有看我的手，而是直接看著我的眼睛。
那雙眼睛里，沒有驚訝，沒有憤怒，沒有威脅。
只有一種深深的、幾乎要將人淹沒的……失望和悲傷。
是的，悲傷。
那種情緒出現(xiàn)得如此突兀，如此真實，讓我瞬間愣住了。
“蘇寒，”她開口，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你就這么……想傷害我？或者，傷害你自己，來離開我？”
我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她那突如其來的悲傷，像一根細針，猝不及防地刺了我一下。
她低下頭，繼續(xù)收拾餐具，速度加快了一些，仿佛想要掩飾什么。
“我說過，我不會傷害你?！彼穆曇舻土讼氯?，像是在對我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我只是……不能讓你離開?！?/p>
她端起托盤，走向門口。
這一次，她沒有立刻離開。
她站在門邊，背對著我，肩膀似乎微微垮下去一點，流露出一種罕見的脆弱。
“那個行李箱……”她忽然沒頭沒尾地低聲說，“我把它放在儲物間最里面了?！?/p>
我的心臟猛地一縮。
那是我收拾好的、準備離開時帶走的行李箱。
里面裝著我所有的個人物品，我在這棟別墅里生活了三年，屬于我的東西，一個不大的箱子就能裝完。
她連這個都發(fā)現(xiàn)了？而且……收起來了？
“還有……”她停頓了一下，聲音更低了，幾乎微不可聞，“你媽媽那邊……我讓人以你的名義又匯去了一筆錢，足夠她后續(xù)所有的康復和療養(yǎng)。你……不用擔心?！?/p>
轟——！
這句話，像一顆炸彈，在我腦海里猛地炸開。
我猛地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向她的背影。
她……她做了什么？
她用什么身份？什么理由？我媽媽她……
巨大的震驚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慌瞬間攫住了我。
她不僅囚禁了我，還將觸手伸向了我唯一的親人？！
她想干什么？用我媽媽來威脅我嗎？
似乎感受到了我劇烈波動的情緒，她緩緩轉過身來。
她的眼睛里，那種悲傷的情緒已經被收斂起來，重新變回那片深不見底的沉寂。
只是眼角似乎殘留著一絲極淡的紅痕。
“別那樣看著我?！彼粗业难劬Γp輕說道，語氣里帶著一種復雜的疲憊，“我不會對她怎么樣。那筆錢很干凈，來源正當，不會引起任何懷疑。我只是……想讓你安心?！?/p>
安心？
我怎么可能安心！
這比直接的威脅更讓我感到可怕！
她滲透了我的生活，掌控了我的自由，現(xiàn)在連我唯一的牽掛都不放過！
她是在用這種方式告訴我，我的一切，早已在她的掌控之中，無處可逃！
她深深地看著我，那目光像是要將我釘在原地。
“所以，蘇寒，”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不要再想著離開了。”
“從里到外，從身到心……”
“你早已無處可去?！?/p>
說完，她拉開門，走了出去。
“咔噠?！?/p>
鎖門聲再次響起。
而我，僵坐在床邊，右手還保持著微抬的姿勢，全身的血液卻仿佛都已凍結。
她最后那句話，像一句最惡毒的詛咒，縈繞在空曠的房間里，也縈繞在我的腦海里，揮之不去。
從里到外，從身到心……你早已無處可去。
我的目光絕望地掃過這個華麗的金絲牢籠，掃過左手腕上那圈刺目的紅痕，最后落在窗外那片可望不可即的藍天上。
一股徹骨的寒意，從心臟最深處，密密麻麻地蔓延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