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徹底吞噬了最后一絲天光，厚重的窗簾將窗外城市的璀璨燈火隔絕在外，只留下臥室里一盞昏黃的壁燈，在光滑的地板上投下大片模糊而壓抑的陰影。
空氣里彌漫著晚餐殘留的些許食物香氣，混合著唐雨薇身上那冷冽的香水味，形成一種古怪而令人窒息的味道。
她說到做到。
晚餐依舊是她親自端進來，甚至比午餐更加豐盛。
她坐在一旁，安靜地看著我吃完，期間甚至語氣平淡地評論了一下今天獅子頭的火候似乎比平時老了一點，仿佛我們真的只是一對在尋常共進晚餐的夫妻。
只是我的左手腕，那枚小巧卻冰冷的鑰匙始終在她指尖若隱若現(xiàn)，像懸在頭頂?shù)倪_摩克利斯之劍，提醒著我這溫情假象下的殘酷真相。
我吃得味同嚼蠟，機械地吞咽，只求盡快結(jié)束這場折磨。
飯后，她并沒有立刻離開。
而是拿出了醫(yī)藥箱，堅持要為我手腕上被鐐銬磨破的地方和肩膀上的咬傷換藥。
她的動作依舊熟練而輕柔，冰涼的碘伏棉簽劃過傷口，帶來細微的刺痛。
她的眼神專注，長而密的睫毛垂下，在眼瞼處投下小片陰影，遮住了眼底可能泄露的情緒。
我僵硬地坐著，任由她擺布。
反抗無效，任何掙扎都只會招致更壞的后果，這個認知像冰冷的鋼印，深深烙在了我的腦子里。
換完藥，她收拾好東西，卻沒有立刻拿起那副鐐銬。
她站起身，走到窗邊，背對著我，望著那厚重的、隔絕了一切的窗簾，沉默了片刻。
臥室里安靜得可怕，只有我們兩人細微的呼吸聲，交織在昏黃的光線里。
“去洗澡吧?！彼鋈婚_口，聲音在寂靜中顯得有些突兀，語氣卻平淡無波，“熱水放好了?！?/p>
我猛地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向她的背影。
洗澡？
她……允許我離開這張床？離開這個被銬住的角落？
巨大的意外甚至讓我一時忘了反應(yīng)。
她緩緩轉(zhuǎn)過身，燈光在她身后勾勒出模糊的光暈，讓她臉上的表情看不真切。
“怎么？”她微微偏頭，語氣里聽不出什么情緒，“需要我?guī)湍?？?/p>
這句話像一盆冷水，瞬間澆滅了我心底剛剛升起的那一絲微弱的、不切實際的幻想。
我立刻站起身，因為坐得太久且情緒緊繃，腿有些發(fā)麻，踉蹌了一下。
她站在原地，沒有動，只是靜靜地看著我，像是在觀察一只試圖在玻璃缸里掙扎的魚。
我穩(wěn)住了身體，避開她的目光，僵硬地、一步一步地走向與臥室相連的浴室。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踩在刀尖上。
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目光如影隨形地釘在我的背上，冰冷而專注，讓我后頸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浴室里水汽氤氳，空氣中彌漫著和我身上一樣的、她常用的那種冷冽香型的沐浴露和洗發(fā)水的味道。
浴缸里的水果然已經(jīng)放好，溫度透過蒸騰的熱氣傳遞出來，恰到好處。
甚至，干凈的浴袍和換洗衣物都已經(jīng)整齊地放在一旁的架子上。
一切都準(zhǔn)備得妥帖周到，無微不至。
卻也……無處不在彰顯著她的掌控。
我站在浴室門口，猶豫了一下，手下意識地搭在了門把手上。
“需要開著門洗嗎？”她的聲音從臥室里傳來，不高，卻清晰地穿透水汽，帶著一絲淡淡的、不容錯辨的嘲諷。
我的手指像被燙到一樣猛地縮了回來。
恥辱感再次涌上心頭。
我知道，任何試圖隔絕她視線的行為都是徒勞的，甚至可能激怒她。
我僵硬地轉(zhuǎn)過身，背對著門口的方向，開始機械地脫掉身上皺巴巴、沾著藥味的衣服。
手指因為屈辱和緊張而微微顫抖，解扣子的動作笨拙又遲緩。
我能感覺到那道目光依舊停留在我的背上，像實質(zhì)的針芒，刺得我皮膚生疼。
熱水沖刷在身上，本該是放松的時刻，我卻只覺得每一寸皮膚都在那雙眼睛的注視下緊繃著，無所適從。
我以最快的速度清洗著，只想盡快結(jié)束這令人難堪的過程。
洗完澡，換上干凈的衣物，那柔軟的布料貼在皮膚上，卻帶不來絲毫暖意。
我深吸一口氣，轉(zhuǎn)過身。
她果然還站在臥室里，就靠在離浴室門口不遠的衣柜旁，手里把玩著那枚鑰匙，目光平靜地落在我身上，從上到下，細細打量了一遍，像是在檢查一件剛剛被清洗干凈的所屬物。
她的眼神沒有任何狎昵的成分，只有一種冷靜的、徹底的審視。
這種目光，比帶有欲望的注視更讓人感到羞恥和恐懼。
“好了？”她直起身，朝我走來。
我沒有說話，只是僵硬地點了下頭。
她走到我面前，伸出手，并非要觸碰我，而是替我理了理浴袍的領(lǐng)子，動作自然得仿佛這是她的日常職責(zé)之一。
“頭發(fā)還是濕的?！彼闹讣獠唤?jīng)意地擦過我的后頸，帶來的冰涼觸感讓我猛地一顫。
她似乎察覺到了我的顫抖，動作頓了一下，抬起眼看了看我，眼神深了些許，卻沒說什么，只是收回手。
“走吧?！彼D(zhuǎn)身，率先走向那張巨大的雙人床。
我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洗澡，換藥，這些短暫的、看似正常的活動時間結(jié)束了。
囚徒的放風(fēng)時間結(jié)束，該回到那個固定的禁錮點了。
我跟著她走回床邊，每一步都沉重得像灌了鉛。
她拿起放在床頭柜上的鐐銬，金屬環(huán)在她指尖泛著冷硬的光澤。
她看向我，沒有說話，只是用眼神示意。
屈辱和憤怒再次涌上來，幾乎要沖破我的理智。
但我看著那雙平靜無波卻深不見底的眼睛，看著那枚在她指尖晃動的鑰匙，所有的反抗最終都化為了無力的絕望。
我慢慢地、極其艱難地伸出了左手。
冰涼的金屬再次貼合上皮膚，帶來一陣熟悉的戰(zhàn)栗。
“咔噠?！?/p>
清脆的鎖扣聲響起，像最終審判的落槌。
我的手腕再次被牢牢鎖在了床頭。
活動范圍，僅限于這方圓一米之內(nèi)。
她似乎滿意了，將鑰匙重新收好。
然后，她做了一件讓我意想不到的事。
她并沒有像之前那樣離開，或者去處理工作，而是……掀開了被子另一側(cè)，在我極度震驚和難以置信的目光中，躺了上來。
就躺在我身邊。
屬于她的、帶著淡淡冷香的體溫和氣息，瞬間侵襲了我旁邊的空間。
我的身體瞬間僵成了石頭，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大腦，又迅速褪去，留下冰冷的恐慌。
她……她要做什么？！
她似乎很疲憊，躺下后輕輕吁了口氣，閉上了眼睛。
暖黃的壁燈光線柔和地灑在她臉上，淡化了她白日里的冷銳和偏執(zhí)，甚至讓她看起來有幾分罕見的柔和與脆弱。
但我知道，這絕對是假象。
她就在我觸手可及的地方。
呼吸平穩(wěn)，睫毛偶爾輕輕顫動一下。
可我卻被冰冷的鐐銬鎖著，動彈不得，只能僵硬地躺著，連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驚擾了身邊這只不知道什么時候會再次露出獠牙的猛獸。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臥室里安靜得只剩下我們兩人交織的呼吸聲，以及我瘋狂的心跳聲。
她似乎真的睡著了？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我迅速否定。
不可能。
這一定又是她的什么把戲。
我僵直地躺著，一動不動，眼睛死死地盯著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神經(jīng)繃緊到了極致。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我因為極度緊張而開始感到疲憊恍惚的時候
她忽然動了一下。
然后，一條手臂輕輕地、帶著試探性地，搭在了我的腰上。
我的身體猛地一僵，幾乎要彈起來，卻被鐐銬和理智死死地按在原地。
她的手臂很輕，并沒有用力，只是虛虛地搭著，掌心隔著薄薄的浴袍面料，貼在我的側(cè)腰上，溫?zé)岬捏w溫一點點滲透過來。
她沒有進一步的動作，也沒有說話，仿佛這只是睡夢中的無意識行為。
但我能感覺到，她并沒有睡著。
她的呼吸頻率變了。
她在試探。
用一種極其緩慢的、看似無害的方式，突破著我能接受的底線。
我咬緊牙關(guān)，強迫自己不要動，不要發(fā)出任何聲音，用沉默做著最后的抵抗。
我的僵硬似乎在她的意料之中。
她并沒有收回手，也沒有更進一步。
只是維持著那個姿勢，安靜地躺著。
又過了很久。
久到我緊繃的神經(jīng)開始有些麻木，腰側(cè)被她手掌貼著的那一小塊皮膚幾乎要燃燒起來。
她忽然極輕地、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那嘆息聲里，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疲憊和……委屈？
然后，我感覺到她的身體往我這邊微微靠近了一點。
她的額頭，輕輕地、小心翼翼地抵在了我的肩膀上，沒有碰到傷口的那一邊。
這是一個近乎依賴和尋求安慰的姿態(tài)。
與她之前所有的瘋狂、偏執(zhí)、強勢，形成了巨大的、令人錯愕的反差。
我的大腦一片混亂，完全無法理解她現(xiàn)在的行為。
這又是什么新的折磨人的手段嗎？
打一巴掌再給一顆糖？而且這顆糖還裹著如此虛偽的糖衣？
她的呼吸輕柔地噴灑在我的頸窩，帶著她身上淡淡的香氣和暖意。
我的心跳得厲害，不是因為悸動，而是因為一種巨大的、無法言說的恐慌和迷茫。
這個瘋狂地囚禁了我、傷害了我的人，此刻卻像一只尋求溫暖的小獸，依偎在我身邊。
這太荒謬了！太扭曲了！
我想推開她，左手卻被銬住。
我想?yún)柭曎|(zhì)問，喉嚨卻像是被堵住。
我只能像一具僵硬的木偶，任由她靠著，感受著那看似溫存實則令人毛骨悚然的靠近。
時間在這種詭異的親近中緩緩流逝。
就在我?guī)缀跻贿@種僵持和內(nèi)心的激烈衝突逼瘋的時候，我感覺到，靠在我肩上的她，身體微微顫動了一下。
然後，我頸窩的皮膚，感受到了一抹……突如其來的、溫?zé)岬臐褚狻?/p>
我徹底愣住了。
那是……
眼淚？
唐雨薇……哭了？
這個認知像一道驚雷，猛地劈進我混亂的腦海，讓我瞬間失去了所有思考能力。
她為什麼哭？
委屈嗎？因為我的“不聽話”？還是因為……別的？
她沒有發(fā)出任何啜泣的聲音，只有那溫?zé)岬囊后w，一滴，又一滴，無聲地落下，燙得我頸窩的皮膚一陣灼痛，也燙得我的心臟猛地一縮。
她搭在我腰間的手，微微收緊了些，指尖無意識地攥住了我浴袍的布料，像是在極力隱忍著什麼。
整個房間裡，只剩下她無聲的落淚和壓抑的顫抖，以及我震耳欲聾的心跳聲。
所有憤怒、恐懼、屈辱的情緒，在這一刻，忽然被一種巨大的、無法理解的茫然所覆蓋。
這個我看似熟悉卻從未真正了解過的女人，這個用最極端的方式將我囚禁在身邊的女人，她瘋狂的執(zhí)念之下，到底隱藏著什麼？
她的眼淚，是真的嗎？
還是……另一種更高明、更摧毀人意志的折磨？
我僵硬地躺著，感受著頸窩的濕熱，第一次，對這個囚禁我的瘋子，產(chǎn)生了一種極其複雜的、連我自己都無法厘清的……
動搖。
而這份動搖，讓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