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藥的苦力…”
玄真子那沙啞、帶著酒氣與一絲莫名興奮的話語，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林玄模糊的意識上。
劫后余生的虛脫感尚未散去，深入骨髓的疲憊和身體各處傳來的、被強行“疏通”后的鈍痛，如同潮水般淹沒著他。然而，當(dāng)“試藥”這兩個字砸入腦海時，一股比之前吞服毒液更深的寒意，瞬間凍結(jié)了他剛剛回暖的血液。
試藥？在那口吞噬了數(shù)條性命、散發(fā)著不祥氣息的巨爐旁？用他這具剛剛從鬼門關(guān)爬回來、比紙糊強不了多少的殘軀？！
這老道…根本就沒打算讓他活！之前的“救命”，不過是為了一場更漫長、更殘忍的折磨找個冠冕堂皇的借口！他就是一件消耗品，一件隨時可以被丟棄的活體材料！
絕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纏繞上林玄的心臟，勒得他幾乎窒息。他費力地轉(zhuǎn)動眼珠，視線越過玄真子那破舊油膩的道袍下擺，落在那口巨大的青銅丹爐上。爐壁符文幽幽閃爍，下方粘稠的地火無聲翻涌，熱浪扭曲著空氣。爐口邊緣，殘留著一層厚厚的、混合著藥渣與不明焦黑物質(zhì)的灰燼，散發(fā)出令人作嘔的焦糊腥臭。那幾具蜷縮在爐旁的碳化骸骨，空洞的眼窩仿佛正無聲地注視著他，宣告著此地最終的歸宿。
“呵…咳咳…” 林玄想笑，卻牽動了胸腔的傷勢，咳出幾縷帶著鐵銹味的血沫。眼神里，那剛剛因死里逃生而燃起的一絲微弱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只剩下冰冷的麻木和認(rèn)命般的死寂。掙扎？反抗？在能輕易碾死趙虎和陳風(fēng)、被尊為“老祖”的玄真子面前？不過是徒增痛苦的笑話罷了。
“怎么？又不樂意了？” 玄真子仿佛能看透他的心思，渾濁的眼睛里閃爍著玩味的光芒，像是貓在逗弄爪下的老鼠。他晃了晃酒葫蘆，指著那口巨爐，“喏，今天的活兒，就從它開始?？匆姞t口那圈灰沒？老道我煉丹最討厭爐口有灰，影響火候，也礙眼。去，清干凈?！?/p>
清爐灰？
林玄艱難地?fù)纹鹨稽c身體，每動一下，全身的骨頭都在呻吟，剛結(jié)痂的傷口傳來撕裂般的痛楚。他距離那丹爐足有三丈遠，但僅僅是爐底地火散發(fā)出的余溫，已經(jīng)如同無形的烙鐵，炙烤著他裸露在破爛衣衫外的皮膚，帶來陣陣灼痛。以他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別說靠近爐口清理灰燼，就是爬到爐邊，恐怕半路就被烤成焦炭，步了地上那些骸骨的后塵。
“師…師祖…” 他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弟子…氣力耗盡…恐…恐難靠近…”
“靠近？誰讓你靠近了？” 玄真子嗤笑一聲，灌了口酒，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狡黠的光，“老道我是讓你清灰，又沒讓你爬進爐子里當(dāng)柴火燒！腦子呢？被毒傻了？”
他慢悠悠地走到旁邊那堆狼藉的雜物旁，隨手扒拉了幾下，踢出來一根東西。
那是一根…奇特的“工具”。
主體是一根將近一丈長的陳舊青竹竿，質(zhì)地堅韌，但顯然年代久遠，表面布滿了油污和焦黑的痕跡。竹竿的頂端，并非鏟子或刷子，而是極其粗糙地捆綁固定著一塊巴掌大小、邊緣參差不齊的深青色石片！那石片質(zhì)地奇特，非金非玉，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幽冷的光澤，表面布滿了細(xì)密的、天然形成的玄奧紋路。
“喏，用這個?！?玄真子用腳尖把那根綁著石片的竹竿踢到林玄面前，“離遠點，伸長了夠。這‘青煞石’片兒，地火一時半會兒燒不壞，夠你用一陣子了。”
林玄看著地上那根簡陋到近乎可笑的工具，又看了看遠處爐口那圈厚厚的灰燼，再看看自己幾乎動彈不得的身體，只覺得荒謬絕倫。用這玩意兒，隔著三丈遠，去清理爐口？這老道是在耍他，還是存心看他活活累死？
然而，玄真子臉上那不容置疑的表情，以及眼底深處那冰冷的審視，都在告訴他：這是命令。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
屈辱、憤怒、無力感…種種情緒在胸中翻騰，最終都化為一聲認(rèn)命的嘆息。他顫抖著伸出左手，那手因為之前的劇毒和脫力，依舊控制不住地痙攣。他咬緊牙關(guān)，用盡全身殘存的氣力，一點一點，極其艱難地將那根沉重的竹竿拖到自己身邊。僅僅是這個動作，就讓他眼前發(fā)黑，冷汗浸透了破爛的衣衫。
抓住冰冷的竹竿，一股沉甸甸的寒意順著掌心傳來。他嘗試著抬起手臂，試圖將竹竿豎起。手臂如同灌滿了鉛，沉重得難以想象。竹竿頂端的青煞石片搖搖晃晃，幾次差點脫手砸在他自己身上。
“廢物點心！” 玄真子不耐煩的聲音響起，“連根棍子都拿不穩(wěn)？老道我當(dāng)年像你這般大時，挑著百斤丹砂都能翻山越嶺！氣沉丹田！腰馬合一！懂不懂？你那點稀薄的力氣，是死的嗎？是散的！給老子把它‘?dāng)Q’成一股繩！順著這竹竿的‘勁兒’走！它想往哪倒，你就順著它的‘勢’，用你的力去‘導(dǎo)’！不是硬頂！蠢貨！”
氣沉丹田？腰馬合一？擰成一股繩？順著竹竿的“勢”去“導(dǎo)”？
玄真子的話如同亂碼，粗暴地塞進林玄混亂的腦海。他現(xiàn)在連呼吸都困難，哪懂什么氣沉丹田？但他捕捉到了幾個關(guān)鍵詞——“順”、“導(dǎo)”、“勢”！
這幾個字，如同黑暗中的一點微弱星火，瞬間點燃了他腦海中殘存的記憶——礦道里，趙虎的鞭影下，那千鈞一發(fā)的翻滾和格擋；毒液焚身時，引導(dǎo)毀滅道痕避開要害的驚險操作！
順其勢！導(dǎo)其力！
這似乎…是這老怪物唯一的“道理”！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屈辱。林玄閉上眼，深吸一口氣（盡管每一次吸氣都帶著灼痛），強迫自己忽略身體的劇痛和虛弱，將所有的意念，都集中在握住竹竿的左手上。
他不再試圖用蠻力去對抗竹竿的沉重和晃動。他開始“感受”竹竿本身！感受它的重量分布，感受它因自身長度和頂端石片重量而產(chǎn)生的、那微弱卻存在的“傾倒”趨勢！
竹竿想往左前方倒？好！他不再用僵死的力氣去硬掰，而是嘗試著將自己的那點微薄力量，如同涓涓細(xì)流，順著竹竿自身向左前方傾倒的“勢”，極其輕微地“推”了一把！
同時，他的身體也下意識地、極其笨拙地順著這股傾倒的“勢”，向左側(cè)微微調(diào)整重心！
奇跡般地，那原本搖搖欲墜、幾乎要脫手砸下的沉重竹竿，竟然被他這微不足道的力量“順導(dǎo)”著，穩(wěn)穩(wěn)地朝著左前方豎了起來！雖然依舊沉重，雖然手臂依舊酸軟欲折，但至少…它沒有倒下！
“咦？” 玄真子渾濁的眼睛里，再次掠過一絲微不可察的訝異。
林玄心中亦是劇震！有效！這看似荒謬的“順導(dǎo)”之法，竟然真的有用！雖然只是穩(wěn)住了一根竹竿，但這感覺…就像在湍急的河流中，找到了一個借力的支點！
他來不及細(xì)想，強忍著身體的抗議，開始嘗試移動竹竿。目標(biāo)：三丈外，爐口邊緣那圈灰燼。
手臂緩緩發(fā)力，推動竹竿。沉重的竹竿帶著頂端的青煞石片，劃破灼熱的空氣，發(fā)出沉悶的破風(fēng)聲。每移動一寸，都消耗著他本就枯竭的體力。汗水如同小溪般從額頭滾落，滴在滾燙的地面上，瞬間蒸發(fā)成白氣。視線開始模糊，手臂的肌肉在瘋狂顫抖、哀嚎。
近了…更近了…
青煞石片的邊緣，終于觸碰到了爐口邊緣那層厚厚的、混合著焦糊藥渣的灰燼！
“嗤——”
一聲輕微的灼燒聲響起！青煞石片與高溫的爐壁接觸的瞬間，一股滾燙的熱浪順著竹竿猛地傳導(dǎo)下來！林玄只覺得左手掌心如同握住了燒紅的烙鐵，劇痛鉆心！他悶哼一聲，差點脫手！
“穩(wěn)住！蠢材！” 玄真子的厲喝如同鞭子抽在耳邊，“熱？那是火氣！是能量！順著桿子傳下來的‘勢’！別硬抗！把你的手，把你的力，當(dāng)成水！水遇熱會怎樣？會蒸騰！會流動！順著那股熱‘勢’，讓它從你手上‘流’過去！別讓它堵在你手里燒！”
水…流動…順著熱勢流過去…
玄真子的話語，再次與他腦海中“上善若水”的模糊意象重疊！林玄死死咬住下唇，口腔里彌漫開血腥味。他強忍著掌心被灼燒的劇痛，意念再次集中！
他不再試圖用僵硬的肌肉去抵抗那股順桿傳來的灼熱能量。他放松了緊握竹竿的手指（僅僅是意念上的放松，實際依舊死死抓著），嘗試著引導(dǎo)自己體內(nèi)那微弱到幾乎不存在的氣息（或者說是殘存的生機？），想象它們?nèi)缤鳎樦窀蛡鲗?dǎo)下來的熱流方向…“流動”！
這感覺玄之又玄，如同盲人摸象。他根本不懂什么內(nèi)息運轉(zhuǎn)，只能憑借本能和那奇異感知殘留的模糊指引。
然而，就在他意念轉(zhuǎn)換的剎那，掌心那被烙鐵灼燒般的劇痛，竟然真的減輕了一絲！雖然依舊滾燙難當(dāng)，但那股毀滅性的、仿佛要將手掌烤焦的能量沖擊感，似乎被一種極其微弱的“疏導(dǎo)”感取代了！仿佛一部分灼熱，真的順著他意念引導(dǎo)的“通道”，從他指縫間、從皮膚表面“流”了過去，消散在空氣里！
有效！哪怕只有一絲！
林玄精神猛地一振！求生的意志再次壓倒了痛苦！他不再猶豫，開始集中全部心神，一邊笨拙地操控著竹竿頂端的青煞石片，去刮蹭爐口邊緣的灰燼，一邊用盡全部意念，去“引導(dǎo)”順桿傳來的灼熱能量！
刮！
一點灰黑色的渣滓被石片刮下，簌簌落入下方翻涌的地火中，瞬間化為青煙。
再刮！
手臂酸軟欲斷，汗水糊住了眼睛，每一次移動都伴隨著骨骼的呻吟。
突然一聲悶響仿佛一塊石頭被刮下，重重摔在爐底，火光照耀下散發(fā)著陣陣青光，林玄用盡全力將那東西撥出，擦去浮灰竟是一枚玉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