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天邊泛起蟹殼青,街道空無一人,只有灑水車轟隆隆開過,留下一地濕漉漉的反光。
我踩著那些光斑,突然想笑,越笑越大聲,最后蹲在馬路邊,笑出了眼淚。第二天,
我把自己收拾得人模狗樣——借便利店大叔的剃須刀刮了胡子,用濕巾把T恤領(lǐng)口搓干凈,
再套上背包,像是去趕早八的課。只不過目的地是機場。我沒走正門,繞到東圍墻,
那里有個缺口,是學生半夜翻出去吃燒烤踩出來的。我先把背包扔過去,
再踩著碎磚頭爬上去,褲子被鐵絲勾了個大口子,也顧不上心疼。落地那一瞬間,
膝蓋磕得發(fā)麻,我卻咧嘴笑了:拜拜了您嘞,這破地方。去機場的大巴上,我挑了最后一排,
帽子壓得低低的。窗外城市倒退,高樓、廣告牌、早點攤……像電影片尾字幕,
一行行滾過去。我掏出那張打印的機票,折得方方正正,放在掌心,像捧著一張護身符。
旁邊阿姨好奇地瞄了一眼,我立刻合上。不是怕她看,是怕一開口,自己先哽咽。
機場比我想象中熱鬧,人潮洶涌,廣播里中英文輪番轟炸。我排隊托運行李,
值機小姐姐看了我一眼:“一個人?”我點頭,她把登機牌遞給我,突然壓低聲音:“加油。
”我一愣,才反應(yīng)過來她可能認出了我——昨晚視頻里那個喊破嗓子的倒霉蛋。
我扯了扯嘴角,想說謝謝,卻只發(fā)出一聲干啞的“嗯”。過安檢時,我把背包抱在懷里,
生怕那臺舊電腦被當作危險品。安檢小哥掃了一眼屏幕,抬頭:“里面都是資料?”我點頭。
他忽然笑了:“祝你研究順利?!蔽已劭粢粺?,趕緊低頭穿鞋,鞋帶卻怎么也系不好,
最后干脆塞進去,踩著就走。登機口在走廊盡頭,我一路小跑,生怕廣播突然喊我名字。
直到坐在藍色塑料椅上,我才敢喘大氣。肚子咕咕叫,
才想起從昨晚到現(xiàn)在只啃過一個冷包子。我翻遍口袋,只摸出兩塊零錢,
連瓶礦泉水都買不起。旁邊大叔遞過來一塊巧克力:“小伙子,墊墊?!蔽冶亲右凰?,
接過來,剝開錫紙,苦甜味在舌尖炸開,比山珍海味都香。飛機起飛那一刻,
我貼著舷窗看地面越縮越小,城市變成一塊拼圖,再變成一顆灰撲撲的扣子。
耳機里放著隨機播放的歌,忽然跳出一句:“當你覺得孤單的時候,請記得,
有人曾為你點燃一盞燈?!蔽业皖^把臉埋進掌心,肩膀抖個不停。沒人看見,
我也不需要誰看見。十個小時的航程,我睡了醒,醒了睡,夢里全是實驗室的燈管嗡嗡響。
醒來發(fā)現(xiàn)嘴角咸咸的,不知是口水還是眼淚??战惆l(fā)餐時,我小聲問能不能多給一份面包,
她居然把整盒都塞給我:“你太瘦了,多吃點?!蹦且豢?,我真想給她鞠一躬。
落地法蘭克福是當?shù)貢r間清晨,空氣里帶著青草和柴油的混合味。我拖著箱子轉(zhuǎn)火車,
再轉(zhuǎn)大巴,最后站在馬普所灰色小樓前,太陽剛好從屋頂升起,金色的光打在玻璃幕墻上,
像給我鋪了一條紅毯。我摸了摸口袋里的機票根,已經(jīng)皺得不成樣子,卻舍不得扔。
Helmut教授親自到門口接我。他比視頻里看起來老,胡子花白,眼睛卻亮得像小孩。
他第一句話不是寒暄,
而是:“Li, show me your batteries.”我愣了兩秒,
笑出了聲,原來全世界的科研狗都一個德行。我打開背包,
取出用防震泡沫裹得里三層外三層的樣品盒,遞過去。他接過來,像接過一個剛出生的嬰兒,
嘴里嘟囔著“wunderbar”,轉(zhuǎn)身就往實驗室跑。我提著箱子跟在后面,
腳步輕得幾乎要飛起。實驗室比我想象中寬敞,通風櫥低低轟鳴,儀器閃著藍光。
:“Here, your new battlefield.” 我把背包往地上一扔,
金屬地板發(fā)出清脆的回響。那一刻,我知道,我活過來了。晚上,我躺在宿舍的小床上,
床單帶著太陽的香氣。窗外是異國的蟲鳴,和國內(nèi)不一樣,卻同樣熱鬧。我打開手機,
連上WiFi,
涌進來:國內(nèi)同學轉(zhuǎn)發(fā)視頻、記者小陸說調(diào)查組改口、連便利店大叔都發(fā)來語音:“小伙子,
保重啊?!蔽乙灰换貜?fù),手抖得像第一次上實驗臺。最后一條,是我媽。她不會發(fā)語音,
只有一行字:“家里都好,勿念?!蔽叶⒅橇鶄€字,眼淚啪嗒落在屏幕上,暈開一片。
我給她回了一個笑臉,再加一句:“等我拿獎學金給您買大電視?!贝巴?,
一輪月亮掛在樹梢,亮得晃眼。我躺在床上,聽著遠處實驗樓傳來的嗡嗡聲,
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看過的一句話:當你跌到谷底,往哪兒走都是向上。我翻了個身,
把臉埋進枕頭,笑得像個剛偷到糖的小孩。明天,太陽會照常升起,而我,
終于不再是孤軍奮戰(zhàn)。德國的天亮得早,四點多就開始泛白,我卻一夜沒合眼。
Helmut 老頭把實驗室鑰匙給我的時候,笑得像個剛拿到新玩具的孩子:“Li,
clock is ticking.” 我懂,他在給我遞槍,也給我掐表——三個月,
做出他想要的數(shù)據(jù),也做出我自己的鐵證。我把自己釘在實驗室里,像釘子戶。白天跑循環(huán),
夜里寫代碼,餓了就啃冷面包,困了就把頭塞進通風櫥吹冷風。最累的一次,
我站著都能睡著,試管架當枕頭,醒來脖子歪得像個壞掉的臺燈。可我亢奮得要命,
每跑完一組數(shù)據(jù),我就往墻上貼一張便利貼:紅的是張教授那篇論文里的漏洞,
藍的是我補上的實錘。不到兩周,整面墻成了彩虹靶子,而靶心只有一個名字。
Helmut 不廢話,
據(jù)對不上的時候拍拍肩膀:“Think deeper.” 我就像被戳了一針腎上腺素,
重新鉆進文獻堆里。后來我才明白,他其實是給我留面子——老頭早就看出問題,
只是逼我自己把證據(jù)挖到底。第三周,我把所有曲線疊加在同一張圖里,
誤差棒小得像螞蟻腿,卻把張教授那條漂亮曲線擠得歪歪扭扭。我把圖打印成 A0 海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