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葬禮，簡單到近乎潦草。
因?yàn)橐ＷC器官的活性，我的身體在宣告死亡后，立刻就被送進(jìn)了手術(shù)室。
之后，便是一具冰冷的、被掏空了心臟的軀殼。
父母大概覺得，這樣的我，已經(jīng)沒什么值得費(fèi)心的地方了。他們只是找了個最便宜的火葬場，領(lǐng)回一捧蒼白的骨灰，然后在家里的客廳，擺了一張我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的我，還在笑著。那是在一次家庭聚餐上，弟弟林宇抓拍的，他說：“姐，你笑起來真好看，像個傻子。”
那時我以為是親昵的玩笑，現(xiàn)在看來，卻像一個精準(zhǔn)的讖言。
我確實(shí)是個傻子。
一個被啃噬至死，還在為家人著想的傻子。
我的靈魂飄在客廳的吊燈上，看著前來吊唁的稀稀拉拉的幾個親戚。
他們說著千篇一律的安慰話。
“大哥大嫂，節(jié)哀順變，暖暖這孩子，是福薄了點(diǎn)?！?/p>
“是啊，好在你們還有小宇，小宇可得出人頭地，給你倆養(yǎng)老送終?！?/p>
我爸媽則表演著標(biāo)準(zhǔn)的悲傷。
爸爸沉默地抽著煙，眼眶通紅。媽媽則拿著我的照片，一遍遍地擦拭，一邊擦一邊掉眼淚。
“我苦命的女兒啊……你怎么就這么走了……”
“暖暖啊，你放心，媽一定把小宇照顧好，讓他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結(jié)婚，你在天有靈，也就能安息了……”
多可笑。
他們用我心臟換來的錢，給我弟弟辦一場風(fēng)光的訂婚宴，還指望我能安息。
訂婚宴，就在我頭七的第二天。
地點(diǎn)在市里最高檔的五星級酒店。
我看著我媽，脫下那身黑色的喪服，換上了一件專門定做的、喜氣洋洋的紫紅色旗袍。
我看著我爸，一掃之前的頹唐，頭發(fā)梳得油光锃亮，紅光滿面地招待著未來的親家。
我看著我弟林宇，穿著昂貴的西裝，戴著那塊用我的保險賠償金買來的名表，意氣風(fēng)發(fā)地站在臺上，對著他美麗的未婚妻，許下海誓山盟。
“……我會用我的一生，去愛你，保護(hù)你，給你最好的生活?！?/p>
臺下掌聲雷動。
我的父母，在主桌上，笑得合不攏嘴，仿佛看到了林家光宗耀祖的未來。
沒有人記得我。
沒有人提起，就在幾天前，這個家里，還有一個叫林暖的女兒，剛剛死去。
哦，不，也不是完全沒有。
在酒席的間隙，我聽到我那未來的弟媳，周家的千金周夢瑤，有些好奇地問我媽：“阿姨，怎么訂婚這么大的事，沒見小宇的姐姐呢？我聽小宇說，他姐姐最疼他了?！?/p>
我媽臉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
然后，她迅速地?fù)Q上了一副悲戚的表情，嘆了口氣：“唉，別提了。那孩子，福薄。前段時間，跟朋友出去旅游，遇到意外，走了?！?/p>
周夢瑤驚訝地捂住了嘴：“啊？這么大的事，那……那你們怎么還有心情辦訂婚宴？”
“就是因?yàn)樗吡?，我們才要盡快把小宇的婚事辦了?！蔽野衷谝慌?，面不改色地接過話頭，“這叫‘沖喜’，是我們老家的規(guī)矩。讓家里的喜事，把晦氣沖走。這也是為了小宇好，為了你們倆好。”
“對對對，”我媽連忙附和，“暖暖如果在天有靈，也一定希望看到弟弟幸幸福福的?！?/p>
一番話說得合情合理，甚至還帶著幾分深明大義的悲壯。
周夢明被唬得一愣一愣的，臉上露出了同情和敬佩的神色：“叔叔阿姨，真是難為你們了。你們放心，以后，我會和小宇一起，好好孝順你們的。”
“哎，好孩子，好孩子?！?/p>
我媽拉著周夢瑤的手，親熱得像是對待親生女兒。
我飄在他們上方，冷冷地看著這一幕。
我看到了極致的虛偽，極致的自私，極致的殘忍。
我的存在，被他們用一個輕飄飄的“意外”抹去。我的死亡，成了他們催促婚事的借口，成了他們博取同情的籌碼。
那一瞬間，巨大的怨氣，像黑色的濃霧，從我的靈魂深處翻涌而出。
而在千里之外的私人醫(yī)院里。
傅承硯正從一場噩夢中驚醒。
他夢到自己被關(guān)在一個狹小的、紅色的空間里，周圍全是歡聲笑語，可他卻感到刺骨的冰冷。
他猛地坐起身，胸口那顆心臟，像是被人用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幾乎無法呼吸。
他按住胸口，額頭上全是冷汗。
一種強(qiáng)烈的、被至親之人背叛和遺忘的屈辱感，沖擊著他的神經(jīng)。
他不知道這股情緒從何而來，但他第一次，有了一種想要?dú)缡裁吹臎_動。
他拿起手機(jī)，撥通了助理的電話，聲音因?yàn)閴阂种?，而顯得無比嘶啞。
“去給我查?！?/p>
“查這顆心臟的捐獻(xiàn)者?！?/p>
“我要知道，她的一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