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歲那年我從上海下鄉(xiāng)到陜北插隊做知青。我不顧父母反對和當(dāng)?shù)氐霓r(nóng)民相愛結(jié)婚。
但貧苦的日子并沒有嚇退我，農(nóng)村愚見卻徹底壓垮了我。后來，我丟下女兒，一個人回了城，
重新參加高考。從醫(yī)院退休的那天，我見到了記憶里的前夫。他西裝革履，
哭著向我道歉：「對不起，是我沒有遵守諾言。」1我叫陳琳，是省一院的彩超室醫(yī)生，
丈夫是公職人員，育有一兒一女，生活美滿。今天正好從醫(yī)院退休。
老閨蜜拉著我到一家有名的海鮮樓慶祝，「琳琳，慶祝你退休，我們干了這杯?！?/p>
閨蜜一副老小孩的樣子，她指了指面前紅色的大龍蝦，「這是他們家的招牌菜，快嘗嘗！」
我立馬伸出筷子，夾起了一塊，卻嘗到了一股酸味。「呸呸呸，這肉好像壞了。」
她眉頭一皺，也拿起筷子嘗了一小塊，「這龍蝦壞了！」一旁的服務(wù)員有些無措：「稍等，
我去找廚師長問問?！故昼姾?，也不見任何人回應(yīng)，閨蜜有些生氣跑去前臺詢問，
卻只得到這樣的回答，「現(xiàn)在店里還沒有查清楚問題出哪，要不您先結(jié)賬，
等后面查清楚了再給您返款？」閨蜜性子急立馬反駁：「東西都臭了還要我買單，
這是什么道理？把你們老板給我叫出來！」過了一會兒，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出現(xiàn)了。
他熟悉的眉目和記憶里的前夫相重疊。那時候他總是身著背心，皮膚黝黑，
面朝黃土背朝天地在田間勞作。他禮貌地說：「很抱歉，今天你們所有的消費都免單，
為了表達(dá)歉意，可以免費來店消費三次?！?問題解決后，閨蜜喋喋不休地商量換家店吃飯，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這樣的店我是不想再來了，免單又怎樣，我缺那點錢嗎？」
我心不在焉地應(yīng)和，思緒卻回到了四十年前。我是在陜北插隊做知青認(rèn)識前夫成建的。
十八歲的年紀(jì)，我扎著兩個長辮，一臉青春朝氣。指導(dǎo)員給我安排了住宿，
正好分配到了成建家。那時候他才二十出頭，站在門口開心地迎接我?！感聛淼呐喟?，
長得真??！」他皮膚有些黝黑，卻容貌俊秀，一笑露出一顆小虎牙?！肝医嘘惲眨?/p>
剛剛到這里，以后還請多多照顧?！刮疑斐隽耸郑山ㄚs忙上前握了握?？粗吧沫h(huán)境，
我信心滿滿，覺得自己一定能適應(yīng)這里。但后來卻發(fā)現(xiàn)是高估了自己。白天，
我頂著烈日的暴曬耕地，插秧。汗水澆透全身，渾身黏膩。夜里，我提出要洗澡。
成老漢卻有些不高興。「水都不夠喝，還想洗澡？怎么可能！」
沒辦法我只能捂著一身酸臭的汗睡了。天氣炎熱，加上蚊子聲不斷，我一整個晚上輾轉(zhuǎn)反側(cè)。
夜里我想上廁所，成媽媽指著茅坑對我說?！改憧?，那就是了?！刮倚⌒囊硪碜哌M(jìn)茅廁，
聞到里面刺鼻的味道，立刻沖出來吐了。3第二天，我被隊里安排去清理河道。
過兩個月就是雨季了，要在這之前把河道清理干凈。我的工作是要下到干涸的河底，
把土石鏟到竹筐子里，再倒掉.可剛探下去幾步，我就腳步不穩(wěn)摔了個大跟頭。
手腕處和臉皮都擦破了皮，流了好多血。知青隊長帶人將我扶進(jìn)醫(yī)務(wù)室，拿來酒精給我消毒。
血止住了，就揮揮手?！戈惲?，沒事了，繼續(xù)去干活吧！」我委屈地落了淚，
隊長大聲指責(zé)我：「哭什么，既然下鄉(xiāng)了，就要適應(yīng)這里艱苦的生活，這些小傷算什么？」
我怒火中燒，甩著兩條長辮，就跑出了門，拼了命地清理河道。裝著碎石的籮筐很重，
我肩膀上的肉都磨爛了。傍晚回去，成建止不住地心疼，幫我肩頭上藥。
他對著傷口吹了又吹，眼眶都有些紅了?！该魈炷阍诩倚菹?，我替你去清理河道！」
藥水呲進(jìn)爛肉里一陣刺痛，我控制不住地發(fā)抖。飯桌上，我看著桌上的黑饃，
一點食欲都沒有。成建卻吃得津津有味：「怎么了，累了一天，還不趕快吃點吃飯。」
「每天都是饃，我真的吃不下了?！埂稿伬镞€有些玉米面，我給你盛去。」成建正要起身，
我拉住他的袖子。「不用了，玉米面是昨天剩的，已經(jīng)發(fā)餿了。」成建想了想說：「走！
我有辦法?！?我一臉疑惑，不知道成建要干什么？他來到隔壁陳老翁家門口，
跳進(jìn)雞圈里一陣掏弄，最后舉著兩顆雞蛋嘻嘻一笑。兩個眼睛黑亮亮的?！附裉煊须u蛋吃了！
」我有些緊張，趕忙招手。「快跑啊，一會兒陳老翁出來了，還不打死你！」
成建小心翼翼地將雞蛋拿好，跳出雞圈。一回到家，他就到廚房給我煮了兩個荷包蛋。
我看著碗里的兩個荷包蛋「噗嗤」一聲就笑了。笑著笑著，我又哭了起來。
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什么時候是個頭。我想念城里，想念媽媽做的油煎荷包蛋，放上一點醬油，
那味道多好??！這里做菜連一滴油都舍不得放。成建看出了我的心思，安慰道?！赶爰伊税?，
別擔(dān)心，我會把你當(dāng)親妹妹看的，像你家人一樣照顧你！」成建真摯的眼神，讓我心頭一暖，
停止了哭聲。我夾起荷包蛋光滑的一角，要分給成建吃。他卻攔住了?！肝页詰T了饃，
不愛吃雞蛋，你吃吧。」我一口一口將兩個荷包蛋都吃了。5鄉(xiāng)里的生活很簡單，也很枯燥。
成建為了逗我開心，帶著我上了屋頂。鄉(xiāng)下的夜晚很靜，只聽得見蟲鳴和狗叫聲。
清爽的晚風(fēng)陣陣，我望著滿天耀目的星辰大喊：「好想回家??！」
這時候成建的臉上有些落寞，又有些羨慕?！戈惲?，你們城里是什么樣的？
是不是有很多高樓？」「嗯嗯，吃得好，住得也比這好，只是風(fēng)景不如這里好?！?/p>
「你從沒見過驢馬吧？也沒見過這么多的雞鴨和莊稼?！埂甘前?，
聽說隊里準(zhǔn)備給我們每個人發(fā)一只小豬仔，到時候你可要幫我養(yǎng)??！」「這沒問題，
我從小就會割豬草?！拐f著說著，我漸漸忘記了白日辛勞后身上的酸痛。
我們兩個人就這么躺在屋頂?shù)牡静萆?，你一言我一語地聊天。后來，
我漸漸熟悉了農(nóng)村的生活，也不覺得那么苦了。我會跟著成建去林子里打鳥，掏鳥蛋。
也會采野果子充饑，在窯洞里烀紅薯吃。還會學(xué)著成建的樣子一捋一捋地往下擠新鮮的羊奶。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我分配到的那只小豬仔也養(yǎng)得很胖，得到了隊里的通報表揚。我知道，
要不是成建的幫忙，我不可能把豬養(yǎng)得那么好。到了雨季的時候，
村子里難得有兩個月不愁水喝。成建帶著我到水池子里游泳。到了夜里，
他又打了滿滿兩桶的水，給我燒熱水洗澡。熱水澆在身上那一刻，
我覺得之前的艱辛都一掃而空了。洗完澡，我穿著舊衣服出來。
成建拿出了一件漂亮的連衣裙給我。「送給你的，快穿上試試看。」我欣喜不已，
趕緊回到房間換上新裙子。一出來，成建就直夸我漂亮。6他拉起我去看自己種的高粱。
高粱地里紅色一片，飽滿的高粱穗壓彎了枝頭。成建指著天空中將要落下的夕陽道?！缚?，
這夕陽的紅色，和你衣服的顏色是不是一樣的？」我一低頭，果然是一樣的，淺淺地笑了。
我抬頭看著成建的眉目，心中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成建忽然問。「陳琳，
要是下鄉(xiāng)結(jié)束了，你想做什么？」「我不知道，雖然這里很苦，但是有成建哥在，
我也很歡喜。」聽到這句話，他眼睛一亮，「丫頭，我其實…其實早就喜歡上你了?！?/p>
我害羞地低下頭，輕扯裙邊?！肝?，我也喜歡成建哥?！钩山牭竭@話，激動不已，
一把將我抱入懷中。確定關(guān)系后，我高興地給家里去信，說我要和成建結(jié)婚。
父母得知這一消息，趕忙跑來鄉(xiāng)下找我。我見到爸媽又驚又喜，以為他們是來祝福我的。
想不到父母是來勸我?！噶樟?，你不能嫁給他！」「為什么，成建勤勞善良，
要不是他的照顧，我根本適應(yīng)不了這里的生活！」「琳琳，他是個農(nóng)民，鄉(xiāng)下的生活這樣苦，
你要是嫁給他，以后不知道要吃多少苦頭?！?當(dāng)時我一點也聽不進(jìn)父母的勸說。
「你們這是在搞階級對立，你們是大學(xué)的教授就了不起，就可以看不起貧下中農(nóng)了？」
父親情緒激動，氣憤地給我甩了一巴掌。「你是下鄉(xiāng)腦子下傻了嗎？成建文化不高，
思想落后，你們門不當(dāng)戶不對，不會有什么好結(jié)果！」我的眼淚瞬間滑落，
從小到大父親從未打過我?！覆还苣銈冊趺凑f，我認(rèn)準(zhǔn)了成建，就是要嫁給他！」這時候，
成建跑出來維護(hù)我：「叔叔阿姨，你們不要怪琳琳，我們是真心相愛的?！?/p>
父親怒對了一句：「我們家的事不用你一個外人插手?！刮伊ⅠR站在成建前面：「爸，
我已經(jīng)長大了，婚事能自己決定，以后不用你管?！?/p>
父親惱羞成怒甩下一句話就帶著媽媽離開了?！戈惲?，你要是敢嫁給他，
我就和你斷絕父女關(guān)系?！刮铱粗改鸽x去的身影眼淚像決堤一樣，
成建的眼睛也紅紅的：「琳琳，我們要不就算了，回去你肯定能找個高干子弟，
不用在這陪著我吃苦?！刮覡科鹚氖郑骸覆唬抑幌胍惠呑雍湍阍谝黄?。」成建很感動，
一把抱住我：「好，琳琳，你為了我和父母鬧翻了。今后，我一定好好對你！」幾天后，
我們就在窯洞里簡單地辦個喜事。成建家里窮，借錢辦了幾桌喜酒，邀請相親好友來參加。
我穿的喜服是他表姐留下來的，手上的戒指是成建用狗尾巴草編的。我的父母不在，
指導(dǎo)員張建便我們證婚：「革命的愛情值得謳歌！陳琳同志，祝你和成建百年好合！」
那時候我一點不在意物質(zhì)，覺得只要能陪在成建身邊，一輩子吃糠咽菜，都是甜的。
我以為自己走入幸福美滿的婚姻，哪知是墳?zāi)埂Ｓ绕涫菓言泻?，一切都變了?結(jié)婚沒多久，
我就發(fā)現(xiàn)成建好面子。在外面出手闊綽，內(nèi)里卻很摳門。有次我去醫(yī)院檢查找他要錢，
他卻一直推三阻四。后來，在我的逼問之下，他才坦白?！盖锸召嵉降腻X被一個老鄉(xiāng)借走了，
他說家里有病人，我看他可憐，實在過意不去就借了?！购髞?，我打聽之下才知道，
那個老鄉(xiāng)家里根本沒有病人。他拿著錢是跑去堵伯，輸?shù)靡桓啥簦?/p>
10我催促成建去他家里要賬，他怎么都不肯去。我只好挺著個大肚子，上他們家要賬。
那老鄉(xiāng)一見我上門就裝窮：「弟媳婦，實在對不起，我最近手頭緊，再寬限幾天?！?/p>
「我們家里也等著錢用，你拿錢去堵伯，叫我們?nèi)兆釉趺催^？」這時候，
成建走過來拉我回去。我甩開他的手，還想多說幾句，他卻直接翻了臉：「都是鄉(xiāng)里相親，
別把關(guān)系弄僵了?！估相l(xiāng)一見成建幫他說話，也支棱了起來?！妇褪前?，弟媳婦，
我有錢了肯定會還。我和成建一塊長大，還會騙你不成。」我當(dāng)時氣得胸口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