敞軒里死寂一片。只有林清冉壓抑的抽泣聲，晏衡粗重的喘息聲，還有窗外河水永恒的、潺潺的低語。
晏衡被她死死地抱著，身體僵硬得像一塊石頭。他赤紅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前方虛空，胸膛劇烈起伏。林清冉那番帶著哭腔、卻如宣誓般兇狠的話語，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在他死寂的心上。那滔天的憤怒、那毀滅一切的自厭，在這不顧一切、近乎蠻橫的擁抱和宣告面前，竟被生生遏制住了。
他感覺到頸窩處她滾燙的淚水，感覺到她身體因為激動和哭泣而微微的顫抖。那溫度，那力量，那……不講理的、執(zhí)拗的、如同藤蔓般死死纏繞的宣告……像一道洶涌卻溫暖的洪流，沖垮了他自毀的堤壩。
他緊繃的身體，在那兇狠的擁抱和滾燙的淚水中，終于，極其緩慢地，一點一點地……松懈下來。僵硬的手指微微蜷縮，赤紅的眼底，那狂暴的火焰漸漸熄滅，只剩下深不見底的疲憊和一片茫然的濕意。
他沒有回抱她，也沒有再推開她。
只是任由她抱著，像個失去所有力氣的孩子，將沉重的頭顱，無聲地、疲憊地，靠在了她單薄卻異常堅韌的肩膀上。一滴冰涼的水珠，沿著他緊閉的眼角，緩緩滑落，滴入林清冉頸后的衣領(lǐng)，與她滾燙的淚水融在一起。
敞軒里，只剩下窗外潺潺的水聲，和兩人交織在一起的、沉重而壓抑的呼吸聲。地上碎裂的青瓷片和散落的手鏈，在午后的光影里，沉默地見證著這場無聲的風(fēng)暴與……風(fēng)暴中心，那兩具緊緊相擁、傷痕累累卻不肯分離的靈魂。
林清冉那番如同宣言般的話語，每一個字都帶著滾燙的溫度和不顧一切的執(zhí)拗，狠狠砸進晏衡死寂的心湖。他僵硬的軀體在她的擁抱和淚水中，如同被狂風(fēng)驟雨沖刷過的堤壩，終于轟然坍塌，露出底下深藏的、無盡的疲憊與茫然。他不再掙扎，不再嘶吼，只是沉重地將頭顱靠在她顫抖卻異常堅韌的肩上，像一個耗盡了所有力氣、終于找到依靠的孩子。
林清冉緊緊抱著他，感受著他瘦骨嶙峋的身體在自己懷里微微的顫抖，感受著他頸間冰涼汗?jié)竦挠|感。剛才那番話，用盡了她所有的力氣和勇氣，像一把雙刃劍，刺穿晏衡自毀的壁壘，也割裂了她自己強撐已久的心防。巨大的、幾乎要將她撕裂的心疼和后怕，此刻才如同遲來的海嘯，猛烈地沖擊著她的神經(jīng)。
她抱著他，像抱著一個隨時會碎裂的琉璃盞。她能感覺到自己身體的顫抖越來越劇烈，不是因為冷，而是因為情緒已經(jīng)繃到了極限。再這樣下去，她怕自己會先于他崩潰，會在他面前徹底失態(tài)，會……忍不住嚎啕大哭。她不能。她不能把這份沉重再加諸于他。
必須離開一下。就一下。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那空氣里混雜的復(fù)雜氣味讓她胃部一陣翻攪。她極其緩慢地、小心翼翼地松開懷抱，動作輕柔得像是在挪動一件稀世珍寶。
晏衡依舊靠在她肩上，閉著眼，濃密的睫毛濕漉漉地黏在一起，沒有任何反應(yīng)，仿佛已經(jīng)沉沉睡去，又或者只是徹底沉入了自己的疲憊深淵。
林清冉輕輕將他扶正，讓他靠在輪椅的軟枕上。他的頭微微歪向一側(cè)，臉色蒼白如紙，額角的汗珠在微光下閃著冷光。那只撞傷的左手腕，紅腫已經(jīng)蔓延開來，顯得觸目驚心。
她的心又被狠狠揪了一下。她飛快地別開眼，不敢再看。
“我……”她開口，聲音沙啞得厲害，帶著濃重的鼻音，她努力想找個借口，“我……去河邊看看，好像……好像有船靠岸了?！边@個借口蹩腳得連她自己都不信。這河邊哪天沒有船靠岸？
晏衡依舊沒有反應(yīng)，連眼睫都沒顫動一下。
林清冉不再停留，幾乎是逃也似的，腳步踉蹌地沖出了敞軒，沖過小小的天井，猛地拉開那扇沉重的木門，跑了出去。
她沒有去看船。她跑到離小院不遠的那座小小的石拱橋上，扶著冰涼的石欄桿，彎下腰，劇烈地干嘔起來。不是因為氣味，而是因為洶涌的情緒堵在喉嚨口，讓她生理性地反胃。她什么也沒吐出來，只有灼燒般的酸水涌上喉嚨。
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冰冷的河風(fēng)灌入肺腑，卻絲毫無法平息她內(nèi)心的灼燒。眼前反復(fù)閃現(xiàn)著晏衡暴怒砸碗時赤紅的雙眼，他自殘般撞向扶手時那痛苦扭曲的臉，他指向自己時那深入骨髓的厭惡……還有他最后靠在她肩上，那無聲滑落的冰涼淚滴。
“啊——！”一聲壓抑到極致的、破碎的嗚咽終于沖破喉嚨，被她死死咬在齒間，化作一聲短促而凄厲的抽泣。眼淚再也無法控制，洶涌而出。她死死抓住冰冷的石欄，指甲幾乎要嵌進石縫里，肩膀劇烈地抖動著，哭得無聲，卻肝腸寸斷。心疼，像無數(shù)把鈍刀在反復(fù)切割她的心臟。她心疼他遭受的一切，心疼他那無處宣泄的憤怒和絕望，心疼他連表達痛苦都只能通過自毀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