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遠站在臥室門口，手指懸在半空，遲遲沒有敲下去。
門縫里透出的暖黃燈光在地板上畫出一道細線，像是劃分兩個世界的邊界。
他深吸一口氣，指節(jié)終于輕輕叩響了門板。
"林雅？你還沒睡吧？"
沒有回應。只有床頭柜抽屜被匆忙關上的聲響。
周明遠推開門時，妻子正背對著他整理睡衣領口。
梳妝臺上散落著幾瓶新買的護膚品，空氣中飄著淡淡的茉莉香。
結婚五年，這套睡前儀式他再熟悉不過——潔面、護膚、閱讀十分鐘財經雜志，然后關燈。
精確得像醫(yī)院的值班表。
"今天公司那個醫(yī)療中心項目通過了初審。"
周明遠坐在床沿，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被套上的刺繡，"院長特別喜歡你提出的門診部動線設計。"
林雅從鏡子里掃了他一眼："嗯，恭喜。"聲音平靜得像在討論明天的天氣預報。
周明遠看著妻子纖細的背影。
她最近把及肩長發(fā)剪成了利落的鎖骨發(fā)，染成了時下流行的茶褐色。
這個發(fā)型讓她看起來年輕了五歲，卻也陌生了五分。
"明天是我們結婚紀念日。"周明遠試探性地把手搭上妻子的肩膀，"我在君悅訂了..."
"明天不行。"林雅側身避開他的觸碰，"總部臨時要聽季度匯報，張總點名要我參加。"
她說的張總是公司新上任的財務總監(jiān)，四十出頭，離異，據說高爾夫打得很好。
周明遠的手僵在半空。
這是近三個月來第七次被拒絕。
從去年冬天開始，林雅就像在兩人之間筑起了一道無形的墻。
起初他以為只是工作壓力大，直到上個月在洗衣籃里發(fā)現(xiàn)那件陌生的男士手帕。
"那周末呢？我們可以..."
"我累了。"林雅合上雜志，伸手關掉了臺燈。黑暗中她的聲音聽起來格外遙遠，"明天還要早起。"
周明遠在黑暗中靜靜坐了一會兒，直到聽見妻子均勻的呼吸聲。
他輕手輕腳地走出臥室，帶上門時金屬鎖舌發(fā)出輕微的"咔嗒"聲。
書房里，電腦屏幕還亮著。
周明遠點開搜索引擎，猶豫片刻后輸入："妻子突然抗拒親密接觸的可能原因"。
頁面瞬間彈出幾十條結果，從"產后抑郁"到"甲狀腺功能異常"應有盡有。
他的鼠標在"出軌征兆"上停留了幾秒，最終沒有點開。
窗外，五月的夜風裹挾著槐花香飄進來。
周明遠想起三年前那個雨夜，林雅穿著濕透的連衣裙站在他公寓門口，說地鐵停運了能不能借宿一晚。
那晚他們擠在狹小的沙發(fā)上聊到凌晨三點，她眼睛里閃爍的光芒比任何星星都亮。
手機突然震動起來，是母親發(fā)來的消息："明遠，下周復查能陪我去醫(yī)院嗎？你爸又出差了。"
周明遠回復完消息，目光落在書桌抽屜上。
三天前，他在整理文件時偶然發(fā)現(xiàn)了一份林雅的體檢報告。
一切指標都正常，除了婦產科醫(yī)生龍飛鳳舞的批注："避孕藥需按時服用"。
他們從未討論過要孩子的事。
或者說，每次提起這個話題，林雅都會巧妙地轉移到房貸利率或職業(yè)規(guī)劃上。周明遠一直以為只是時機未到。
直到他在藥柜最里層發(fā)現(xiàn)那板已經吃了大半的白色藥片。
周明遠輕輕拉開抽屜，取出那份被對折的體檢報告。
紙張邊緣已經有些磨損，顯然被反復打開又合上過多次。
他盯著那個手寫批注，醫(yī)生的字跡潦草卻不容置疑。
報告日期是三個月前——正是林雅開始疏遠他的時間點。
他打開藥柜，在最下層的一堆維生素瓶后面找到了那個小小的鋁箔藥板。
二十一片裝，已經空了十五格。
周明遠捏著藥板的手指微微發(fā)抖，塑料包裝在他掌心發(fā)出細碎的聲響。
書房的門突然被推開，林雅站在門口，睡袍松散地系著，露出鎖骨處的一小塊肌膚。
"你在干什么？"她的聲音比平時高了八度。
周明遠下意識地把藥板塞進口袋："找胃藥。"
林雅的目光掃過書桌上攤開的體檢報告，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她快步走過來，一把抓起報告："誰允許你翻我東西的？"
"這是我們的家，不是你的私人保險箱。"周明遠站起身，五年來的第一次，他感到一股無名火從胸口竄上來，"避孕藥？我們甚至都沒討論過要不要孩子！"
"因為我知道你會說什么！"林雅把報告揉成一團，"'現(xiàn)在不是時候''等房貸壓力小一點''等我升職后'——周明遠，五年了，你的承諾兌現(xiàn)過幾個？"
周明遠被這突如其來的指責震住了。
他張了張嘴，卻發(fā)現(xiàn)自己無話可說。
確實，去年答應過的馬爾代夫之旅因為項目延期取消了。
說好每周至少一次約會晚餐，現(xiàn)在變成了每月能一起吃頓飯就不錯，甚至連結婚紀念日，過去兩年都是匆匆補過的。
"我..."他的聲音低了下去，"我只是想給我們更好的生活。"
林雅冷笑一聲："更好的生活？你知道我上周生日怎么過的嗎？一個人在公司加班到十點，吃的是便利店買的飯團。"
她轉身要走，又停住腳步，"對了，明天我真的有會，紀念日改天吧。"
周明遠看著妻子離去的背影，突然注意到她睡袍口袋里露出的一角藍色卡片。
那是君悅酒店的房卡——他還沒來得及訂位的那家餐廳所在的酒店。
他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在臥室門口聽見林雅壓低聲音的通話："...沒事，他發(fā)現(xiàn)了避孕藥...對，明天照常...我也想你..."
周明遠感到一陣眩暈，他扶著墻退回書房，機械地打開電腦。
搜索引擎還停留在剛才的頁面，他盯著"出軌征兆"四個字，鼠標指針在上面顫抖。
他點開鏈接，一條條對照：
"突然改變發(fā)型和穿衣風格"——林雅上個月剛換了發(fā)型，衣櫥里多了幾套他從沒見過的性感內衣；
"對配偶的親密接觸表現(xiàn)出抗拒"——三個月沒有性生活；
"頻繁加班或外出"——最近幾乎每周三都說要加班；
"手機密碼更換且從不離身"——上個月突然給手機設置了指紋鎖；
"對紀念日和重要日期變得冷淡"——明天就是結婚紀念日...
每一條都像一把刀，精準地插在周明遠心上。
他打開手機銀行，查看最近三個月的消費記錄。
每周三晚上確實有一筆餐飲消費，地點都在君悅酒店附近的餐廳。
更可疑的是，有幾筆大額支出是在美容院和奢侈品店，而他從未見過林雅使用那些戰(zhàn)利品。
周明遠的手指在鍵盤上懸停了很久，最終輸入了一個私家偵探事務所的電話號碼。
預約完明天上午的會面后，他靠在椅背上，感到一種奇怪的平靜。
窗外，槐花的香氣更加濃郁了。周明遠想起求婚那晚，林雅在槐樹下轉圈，白色的花瓣落在她發(fā)間，像是自然的頭紗。
她當時說："明遠，我們要一直這樣相愛到老。"
手機又震動起來，是母親發(fā)來的醫(yī)院地址和具體時間。
周明遠回復"好的"，然后把手機扔在桌上。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甚至不確定明天到底是第幾個結婚紀念日。
他拉開抽屜最深處，取出結婚相冊。
翻到最后一頁，是他們蜜月時在圣托里尼的合影。
照片里的林雅靠在他肩頭，夕陽把兩人的輪廓鍍成金色。
相冊夾層里藏著一張紙條，是林雅當時寫的："無論發(fā)生什么，都要第一時間告訴我，我們一起面對。"
周明遠把紙條放回去，輕輕合上相冊。
桌上的鬧鐘顯示凌晨一點十五分，臥室方向傳來林雅輕微的鼾聲。他決定今晚睡在書房，這是他們結婚以來的第一次分床。
躺在狹窄的沙發(fā)上，周明遠盯著天花板上的裂紋。
那裂紋形狀像一棵樹，枝丫蔓延向四面八方。
他突然想起大學時建筑史教授說過的話："所有裂痕最初都只是一條細縫，但忽視它的代價往往是整個結構的崩塌。"
明天，他想，明天一切都會有個答案。
無論是結婚紀念日，還是君悅酒店的房卡，或是那個神秘的通話對象。
周明遠閉上眼睛，卻怎么也睡不著。
口袋里的避孕藥板硌著他的大腿，像是一個無聲的控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