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字,砸落在冰冷的地面,濺起無形的血與火。
阿囡瘦小的身子猛地一顫,那雙盛滿驚恐的杏眼瞪大了,看著眼前這個陌生的、渾身散發(fā)著駭人氣息的男人。
她聽不懂“殺”是什么意思,但那語氣里決絕的冰冷,讓她本能地感到更大的恐懼,小嘴一癟,眼淚掉得更兇,卻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哭出聲。
蕭屹的心像是被那無聲的淚水燙穿了無數(shù)個洞。但他沒有時間安撫。
庵外,鳴鏑的尖嘯聲還未徹底散去,沉重的、密集的腳步聲和甲胄碰撞聲已經(jīng)如同潮水般從四面八方涌來,火把的光芒將庵堂破敗的窗紙映得一片昏紅,扭曲的人影在上面瘋狂晃動。
喊殺聲、兵刃交擊聲驟然變得激烈無比!周巖和暗衛(wèi)們顯然已經(jīng)和外圍的敵人接戰(zhàn),以少敵多,每一秒都是用血肉在硬扛!
“將軍!西南角缺口!快!”周巖的嘶吼聲穿透喧囂,帶著明顯的焦灼和血性。
蕭屹不再猶豫。他猛地扯下自己早已被血污浸透的黑色披風,將那粗糙厚重的布料仔細地、迅速地將懷中瑟瑟發(fā)抖的小人兒整個裹住,連腦袋都輕輕罩住,隔絕了外界的血腥和殺戮景象。
“阿囡不怕,睡一覺,爹爹在?!彼詈笤谒徊剂细采w的額角處印下一個顫抖的、沾著血與塵的親吻,然后將她穩(wěn)穩(wěn)地、緊緊地摟在胸前,用一只鐵臂箍住。
另一只手,握緊了“鎮(zhèn)岳”的劍柄。
劍身嗡鳴,渴飲鮮血。
他起身,踏步,沖出禪房!
后院甬道里,已有數(shù)名穿著雜色衣服、眼神兇悍的林府死士嚎叫著撲來,刀光雪亮。
蕭屹看也不看,劍光乍起!
“鎮(zhèn)岳”如同黑色的閃電,在空中劃過一道簡潔至極的弧線。
沒有繁復的招式,只有最純粹的速度和力量。
沖在最前面的兩名死士喉間同時爆開血線,臉上的猙獰凝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蕭屹腳步不停,劍隨身走,如同旋風般撞入敵群!
每一次揮劍,都必然帶起一攤滾燙的鮮血和一聲短促的慘嚎。
他根本不在乎砍來的是刀是槍,不在乎身上又添了幾道傷口,他的全部意志只聚焦在兩件事上——護緊懷中的女兒,殺穿眼前的敵人!
劍鋒撕裂血肉,斬斷骨骼的聲音令人牙酸。殘肢斷臂四處飛濺,溫熱的血雨潑灑在斑駁的墻壁和冰冷的地面上。
他如同從地獄血池中爬出的修羅,所過之處,只剩下死亡和寂靜。
周巖帶著幾名渾身是血的暗衛(wèi)死死護住他的側翼,刀卷刃了便搶過敵人的兵器繼續(xù)砍殺,每一個人都殺紅了眼,用身體為將軍開辟著道路。
“攔住他!貴妃有令!格殺勿論!”一個穿著軍官鎧甲的人在外圍聲嘶力竭地大吼,指揮著更多的官兵和死士涌上來。
箭矢開始從墻頭、從破損的窗欞間射入,嗖嗖地釘在他們周圍的墻壁、柱子上,甚至擦著蕭屹的身側飛過!
蕭屹猛地側身,用肩甲硬擋下一支射向阿囡方向的冷箭,箭鏃與鐵甲摩擦發(fā)出刺耳的尖鳴,濺起一溜火星。
他懷中的小人兒感受到震動,發(fā)出一聲壓抑的、細弱的驚呼。
這聲驚呼像一把錐子,狠狠刺進蕭屹的心臟,將他所有的暴怒和殺意催發(fā)到了極致!
“找死!”
他發(fā)出一聲低沉咆哮,目光瞬間鎖定了那個還在呼喝指揮的軍官!
下一刻,他動了!
竟不閃不避迎面砍來的幾把鋼刀,身體如同炮彈般直撞過去!“鎮(zhèn)岳”劍蕩開一片腥風血雨,硬生生從密集的敵群中撞開一條血路,直撲那軍官!
那軍官駭然失色,舉刀欲擋。
“咔嚓!”
劍光一閃,“鎮(zhèn)岳”如同切朽木般斬斷了他的佩刀,順勢劈下!從頭顱到胸腹,整個人被幾乎劈成兩半!鮮血內臟嘩啦一下涌出,濺了周圍士兵滿頭滿臉!
所有圍攻的敵人都被這恐怖絕倫的一劍嚇得肝膽俱裂,動作不由自主地一滯!
“缺口!走!”周巖嘶聲大吼,趁機一刀劈翻了左側一名敵人,露出了通往庵堂側門的一小段空隙!那里暫時敵人稀少!
蕭屹毫不戀戰(zhàn),抱著阿囡,身形如電,疾射而出!
幾名暗衛(wèi)立刻用身體堵住兩側,用命為他們爭取時間。
“砰!”
側門被蕭屹一腳踹飛,他抱著孩子沖入庵外更深的黑暗之中。
然而,庵外并非生路。
火把如同長龍,將下山的小路照得亮如白晝!至少上百名精銳死士和官兵密密麻麻堵在那里,弓箭手已然就位,冰冷的箭鏃在火光下閃爍著死亡的光芒,齊齊對準了剛剛沖出的他!
為首的,是一個騎著高頭大馬、穿著林家核心子弟服飾的陰鷙青年,正冷笑著看著孤身一人、懷抱幼童的蕭屹。
“蕭將軍!放下孩子,自縛雙手,或許貴妃娘娘開恩,還能留你一個全尸!”那青年高聲喊道,聲音里帶著勝券在握的得意。
前無去路,后有追兵。周巖等人還被死死拖在庵內,無法及時沖出。
懷中的阿囡似乎感受到絕境的壓迫,又開始細微地顫抖起來。
蕭屹緩緩抬起頭,火光映亮他濺滿血污的臉,那雙眼睛里的血色已經(jīng)濃得化不開,只剩下一種近乎漠然的、看待死物般的平靜。
他輕輕調整了一下懷抱女兒的姿勢,讓她更安穩(wěn)地貼在自己胸口。
然后,他舉起了手中的“鎮(zhèn)岳”。
劍尖,直指那漫山遍野的火光和敵人。
沒有言語。
回應他們的,只有戰(zhàn)神沉默的、一往無前的沖鋒!
一人,一劍,懷抱著至親骨血。
沖向那嚴陣以待的死亡軍陣!
“放箭!”陰鷙青年臉色一變,厲聲下令!
嗖嗖嗖嗖——!
密集的箭雨如同飛蝗般傾瀉而下,覆蓋了蕭屹所有前進的空間!
蕭屹瞳孔縮緊,將懷中女兒護得密不透風,體內磅礴內力轟然爆發(fā),在周身形成一道無形的氣墻!
射到近前的箭矢大多被氣墻震偏、攪碎!但仍有一些力道極強的弩箭穿透而入,狠狠釘在他的肩甲、臂鎧之上,發(fā)出沉悶的撞擊聲!
他恍若未覺,速度絲毫不減,如同劈波斬浪的怒舟,悍然撞入敵陣!
“鎮(zhèn)岳”再次發(fā)出龍吟般的怒嘯!
劍光徹底展開,不再是閃電,而是風暴!一場由純粹殺意和鋼鐵組成的死亡風暴!
每一次揮劍,都有數(shù)顆頭顱飛起,都有殘肢斷臂拋飛!他如同絞肉機般在密集的敵陣中瘋狂推進,所過之處,人仰馬翻,鮮血成河!慘叫聲、骨骼碎裂聲、兵刃折斷聲不絕于耳!
那陰鷙青年臉上的得意早已消失不見,只剩下無邊的驚駭,他一邊策馬后退,一邊尖聲催促著士兵上前堵截!
殺!殺!殺!
蕭屹的腦海里只剩下這一個字。
擋我者死!
一支冷箭刁鉆地射來,穿透了他左臂鎧甲的縫隙,帶出一溜血花。他眉頭都未皺一下,反手一劍將那名偷襲的弓箭手連人帶弓劈成兩段!
又一名死士悍不畏死地撲來,抱住他的右腿,張口欲咬。蕭屹右腳猛地一震,內力爆發(fā),直接將那死士的頭顱震得粉碎!
血霧彌漫,將他徹底染成一個血人。
他懷中的阿囡,似乎被這極致的顛簸和殺戮氣息驚動,發(fā)出細微的、小貓般的嗚咽,卻被更大的喊殺聲和慘叫聲淹沒。
不知殺了多久,斬了多少人。
蕭屹終于沖破了最后一道阻攔!
他身后,是一條用尸體和鮮血鋪就的道路!
前方,下山的路口已然在望!更遠處,是漆黑的、可提供掩護的山林!
那陰鷙青年早已嚇得魂飛魄散,打馬便想逃!
蕭屹血眸一厲,腳尖猛地挑起地上一柄遺落的長槍,灌注內力,手臂一振!
“咻——!”
長槍如同黑色的毒龍,撕裂空氣,發(fā)出凄厲的尖嘯,后發(fā)先至!
“噗嗤!”
精準無比地從那青年后心貫入,前胸透出,帶著一蓬血雨,將他整個人從馬背上摜飛出去,死死釘在前方一棵大樹樹干上!手腳抽搐了幾下,便沒了聲息。
殘余的敵人被這神威一槍徹底嚇破了膽,發(fā)一聲喊,竟不敢再追,眼睜睜看著那尊渾身浴血的身影抱著孩子,踉蹌卻堅定地沖入山下漆黑的林地之中。
寒風卷著濃重的血腥氣,吹過尸橫遍野的山道。
水月庵的火光仍在燃燒,映照著這人間地獄。
林地邊緣,蕭屹停下腳步,劇烈地喘息著,白色的哈氣混合著血腥味濃郁得化不開。
他小心翼翼地、極其緩慢地松開懷抱,輕輕掀開披風一角。
阿囡的小臉露了出來,蒼白得透明,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淚珠,不知是嚇壞了還是暈了過去,呼吸微弱卻平穩(wěn)。
她的小手,無意識地緊緊攥著那枚冰涼的長命鎖,指節(jié)泛白。
蕭屹伸出顫抖的、沾滿粘稠鮮血的手,想碰碰她的臉頰,卻又怕玷污了她。
最終,他只是用相對干凈的指背,極其輕柔地,拂去了她睫毛上的淚珠。
他抬起頭,望向京城方向,那雙飽經(jīng)殺戮的血色眼眸深處,翻滾著比這寒夜更刺骨的冰冷殺意。
林貴妃。
林家。
他的聲音低啞破碎,卻帶著踏碎山河的誓言,消散在風里。
“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