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里的女聲還在急促地哭訴著什么“醫(yī)院”、“搶救”、“求您了”。
顧景琛的臉色已經(jīng)難看到無法形容。
他一把從我手中拿過電話,聲音冷得像是淬了冰:“地址?!?/p>
對面似乎愣了一下,然后飛快地報(bào)出一個醫(yī)院名字和樓層。
“等著?!彼鲁鰞蓚€字,直接掛斷。
周圍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他握著我的手機(jī),指節(jié)因?yàn)橛昧Χ喊?,胸口微微起伏,像是在極力壓制著什么。
那雙剛剛還盛著細(xì)碎光芒的眼睛,此刻沉得如同暴風(fēng)雨前的海面,翻涌著我看不懂的驚濤駭浪。
“顧景?。俊蔽冶凰@副樣子嚇到了,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的胳膊,“出什么事了?小哲少爺是誰?”
他猛地回過神,眼神聚焦在我臉上,里面的慌亂和恐懼一閃而逝,快得讓我懷疑是錯覺。
但他迅速恢復(fù)了那種可怕的冷靜。
他把手機(jī)塞回我手里,語速極快,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抱歉,夢一,我不能送你了。你自己打車回學(xué)校,立刻,馬上回去,鎖好門,誰叫也別開。到家給我發(fā)消息。”
說完,他轉(zhuǎn)身就要沖向路邊攔車。
“顧景??!”我下意識地抓住他的手腕,“到底怎么了?我跟你一起去!”
那個哭訴的聲音,那個“搶救”,讓我無法安心地回學(xué)校。
他猛地甩開我的手,力道之大,讓我踉蹌了一下。
“別添亂!”他低吼了一聲,眼神銳利得像刀,帶著一種我從未見過的焦躁和戾氣,“回去!”
我被他吼得愣在原地,手腕上還殘留著他剛才用力的觸感,有點(diǎn)疼。
他似乎也意識到自己反應(yīng)過激,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努力放緩了語氣,卻依舊帶著難以掩飾的急促:“聽話,回去。這件事很復(fù)雜,你別摻和進(jìn)來。等我處理完再跟你解釋?!?/p>
不等我回應(yīng),一輛出租車已經(jīng)停在他面前。
他拉開車門鉆進(jìn)去,迅速報(bào)出醫(yī)院地址。
車子絕塵而去,留下我一個人站在原地,晚風(fēng)吹得我渾身發(fā)冷。
心里像是破了一個大洞,呼呼地往里灌著冷風(fēng)。
剛才那個失控的、陌生的、甚至有些粗暴的顧景琛,和幾分鐘前溫柔給我披外套的他,判若兩人。
小哲少爺是誰?
為什么他的事會讓顧景琛如此失態(tài)?
那個打電話的女人又是誰?
無數(shù)的疑問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委屈包裹了我。
我失魂落魄地走回學(xué)校,機(jī)械地刷卡、進(jìn)門、上樓。
蘇曉看我臉色不對,湊過來問:“怎么了?約會不順利?顧大佬欺負(fù)你了?”
我搖搖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洗了澡躺在床上,手機(jī)安安靜靜。
我沒有給他發(fā)“到家了”的消息。
他也沒有任何消息過來。
像石沉大海。
那一晚,我失眠了。
腦海里反復(fù)回放著顧景琛煞白的臉,冰冷的語氣,以及甩開我手時那焦躁的眼神。
直到天快亮,我才迷迷糊糊睡過去。
第二天,我被手機(jī)震動吵醒。
是顧景琛。
我盯著屏幕看了好幾秒,才接起來。
“喂?”我的聲音帶著宿夜未眠的沙啞。
“醒了嗎?”他的聲音聽起來極度疲憊,沙啞得厲害,帶著濃重的鼻音,像是熬了一整夜,或者……哭過?“我在你樓下?!?/p>
我掀開被子下床,走到窗邊,撩開窗簾一角。
那輛黑色的賓利靜靜停在樓下,車窗降下一半,露出他蒼白的側(cè)臉,眼下是濃重的青黑,下巴上甚至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一夜之間,他好像憔悴了很多。
我套了件外套下樓。
清晨的空氣帶著涼意,他靠在車邊,指間夾著一支煙,煙霧繚繞,模糊了他疲憊的眉眼。
看到我,他立刻把煙掐滅了。
“對不起?!边@是他開口的第一句話,聲音干澀,“昨晚……嚇到你了?!?/p>
我看著他布滿紅血絲的眼睛,心里的委屈和疑問翻騰著,卻問不出口。
那個“小哲少爺”……怎么樣了?
“沒事了吧?”我最終只是干巴巴地問了一句。
他沉默了一下,避重就輕:“暫時穩(wěn)定了。”
然后,他從車?yán)锬贸鲆粋€精致的紙袋,遞給我:“給你帶了早餐,還是熱的?!?/p>
我看著他手里的紙袋,沒有接。
“顧景琛,”我抬起頭,看著他的眼睛,“你不需要這樣?!?/p>
他遞紙袋的手僵在半空。
“你不需要每天給我送早餐,接送我上下課,更不需要因?yàn)樽蛲淼氖碌狼??!蔽疑钗豢跉?,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我們之間……問題不在這里?!?/p>
他的眼神暗了下去,緩緩收回手。
“那問題在哪里?”他低聲問,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試探。
“在你?!蔽抑币曋?,“你有很多事瞞著我,很多我無法理解的反應(yīng)和秘密。昨晚那個……只是其中之一?!?/p>
“我們之間隔著的,不只是消失的三年,還有你現(xiàn)在……我完全觸碰不到的世界?!?/p>
“這樣的你,讓我覺得很陌生,也很……害怕?!?/p>
我把憋了一晚上的話,終于說了出來。
空氣安靜得可怕。
只有清晨的風(fēng)吹過樹葉的沙沙聲。
顧景琛站在那里,一動不動,像是被我的話定住了。
過了很久,久到我以為他不會回答了。
他才緩緩開口,聲音輕得像嘆息,帶著無盡的疲憊和……痛苦。
“我知道?!彼f。
“給我點(diǎn)時間,夢一。”他抬起眼,眼底是濃得化不開的墨色和懇求,“有些事,我現(xiàn)在真的……沒辦法說?!?/p>
“不是不信任你,而是……”他艱難地措辭,“知道太多,對你沒好處?!?/p>
又是這句話。
我心底涌上一股深深的無力感。
“那什么是為我好?”我忍不住反問,“像現(xiàn)在這樣,糊里糊涂地接受你的好,然后在你下一次因?yàn)槟硞€‘小哲少爺’而失控推開我的時候,默默走開嗎?”
他的臉色又白了幾分,嘴唇動了動,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我看到他垂在身側(cè)的手,微微顫抖著。
最終,他頹然地低下頭。
“對不起?!彼种貜?fù)了這三個字,聲音里充滿了無力感。
陽光漸漸升起,照亮了他臉上的疲憊和掙扎。
也照清了我們之間那道無形的、巨大的鴻溝。
“早餐……你趁熱吃?!彼鸭埓p輕放在旁邊的花壇上,聲音沙啞,“我……我先走了。今天……不打擾你了?!?/p>
說完,他轉(zhuǎn)身拉開車門,坐了進(jìn)去。
車子沒有立刻發(fā)動。
他坐在駕駛座上,低著頭,雙手緊緊握著方向盤,肩膀垮塌下去,像一個打了敗仗的士兵。
過了足足一分鐘,引擎才低聲轟鳴起來。
黑色的轎車緩緩駛離,消失在清晨的街道盡頭。
我站在原地,看著花壇上那份孤零零的早餐。
心里空落落的,像被挖走了一塊。
我知道,有些東西,不一樣了。
他那密不透風(fēng)的世界,剛剛對我露出了一角冰冷的棱角。
而我,還沒有準(zhǔn)備好,是否要走近那片巨大的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