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浩的尸體就躺在那兒。
眼睛瞪著,嘴巴張著,脖子上的黑線蛛網一樣蔓延開。
像個拙劣的恐怖片道具。
可空氣里那股淡淡的、類似苦杏仁的味道,和死亡本身的寂靜,壓得人喘不過氣。
“封鎖現(xiàn)場!所有人退后!別碰任何東西!”夾克男的聲音嘶啞,帶著極力壓制的震驚和怒火。
在他眼皮底下,嫌疑人被滅口。
這簡直是扇在警方臉上最響亮的耳光。
警察們迅速動作,拉警戒線,呼叫支援,現(xiàn)場一片壓抑的忙碌。
沒人再管我。
我靠著冰冷的墻,看著地上那具迅速失去溫度的尸體,腦子里反復回響著他臨死前的話。
“……她爸當年也參與了……”
“……那些初始資金……”
像兩把燒紅的錐子,狠狠扎進我的太陽穴。
我爸?
那個總是笑呵呵、讓我覺得天塌下來都有他頂著的男人?
和李浩這攤骯臟血腥的生意有關?
不可能!
絕對不可能!
一定是李浩臨死前胡亂攀咬!他想拖更多人下水!
可……萬一呢?
萬一他說的是真的……
我胃里一陣翻攪,惡心得直冒酸水。
“趙女士。”夾克男的聲音把我從混亂的思緒里拽出來。
他臉色鐵青,眼神比剛才更加銳利,像刀子一樣刮過我的臉。
“李浩臨死前的話,你聽到了。”
不是疑問,是陳述。
我僵硬地點了點頭,喉嚨發(fā)干。
“你怎么解釋?”
“我沒什么可解釋的?!蔽衣牭阶约旱穆曇舾砂桶偷模瑳]什么力氣,“我父親是清白的。李浩的話不可信,他只是……”
“只是什么?”夾克男打斷我,步步緊逼,“只是想拖你父親下水?為什么偏偏是你父親?而不是別人?”
我語塞。
是啊,為什么?
李浩認識那么多有錢有勢的人,為什么臨死前單單指認我爸?
“我需要聯(lián)系我的律師。”我避開他的問題,垂下眼睛,“在李浩死亡真相查明之前,我不會再回答任何問題?!?/p>
夾克男盯著我看了幾秒,沒再逼問,只是對旁邊人示意:“帶趙女士去隔壁房間休息。沒有我的允許,任何人不得接觸?!?/p>
我被帶離了那間充斥著死亡和陰謀氣息的審訊室。
坐在隔壁空房間里,手腳冰涼。
窗外的騷亂似乎平息了一些,但警笛聲還在遠處嗚咽。
樓頂那個該死的倒計時,不知道怎么樣了。
那個骷髏頭APP……
那些失蹤女孩……
李浩被滅口……
這一切像一張巨大無比的、粘稠的網,把我死死纏在中央,越收越緊。
而我爸……
我猛地掏出手機——警方剛才把它還給了我。
手指顫抖著,我找到那個熟悉的號碼,撥了出去。
忙音。
長長的忙音。
無人接聽。
我的心一點點沉下去。
這不正常。
我爸從不關機,就算開會,秘書也會接電話。
我又打給他辦公室座機。
還是無人接聽。
打給家里保姆。
響了很久才接通,背景音有點嘈雜。
“阿姨,我爸呢?”
“先生?”保姆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困惑,“先生下午就出去了呀,說有個重要的應酬,晚上不回來吃飯了。小姐,出什么事了嗎?剛才小區(qū)外面好像來了好幾輛車,怪嚇人的……”
重要的應酬?
晚上不回來?
我心里那股不安的預感越來越強烈。
李浩剛死,我爸就聯(lián)系不上了?
這巧合也太他媽嚇人了!
就在我心神不寧的時候,房間門被推開了。
還是那個年輕警察,他表情有點奇怪,手里拿著一個透明的證物袋。
袋子里裝的,是李浩死前掉在地上的那部常用手機。
“趙女士,”他語氣有些遲疑,“技術科那邊……在這部手機里,有了點新發(fā)現(xiàn)。”
我的心猛地一提:“什么發(fā)現(xiàn)?”
“手機云端有一個加密的私人日志軟件,需要指紋和密碼雙重驗證,剛破解開。”年輕警察斟酌著用詞,“里面有一些……李浩記錄的流水賬和備忘?!?/p>
他停頓了一下,看著我。
“最近更新的一條,是今天下午四點二十分?!?/p>
“內容只有一句話?!?/p>
他深吸一口氣,念了出來。
“‘趙董約見,老地方,取“貨”。最后一次?!?/p>
趙董?
老地方?
取“貨”?
最后一次?
每一個詞都像重錘,狠狠砸在我的耳膜上!
趙董……圈子里能讓我爸和李浩同時用這個稱呼的,只有一個人!
我爸,趙建國!
而“老地方”……李浩死前也提過!那個給我手機發(fā)信息約沈薇薇的“老地方”!
“貨”又是什么?那些毒品?還是指……沈薇薇?甚至那些失蹤女孩?!
我感覺一陣天旋地轉,差點暈過去。
年輕警察趕緊扶了我一把。
“趙女士,你……還好嗎?”
我推開他,扶著桌子大口喘氣,眼前陣陣發(fā)黑。
假的!
一定是假的!
是栽贓!是李浩臨死前布下的又一個局!
可他人都死了,布這個局還有什么意義?!
除非……
除非他說的,是真的?!
“還有……”年輕警察的聲音更加艱難了,他遞過另一張打印出來的照片,“技術科恢復了李浩備用手機里部分被刪除的聯(lián)系人備份和聊天記錄碎片……”
照片上,是幾段模糊的短信截圖。
其中一個沒有備注的號碼,和李浩的對話。
時間大概是半年前。
【未知號碼】:尾巴處理干凈,趙不喜歡麻煩。
【李浩】:明白。已轉碼頭西路倉庫,老規(guī)矩。
【未知號碼】:新“貨”不錯,趙很滿意??钜呀Y。
【李浩】:趙董喜歡就好。下次有好貨,第一時間送上。
“趙”?
又是“趙”!
像一把冰冷的錐子,反復鑿擊著我最后的心理防線。
我爸的名字,像跗骨之蛆,和李浩這些骯臟血腥的勾當緊緊地、反復地捆綁在一起!
我渾身發(fā)抖,冷得牙齒都在打顫。
“另外,”年輕警察的聲音低沉下去,“我們根據李浩備用手機里那些失蹤女孩的照片背景和零星信息,進行了初步排查和定位……”
他頓了頓,似乎有些不忍。
“其中一個女孩最后出現(xiàn)的地點,監(jiān)控拍到了接送她的車輛?!?/p>
“車型和車牌……”
他抬起眼,同情地看著我。
“登記在你父親名下的一家離岸皮包公司?!?/p>
砰!
我腦子里最后那根弦,徹底崩斷了。
所有僥幸,所有自我欺騙,瞬間灰飛煙滅。
證據鏈。
一條條,一件件。
時間,地點,人物,對話……
全都嚴絲合縫地指向那個我最不愿意相信的可能!
我爸趙建國。
我那個從小把我捧在手心里、教我做人要正直善良的父親。
很可能,不,幾乎可以肯定……
就是李浩背后那個“他們”的一員!
甚至是……主導者?
李浩公司起家的初始資金……
那些見不得光的“貨”和“交易”……
那些失蹤的女孩……
沈薇薇的死……
甚至李浩的被滅口……
這一樁樁,一件件,背后可能都有我爸的影子!
我腿一軟,癱坐在椅子上,整個人像被抽空了靈魂。
世界在我眼前崩塌碎裂,露出底下漆黑猙獰的真相。
“趙女士?”年輕警察擔心地叫了我一聲。
我抬起頭,視線模糊,聲音飄得像一縷煙。
“我要見你們領導。”
“現(xiàn)在?!?/p>
五分鐘后,我坐在了市局一位副局長的辦公室里。
對面坐著副局長和夾克男。
我的臉色一定難看極了,但我的聲音卻出奇地平靜。
“給我辦取保候審。”
副局長皺起眉:“趙女士,這不符合規(guī)定,你現(xiàn)在……”
“規(guī)定是死的,人是活的。”我打斷他,目光直視著他,“李浩死了,死在你們警察局。樓頂無人機掛著指控他的橫幅和倒計時,現(xiàn)在全市媒體恐怕都已經炸鍋了。你們需要給公眾一個交代,更需要抓住真正的幕后黑手。”
副局長和夾克男交換了一個眼神。
“你的意思是?”
“我知道‘老地方’在哪?!蔽覓伋隽苏T餌,“李浩和我爸……趙建國,他們常去的幾個私密據點,我都知道。有些,甚至連警方都未必查得到?!?/p>
夾克男身體前傾:“你會帶我們去?”
“我會自己去。”我迎上他的目光,“你們派人跟著,只會打草驚蛇。趙建國如果發(fā)現(xiàn)任何不對勁,會立刻消失,就像他現(xiàn)在一樣?!?/p>
“你自己去太危險!”夾克男反對。
“這是唯一能抓到他的機會?!蔽掖绮讲蛔?,“給我放一個追蹤器,再給我一部你們能實時監(jiān)聽的手機。我會套他的話,拿到你們想要的證據?!?/p>
辦公室里陷入沉默。
副局長的手指在桌上輕輕敲擊著,權衡利弊。
最終,他抬起頭,眼神銳利。
“你需要多久?”
“天亮之前?!蔽艺f。
“好?!备本珠L一拍桌子,“我給你十二小時。但這是有條件的行動,你必須完全聽從我們的指揮!”
手續(xù)辦得很快。
我在一堆文件上簽下名字,拿到了我那部被暫時返還的手機。
技術人員在我的手表背面植入了一顆微型追蹤器,又給了我一部看起來普通但內置了監(jiān)聽和錄音功能的手機。
走出市局大樓時,已經是凌晨三點多。
天快要亮了。
城市籠罩在一片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
冷風吹在臉上,像刀割一樣。
我坐進一輛警方提供的普通黑色轎車,發(fā)動了引擎。
后視鏡里,一輛不起眼的灰色面包車緩緩啟動,遠遠地跟在后面。
那是警方的人。
我握緊方向盤,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發(fā)白。
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動。
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
老地方。
碼頭西路,三號倉庫。
那是李浩日志里提到的地方,也是我爸早年發(fā)家時經常用來囤放“建材”的舊倉庫。
我已經很多年沒去過了。
車燈劃破黑暗,朝著城市邊緣的舊碼頭區(qū)駛去。
越靠近,周圍越荒涼。
路燈昏暗,道路坑洼不平。
廢棄的廠房和倉庫像巨大的、沉默的怪獸,匍匐在夜色里。
我的心跳越來越快。
血液沖刷著耳膜,嗡嗡作響。
我爸會在那里嗎?
他知不知道李浩已經死了?
他知不知道,我已經摸到了真相的邊緣?
找到他,我該說什么?
質問?哭訴?還是冷靜地套話?
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車子終于拐進了碼頭西路。
遠遠地,看到了那個編號“3”的舊倉庫輪廓。
黑漆漆的,像一座巨大的墳墓。
倉庫門口,似乎停著一輛車!
一輛黑色的奔馳!
是我爸的車!
他果然在這里!
我的呼吸驟然停止!
一腳剎車,將車停在遠處一個廢棄的崗亭后面。
我死死盯著那輛黑色的奔馳,心臟快要跳出嗓子眼。
他在里面。
我爸在里面。
那個可能參與了綁架、販毒、謀殺的李浩同伙,就在那扇銹跡斑斑的鐵門后面。
我的手心全是冷汗,身體抑制不住地發(fā)抖。
深吸了好幾口氣,我才勉強壓下喉嚨里的哽咽和恐懼。
推開車門,下車。
冰冷的空氣瞬間包裹了我。
我朝著那扇沉重的倉庫鐵門,一步一步走過去。
腳下是碎石和荒草,發(fā)出窸窣的聲響。
在寂靜的凌晨,顯得格外清晰。
每靠近一步,心臟就縮緊一分。
終于,我站到了鐵門前。
門沒有鎖,虛掩著一條縫。
里面透出微弱的光線,還有……隱約的說話聲?
不止一個人?
我屏住呼吸,手指顫抖著,輕輕推開了那扇沉重的鐵門。
“吱呀——”
令人牙酸的摩擦聲,在空曠的倉庫里回蕩。
里面的光線漏出來,照亮了我蒼白的臉。
也照亮了倉庫深處的景象。
我爸趙建國,果然站在里面。
背對著我,似乎正在和一個背對著門口、身影籠罩在陰影里的人低聲交談著什么。
聽到門響,他猛地回過頭。
看到是我,他臉上瞬間閃過一絲極度的驚愕和……恐慌?
但他很快掩飾過去,皺起眉,語氣帶著慣常的、不容置疑的威嚴。
“晚晚?你怎么找到這來了?胡鬧!快回去!”
我沒有動。
我的目光越過他的肩膀,看向他身后的那個陰影里的人。
那個人似乎輕笑了一聲,緩緩地、緩緩地轉過身。
倉庫頂燈昏暗的光線,一點點掠過他的西裝,他的肩膀,最后……
照亮了他的臉。
看清那張臉的一瞬間——
我的血液!
我全身的血液!
仿佛在剎那間!
徹底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