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空洞地掃過這個房間。
巨大。奢華。冰冷。
這就是顧淮之的臥室?或者說,現(xiàn)在也是我的“婚房”?
色調(diào)是深沉的灰藍與暗金,線條冷硬簡潔。一張巨大的、深色的、鋪著毫無褶皺的深灰色絲絨床罩的床,像停泊在冰冷海面上的孤島。同色系的巨大衣柜占據(jù)了整面墻,冰冷的金屬拉手泛著幽光。昂貴的羊毛地毯厚實柔軟,卻踩不出一點暖意。
房間的另一端,是整面墻的巨大落地窗,此刻被厚重的深灰色絲絨窗簾遮擋得嚴嚴實實,只透進一絲縫隙的光線,將房間切割成明暗兩半。靠窗的位置,擺放著一張線條極簡的書桌和一把看起來就很不舒服的高背椅。桌面上空無一物,光潔得像鏡面。
整個空間,透著一股強烈的、屬于顧淮之的氣息——絕對的掌控,冰冷的秩序,一絲不茍,毫無人味。
沒有一件多余的物品,沒有一絲生活的氣息。像一個精心布置的樣板間,或者……一個冰冷的囚籠。
我的目光無意識地移動著,掠過冰冷的墻壁,掠過價值不菲卻毫無溫度的裝飾畫,掠過那張巨大得令人心悸的床……
突然,我的視線猛地頓住!
像被一道無形的閃電擊中!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間凝固了!
在床對面的那面墻上——不是衣柜,不是裝飾畫——是一整面墻的……照片!
不是風(fēng)景,不是藝術(shù)照。
是人像。
是……我的照片!
巨大的、高精度的、被精心裝裱在無框亞克力板里的照片!
一張,又一張!
從最左邊開始——
那是我二十歲生日宴會上,穿著一條香檳色的禮服裙,站在巨大的蛋糕前,被一群朋友簇擁著,笑容燦爛明媚,眼底還帶著未經(jīng)世事的清澈和無憂無慮。那是我爺爺還在世的時候拍的。照片的右下角,甚至還帶著當時宴會攝影師的水??!
緊接著,是我在沈氏集團實習(xí)時,穿著職業(yè)套裝,抱著一疊文件,匆忙穿過公司大堂時被某個財經(jīng)記者抓拍到的側(cè)影。表情有些嚴肅,帶著初入職場的青澀和努力裝出的干練。
再旁邊,是我去年參加一個慈善拍賣晚宴的照片。穿著一身酒紅色的露肩長裙,挽著當時還是我未婚夫的陸沉的手臂。照片上的我,妝容精致,笑容得體,眼神卻有些飄忽,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疏離和疲憊。而這張照片,我記得很清楚,是某家財經(jīng)雜志的內(nèi)頁配圖!
一張張,一幀幀……
有我在沈家老宅花園里看書的抓拍,陽光透過樹葉縫隙灑在書頁上;有我穿著運動服在私人會所網(wǎng)球場揮拍的瞬間,馬尾辮高高揚起;甚至……有我穿著簡單的T恤牛仔褲,素面朝天,抱著一杯咖啡坐在街角咖啡館的露天座位上發(fā)呆的樣子!那張照片的角度極其刁鉆,明顯是偷拍!
照片墻一直延伸到靠近書桌的位置。越往后的照片,時間越近。我看到了我穿著婚紗在影樓試妝的單人照,看到了我和陸沉上周在婚紗照拍攝現(xiàn)場、攝影師抓拍下的花絮照……
最后一張,就釘在書桌正上方的位置——
赫然是我今天下午,在民政局那個狹小的照相室里,和顧淮之并肩坐在紅色背景布前,拍下的那張結(jié)婚登記照!
照片里,我臉色蒼白如鬼,眼神空洞麻木,嘴角那點弧度僵硬得像提線木偶。旁邊的顧淮之面無表情,眼神深邃平靜。刺目的閃光燈在我們臉上留下慘白的高光。背景是死亡一般的血紅。
這張照片,被放大到幾乎占據(jù)了一整塊亞克力板!像一個巨大的、冰冷的、充滿諷刺意味的祭品,被供奉在這面墻的中心!
我的呼吸徹底停滯了!
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然后被粗暴地擰成了麻花!巨大的驚悚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全身的汗毛在這一刻全部倒豎起來!
這……這是怎么回事?
這些照片……我從未授權(quán)任何人使用!那些私下的、甚至偷拍的照片,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怎么會出現(xiàn)在顧淮之的臥室里?還被他如此精心地、像收集戰(zhàn)利品一樣,裝裱陳列在墻上?
一個可怕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念頭,如同冰冷的毒蛇,猛地竄入我的腦海,死死纏繞住我的神經(jīng)!
顧淮之……他一直在監(jiān)視我?
從我二十歲生日,甚至更早?在我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在我和陸沉還你儂我儂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像一個幽靈一樣,潛伏在暗處,用冰冷的鏡頭,記錄下我生活的點滴?
他收集這些照片做什么?他盯著我多久了?他到底想干什么?
巨大的寒意和深入骨髓的恐懼瞬間攫住了我!比面對顧正霆的威壓,比面對陸沉的背叛,更讓我感到徹骨的冰冷和毛骨悚然!
我像個被凍僵的木偶,癱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著同樣冰冷的門板。眼睛死死地盯著那面墻,盯著那些被放大的、屬于我的、卻充滿了陌生和恐怖氣息的影像。
照片墻上,那個在民政局鏡頭下麻木僵硬的我,空洞的眼睛,似乎也正透過冰冷的亞克力板,無聲地、嘲諷地回望著此刻癱坐在門邊、狼狽不堪的我。
視線最后凝固在那張巨大的、血紅的結(jié)婚照上。
照片里的顧淮之,眼神平靜無波,卻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仿佛早已洞悉一切,掌控一切。
一股難以言喻的、混雜著巨大恐懼和被玩弄于股掌的憤怒,如同冰冷的火焰,猛地從心底竄起,瞬間燒毀了我最后一絲強裝的鎮(zhèn)定。
“啊——!”
一聲短促、壓抑、充滿了驚悸和恐懼的尖叫,終于無法控制地沖破了我的喉嚨!
那聲短促的尖叫,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鳥,剛一沖出喉嚨就被我死死咬住下唇堵了回去!只剩下胸腔里瘋狂擂動的心跳,撞擊著耳膜,震得整個世界都在嗡嗡作響。
照片墻!滿墻的我!從二十歲生日宴上的天真爛漫,到咖啡館偷拍的茫然,再到今天下午在民政局那如同行尸走肉般的結(jié)婚登記照……巨大的、冰冷的、被精心裝裱陳列在顧淮之臥室最顯眼的位置!
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緊了我的心臟,尖利的毒牙刺入血管,帶來麻痹般的戰(zhàn)栗。他不是偶然出現(xiàn),他一直在暗處!像一只耐心織網(wǎng)的蜘蛛,用冰冷的鏡頭捕捉著我生活的每一個瞬間!為什么?他想干什么?
我像個被剝光了扔在冰天雪地里的棄嬰,蜷縮在冰冷堅硬的門板上,牙齒不受控制地咯咯作響,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試圖用那點微不足道的疼痛喚回一絲理智。目光卻像被磁石吸住,死死釘在那面墻上,釘在照片里那個在民政局閃光燈下臉色慘白、眼神空洞的自己身上。那空洞的眼睛,仿佛正無聲地嘲笑著此刻癱軟在地、狼狽不堪的我。
“砰!”
臥室厚重的門被一股大力猛地推開,狠狠撞在墻壁上,發(fā)出一聲沉悶的巨響!門板帶起的風(fēng)卷起我散落的發(fā)絲。
顧淮之高大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逆著走廊昏暗的光線,像一尊驟然降臨的煞神。他臉上的平靜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帶著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焦躁的銳利。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燈,瞬間掃過房間,最后精準地鎖定了蜷縮在門邊地板上的我。
“怎么回事?”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種風(fēng)雨欲來的壓迫感,目光銳利地刺向我,“叫什么?”
他的視線飛快地掠過我驚恐扭曲的臉,落在我緊捂著胸口、劇烈起伏的胸口,最后,順著我失魂落魄的目光,投向了那面巨大的照片墻。
當他的目光觸及那面墻,觸及墻上那些被放大的、屬于我的影像時,他那雙深邃如寒潭的眼睛里,掠過一絲極其復(fù)雜的情緒——有被撞破的短暫錯愕,但更多的,是一種了然之后的、冰冷的坦然,甚至……一絲難以言喻的、近乎偏執(zhí)的占有欲。
他明白了。他瞬間就明白了我尖叫的原因。
但他沒有解釋,沒有慌亂,甚至連一絲一毫的歉意都沒有。
他只是站在那里,高大的身影堵住了門口所有的光線,將我和那面令人毛骨悚然的照片墻一同籠罩在他冰冷的陰影之下。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終于無法再隱藏的、屬于他的、不容置疑的所有物。
巨大的恐懼和一種被徹底看穿、被當成獵物玩弄于股掌的屈辱感,如同冰冷的火焰,“騰”地一下在我胸腔里徹底點燃!燒毀了我最后一絲理智!
“那些照片!”我猛地抬起頭,聲音因為極度的驚悸和憤怒而尖利得變了調(diào),手指顫抖著指向那面墻,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里嘔出來的血塊,“顧淮之!你告訴我!那些照片!你……你一直在監(jiān)視我?你盯著我多久了?你想干什么?”
我的身體因為激動和恐懼而劇烈顫抖著,沉重的婚紗像冰冷的裹尸布束縛著我。眼淚終于無法控制地奪眶而出,混合著屈辱和深入骨髓的恐懼,滾燙地滑過冰冷的臉頰。
顧淮之看著我歇斯底里的樣子,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沒有立刻回答,反而邁開長腿,一步步朝我走來。锃亮的皮鞋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沒有發(fā)出聲音,卻帶著一種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臟上。
他在距離我一步之遙的地方停下,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我。那眼神,銳利、冰冷,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穿透力,仿佛能看穿我所有虛張聲勢的憤怒下,那不堪一擊的恐懼內(nèi)核。
“沈知意,”他開口,聲音低沉平穩(wěn),卻像冰錐一樣刺骨,“看來你還沒完全弄清楚自己的處境?!?/p>
他微微彎腰,冰冷的視線與我驚恐含淚的目光平視。那股清冽的雪松混合著極淡煙草的氣息再次籠罩下來,強勢而陌生。
“從你撥通我電話,答應(yīng)用沈氏股份做‘嫁妝’的那一刻起,”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一種宣判般的冰冷,“你,連同你的一切,包括你那些自以為是的過去和秘密,就已經(jīng)是我的了?!?/p>
他的目光掃過那面照片墻,眼神里帶著一種近乎病態(tài)的、冰冷的占有欲。
“至于這些照片……”他的唇角勾起一抹極淡、卻鋒利如刀的弧度,那笑容里沒有絲毫溫度,只有掌控一切的漠然,“不過是確認‘貨物’成色和價值的一部分。確保我的投資,物有所值?!?/p>
貨物……投資……物有所值……
每一個詞,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捅進我的心窩!將我最后一點作為人的尊嚴,徹底碾碎!原來在他眼里,我沈知意,從頭到尾,都只是一件帶著昂貴價碼的“貨物”!
巨大的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我淹沒。所有的憤怒、質(zhì)問、尖叫,都被堵在了喉嚨口,只剩下冰冷的窒息感。我癱軟在地,像一灘爛泥,連抬手指責(zé)他的力氣都沒有了。
顧淮之看著我徹底崩潰、失魂落魄的樣子,眼神沒有絲毫波動。他直起身,仿佛剛才只是處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李伯!”他揚聲。
門無聲地滑開,老管家如同鬼魅般出現(xiàn)在門口,垂手侍立:“少爺。”
“把這里收拾干凈。”顧淮之的聲音恢復(fù)了慣常的冰冷,帶著命令的口吻,“另外,通知律師,明天上午九點,準備好沈氏股份轉(zhuǎn)讓協(xié)議,送到書房?!彼哪抗庾詈舐湓谖疑砩?,如同看一件等待處理的物品,“讓她簽字?!?/p>
“是,少爺?!崩畈Ь磻?yīng)聲。
顧淮之不再看我一眼,仿佛我只是房間里一件礙眼的擺設(shè)。他轉(zhuǎn)身,邁著沉穩(wěn)的步伐,徑直離開了臥室,厚重的房門在他身后無聲地合攏。
世界再次陷入死寂。
只有地毯上散落著我剛才因為恐懼而抓落的幾顆細小水鉆,在昏暗的光線下反射著冰冷微弱的光。
李伯悄無聲息地開始收拾。他動作利落,沒有絲毫拖泥帶水,將那件沾滿污漬、撕裂的婚紗如同處理垃圾般疊好收走。他拿來了一套全新的、質(zhì)地柔軟卻樣式極其保守的絲質(zhì)睡衣放在床邊。
他像一個設(shè)定好程序的機器人,完成著顧淮之的指令,對我這個癱坐在地、失魂落魄的“太太”,視若無睹。
直到他收拾完畢,準備退出房間時,才在門口微微停頓了一下,背對著我,聲音平板無波地提醒:“太太,您的換洗衣物在浴室。協(xié)議明天上午簽署,請準時。”
門再次被輕輕帶上。
徹底的死寂。
我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骨頭的皮囊,癱在冰冷的地毯上,眼淚早已流干,只剩下麻木的冰冷。巨大的恐懼、被玩弄的屈辱、以及顧淮之那赤裸裸的、如同對待物品般的占有宣言,像冰冷的藤蔓纏繞著我的靈魂,越收越緊。
照片墻上,那個在民政局鏡頭下麻木的我,依舊空洞地回望著我。
顧淮之……他到底是誰?他娶我,真的只是為了那百分之十五的沈氏股份?還是……另有所圖?那些照片……他到底知道多少?他是不是早就知道……林薇的“割腕”……
一個冰冷而瘋狂的念頭,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菌,猛地竄入我的腦海,帶著玉石俱焚的決絕。
接下來的日子,我像個被囚禁在華麗牢籠里的幽靈。
顧家老宅大得像一座迷宮,空曠、冰冷、死寂。每一個角落都透著奢華,卻毫無生氣。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卻毫無人氣的莊園景色,日復(fù)一日,像一個凝固的、冰冷的油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