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尿毒癥診斷書那天，林晚沒有哭。
她只是怔怔地看著那張印著黑色鉛字的紙，指尖微微泛白，過了很久，才抬起頭，眼神空洞地問我：“晚期？沒得治了？”
我靠在醫(yī)院冰冷的墻壁上，感覺后腰傳來一陣陣尖銳的刺痛，那是病魔在狂歡的號角。我點點頭，聲音沙?。骸搬t(yī)生說，只剩一個腎是好的，也快不行了。要么換腎，要么……等死?！?/p>
結(jié)婚七年，我以為她至少會掉一滴眼淚。
可她沒有。
她只是沉默，那種死一般的沉默，比歇斯底里的哭喊更讓我心寒。
就在這時，她的手機響了，鈴聲是特別設置的，急促又刺耳。她像是被燙到一樣，猛地抓起手機，看到來電顯示的名字，臉上的血色“唰”地一下全褪光了。
她背過身，走到走廊盡頭，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無法掩飾的顫抖和哭腔：“喂，阿姨……許凱怎么樣了？……什么？腎衰竭？！怎么會這么突然……”
許凱。
她的男閨蜜，我們婚姻里一個如影隨形的幽靈。
我扶著墻，慢慢站直身體，看著她單薄的、因恐懼而顫抖的背影，忽然覺得這七年，像一個天大的笑話。
我的診斷書，甚至還沒焐熱，就成了她為另一個男人心碎的背景音。
她打完電話，走回來時，眼睛已經(jīng)紅了，蓄滿了淚水，就是那種我想看卻沒能看到的淚水。
“陳旭，”她看著我，嘴唇哆嗦著，終于哭了，“許凱……許凱他也腎衰竭了，醫(yī)生說，必須馬上換腎……”
我看著她，內(nèi)心一片麻木，甚至有點想笑。
你看，多巧。
我們夫妻一場，我得了絕癥，她沒哭。她的男閨蜜得了絕癥，她哭得肝腸寸斷。
“所以呢？”我輕聲問，想看看她到底能殘忍到什么地步。
林晚深吸一口氣，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她走到我面前，那雙我曾深愛過的、漂亮的眼睛里，此刻滿是哀求和掙扎。
她“撲通”一聲，跪下了。
在我面前。
為了另一個男人。
“陳旭，我知道我這么說很過分，很無恥……”她的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砸在冰冷的地磚上，“但是，求求你……求求你把你的腎，給許凱吧！”
“你……反正也活不久了，那個腎在你身上也是浪費……”
“可許凱不一樣，他還年輕，他還有大好的未來！他不能死！”
轟隆。
我腦子里有什么東西，徹底炸開了。
我看著跪在我面前，為她男閨蜜搖尾乞憐的妻子，看著她那張因為“偉大”的犧牲請求而扭曲的臉，我忽然覺得，后腰的刺痛，好像一點都不疼了。
原來，哀莫大于心死，是真的。
我盯著她看了很久很久，直到她被我看得渾身發(fā)毛，眼神開始躲閃。
然后，我笑了。
我當著她的面，緩緩地，點了點頭。
“好啊。”
我說。
“我給他?！?/p>
林晚的臉上，瞬間爆發(fā)出劫后余生般的狂喜。她激動得語無倫次：“真的嗎？陳旭！你真的愿意？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她想來抱我，被我側(cè)身躲開了。
我看著她那張欣喜若狂的臉，看著她因為即將拯救心愛的男人而煥發(fā)出的圣母光輝，我在心里，對那個死了心的自己，說了最后一句話。
游戲，開始了。
林晚，準備好迎接我送你的，這份大禮了嗎？
這份用我“唯一”的腎，用我們七年的婚姻，用你最珍視的“友情”做陪葬的，超級大禮。
自從我答應捐腎后，林晚就像換了個人。
她不再對我冷言冷語，甚至開始學著照顧我。她會早起為我準備早餐，盡管那碗粥總是熬得稀湯寡水；她會提醒我按時吃藥，盡管她連藥名都叫不全。
她的關懷，像一場遲到了七年的春天，虛假又廉價。
而這份虛假的溫暖，在接到許凱醫(yī)院的電話時，會瞬間煙消云散。
“喂，許凱？你怎么了？又咳嗽了？等著，我馬上過來！”
她會立刻丟下手中的一切，抓起包就往外沖，甚至來不及跟我說一聲。
我坐在餐桌前，看著她為我盛好的、還冒著熱氣的粥，慢慢變冷，凝固，就像我的心。
結(jié)婚七年。
我親手為她打造了一個無憂無慮的公主夢。她不用工作，不用做家務，每天的生活就是逛街、美容、和朋友喝下午茶。
我把所有的工資卡都交給她，自己只留一點零用錢。
她隨口說一句喜歡某個牌子的包，我第二天就會讓助理送到她面前。
她說她和許凱只是純潔的友情，讓我不要多想。
于是，我看著他們半夜一起看電影，看著許凱穿著我的拖鞋在家里走來走去，看著林晚在我出差時，去機場接生病的許凱，而不是來接我。
我告訴自己，要大度，要相信她。
我以為，只要我付出得足夠多，總有一天，她會把心完完全全地放在我身上，放在我們這個家里。
現(xiàn)在看來，我錯了。
錯得離譜。
一個人的心若是偏的，你就算把全世界都給她，她也擺不正。
這天，我正在書房整理一些舊物，準備為自己的“后事”做準備。
林晚推門進來，手里端著一杯熱牛奶。
“陳旭，喝點牛奶吧，對身體好?！彼雅Ｄ谭旁谖易郎?，眼神卻瞟向我手里的相冊。
那是我和她的結(jié)婚照。
照片上，她笑得甜蜜，依偎在我懷里，像一只幸福的小鳥。
而我，滿眼都是她。
“都什么時候了，還看這些。”林晚的語氣，有些不自然。
我合上相冊，淡淡地說：“人要死了，總會懷念一下過去?！?/p>
林晚的身體僵了一下，隨即恢復正常。她走到我身后，伸出手，有些生硬地幫我捏著肩膀。
“別說這些不吉利的話。醫(yī)生說了，只要手術(shù)成功，許凱……我們都會好好的。”
她差點又說漏了嘴。
在她心里，只有許凱能好好的。
至于我，不過是提供零件的工具人。
“晚晚，”我靠在椅背上，閉上眼，輕聲問，“這七年，你開心嗎？”
她的手頓住了。
過了好一會兒，我才聽到她帶著一絲鼻音的回答：“開心。”
“那你……愛過我嗎？”
這個問題，像一把鑰匙，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
空氣，瞬間凝固了。
我能感覺到，她在我身后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她在緊張，在猶豫，在權(quán)衡。
最終，她選擇了一個最安全的答案。
“陳旭，你是我丈夫，我不愛你愛誰呢？”
她的聲音很輕，像一片羽毛，卻帶著千斤的重量，將我最后一點不切實際的幻想，徹底壓碎。
她甚至，連一句肯定的“愛”字，都不愿意施舍給我。
“是嗎？”我睜開眼，眼底一片清明，再無波瀾，“那如果，現(xiàn)在有一個機會，可以讓你反悔，你……”
話還沒說完，我的手機響了。
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我接起，電話那頭，是一個焦急的女聲。
“請問是陳旭先生嗎？您母親在菜市場暈倒了，現(xiàn)在正在市一院搶救！”
我媽！
我猛地站起身，心臟瞬間揪緊。
“我馬上過去！”
我抓起車鑰匙就要往外沖。
林晚也慌了，拉住我的胳膊：“阿姨怎么了？要不要緊？”
“不知道，說是暈倒了?！?/p>
我甩開她的手，腳步匆匆。
剛走到門口，林晚的手機也響了。
還是那個專屬鈴聲。
她接起電話，那頭不知道說了什么，她的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
“什么？！許凱他……他情緒不穩(wěn)定，要從樓上跳下去？！”
她掛了電話，抬頭看著我，眼神里滿是痛苦和掙扎。
一邊，是生死不明的婆婆。
一邊，是要死要活的男閨蜜。
我看著她，停下腳步，我想看看，她會怎么選。
這也是我給她的，最后一次機會。
林晚咬著唇，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手機。
最終，她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抬頭對我說：
“陳旭，阿姨那邊……你先過去看看，我……我這邊離不開！”
“許凱他不能沒有我！”
說完，她甚至不敢再看我一眼，轉(zhuǎn)身，頭也不回地朝另一個方向，飛奔而去。
我站在原地，看著她消失在樓梯口的背影，手里緊緊攥著的車鑰匙，深深地，嵌入了掌心。
血，順著指縫，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林晚。
你連最后一次機會，都放棄了。
那就別怪我，心狠手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