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賓室離主宴廳兩道走廊,隔音做得像一道厚雪,把喧囂壓在門外。
城市夜景在落地窗之外鋪展開,河像一條暗金的帶子。
門關(guān)上的瞬間,世界只剩三個人的呼吸。
我、陸湛、程院士。
“十五分鐘。”陸湛看表,“我只能給你十五分鐘。”
“夠了。”我把電腦包放在茶幾上,“我說三件事,你回三句話。”
他挑眉,示意說。
“第一,”我把一份薄薄的合同抽出來,紙張邊角壓得很平,“你手上這份并購合作框架,附帶婚約對賭條款。我不簽。”
“理由?”
“婚約不是商業(yè)條款,利益不是情感籌碼?!蔽铱粗霸谖疫@,家與公司分賬?!?/p>
他笑了一下,像風吹過刀背:“第二?”
“第二,”我又抽出一頁,“專利授予只限于公開約定的公益和民用場景,不允許以任何形式成為資本公關(guān)的遮羞布。尤其是慈善板塊?!?/p>
他眼神微動:“你在懷疑什么?”
“不是懷疑,是結(jié)論。”我把平板打開,投屏到墻上的小屏幕,“‘晨光’項目從去年第三季度開始出現(xiàn)捐贈批次號重復、票據(jù)時間戳倒序、同一身份證名下多次小額拆分。它們匯聚在某幾家殼公司賬戶,最后轉(zhuǎn)入——”
屏幕上跳出一串被我圈紅的賬戶名。
“華一互聯(lián)?!标懻磕畛鰜?,神色終于冷了半度。
程院士皺眉:“這是陸家對手的人?”
“對家,也是‘水軍’的大買家?!蔽液仙掀桨?,“第三件?!?/p>
“說?!?/p>
“第三,我要一紙書面承諾:員工安置不壓薪,不裁老齡工,不轉(zhuǎn)嫁給合作方的供應鏈?!?/p>
他盯著我兩秒:“你以為你能以一己之力改變行業(yè)?”
“不能?!蔽野压P擱下,“我只改變跟我簽字有關(guān)的那一塊。”
他沒有立刻回答,指尖輕敲桌面三下,像在節(jié)拍里思考。
“你要的不是婚姻?!彼а?,“你要的是控制權(quán)?!?/p>
“錯。”我搖頭,“我只要邊界?!?/p>
“邊界?”
“我的名字在哪里,底線就在哪里?!?/p>
貴賓室的鐘嘀嗒一聲。
他忽然笑了:“你比他們都像個股東?!?/p>
“我只是名字的所有人?!蔽掖?。
“名字?”他似笑非笑地看我手邊的那張舊照片,“那她呢?”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向照片。
片刻的沉默里,燈光清冷地照在玻璃上。
“她是我坐在主位的理由?!蔽艺f。
門外有人敲門,兩聲,停。
程院士起身:“我先去穩(wěn)一下外頭媒體。”他看向陸湛,“孩子的三條,我背書?!?/p>
“院士。”陸湛放低聲音,“您知道這意味著什么?!?/p>
“意味著我這把老骨頭還沒糊涂?!背淘菏客崎T出去,帶走一陣冷氣。
門再度合上時,只剩我們兩個人。
陸湛把那份帶婚約附條的合同抽出,仔細看了看,又把它翻過來。
“你不簽。”他說。
“我不簽。”
“那你想要什么?”
“你剛才已經(jīng)問過?!蔽铱粗?,“我說了:透明的賬本和道歉?!?/p>
他略一挑眉:“道歉給誰?”
“給所有被你們拿來包裝的善意。”
他笑了,笑意卻涼:“沈硯,你知道我為什么要在婚禮上繼續(xù)流程嗎?”
我不說話。
“股價和債?!彼吐?,“任何停頓,都會讓盤面血崩。你今天來,給了我一個更好看的停頓方式?!?/p>
“所以你需要的不是妻子,是止損?!蔽铱粗Z速很平,“這句話,剛好我也會說?!?/p>
他看了我一眼,第一次,像是被什么噎住。
短暫的沉默之后,他把筆推過來:“第二條和第三條,我可以立字為據(jù)。第一條——婚約,對你沒有約束力。”
“取消。”我說。
他垂眸:“這會造成連鎖反應?!?/p>
“反應已經(jīng)在路上了。”我把手機屏幕亮起,遞給他看。
熱搜面板上,話題翻涌:#真千金作秀#、#程院士接機#、#豪門跪迎#。
其中一條剛剛竄升:#晨光項目捐贈貓膩#。
最下面,有一個新冒頭的小話題被快速頂起:#華一互聯(lián)收款單#。
“誰放的?”他瞇眼。
“匿名。”我收回手機,“但你該明白,誰最怕今天這場面失控,誰就最需要導向出一個‘作秀’的靶子?!?/p>
他抬眸,目光沉下去,像一塊落水的石頭。
“你覺得我在被人借刀?!?/p>
“不止你。”我說,“還有那條紅毯和臺上的誓言?!?/p>
他忽然站起,走到窗前,手插在口袋里,背影像一條筆直的線。
“你來之前,”他沒有回頭,“我以為你會求我?!?/p>
“我從不抱人腿?!蔽艺酒穑拔抑唤邮懿⒓??!?/p>
他回頭,神色很淺:“并肩,意味著你要承擔一半風險。”
“我已經(jīng)承擔三年?!?/p>
他看著我?guī)酌耄袷亲隽藗€決定,把那份合同抽出婚約附條,撕下。
紙張裂開的聲音清脆。
“婚約作廢。”他把剩下的兩頁推過來,“第二條與第三條,按你寫的原文進入附件。你現(xiàn)在就可以簽?!?/p>
“不急?!蔽野压P推回去,“加一條:任何慈善項目對外披露的數(shù)據(jù),必須附原始流水與溯源碼。違規(guī),公開致歉,連帶賠償?!?/p>
他沒猶豫:“行?!?/p>
我看他一眼:“你不問我憑什么敢開價?”
“你已經(jīng)開了?!彼柤?,“我只問——你有沒有把握把這場‘審判’進行到底?!?/p>
“公眾不是法庭?!蔽抑貜偷谌?,“但真相比熱搜更硬?!?/p>
門又被敲了兩下,這次是助理的聲音:“陸總,媒體在等通告?!?/p>
“五分鐘?!彼?。
我收起照片,關(guān)上投屏,合上電腦包。
“沈硯。”他忽然叫我的名字。
我回頭。
“如果我背你這三條,外面會有很多人,恨你?!?/p>
“我已經(jīng)習慣?!蔽艺f。
“那你會不會怕?”
“怕?!蔽倚α艘幌拢暗绕鹋?,我更怕——再有人拿我的名字當裝飾?!?/p>
他點頭,像是在記住這句話。
我走到門口,手搭上門把。
手機震了一下。
屏幕上是熱搜榜的又一次異動,和一個匿名賬號發(fā)來的新線索截圖:水軍公司收款明細,備注寫著“婚禮輿情護盤——對家”。
時間戳,剛剛。
我把截圖轉(zhuǎn)發(fā)給他:“有人在你頭上搭梯子?!?/p>
“你要怎么做?”他問。
“把梯子踢翻。”我拉開門,“在直播間?!?/p>
他走到我身側(cè),肩并著肩。
“并肩?”他側(cè)過頭,很輕地問。
“并肩?!蔽艺f。
門開,外頭的嘈雜瞬間壓過來,像潮水。
我們一前一后,走回那條被所有人盯著的紅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