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湘琴最近覺得很奇怪，非常非常奇怪。
不是因為她第N次被江直樹無視，也不是因為她那慘不忍睹的月考成績又下滑了兩名，更不是因為她老爸又研發(fā)了某種能毒死蟑螂但人吃了也會狂拉肚子的神秘料理。
而是因為，她好像能看到一些……懸浮在空氣中的文字。
對，就是懸浮著，半透明，閃著微光，像是有人用熒光筆在空氣里寫字，還自帶各種顏色和語氣。
第一次發(fā)現(xiàn)是在三天前。那天她起了個大早，精心準備了愛心便當——雖然賣相依舊有點慘烈，但至少這次雞蛋沒有煎糊，米飯也勉強捏成了心形（雖然更像一個歪歪扭扭的屁股）。她鼓足勇氣，在學(xué)校走廊拐角堵住了正要去圖書館的江直樹。
“江、江同學(xué)！”湘琴緊張得舌頭打結(jié)，雙手捧著便當盒，像捧著一顆跳動的心臟，“這、這個！是我做的！希望、希望你能收下！”
江直樹停下腳步，那雙好看卻總是沒什么溫度的眼睛淡淡地掃了她一眼，又掃了一下她手里那個粉紅色的、貼滿了傻乎乎卡通貼紙的飯盒。
【前方高能！名場面預(yù)警！】
【啊啊啊直樹大人看我！】
【湘琴加油??！便當攻勢GOGOGO！】
【賭五毛，直樹不會收】
【心疼湘琴，明知道結(jié)果還要一次次嘗試】
【主播求別虐，我的小心臟受不了】
【用戶‘最愛直樹’打賞了99顆星星！為湘琴妹子加油！】
【用戶‘樹琴一生推’投喂了10個棒棒糖！】
【嘖，又是這種無聊倒貼戲碼，能不能換點新鮮的？】
【江直樹到底喜歡她啥？傻嗎？】
湘琴猛地眨眨眼。
什么鬼？誰在說話？“主播”？“打賞”？“投喂”？她幻聽了嗎？可那些文字明明漂浮在江直樹的肩膀上方，隨著她的視線移動而微微晃動！
江直樹顯然什么都沒看到，他的目光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不耐煩，薄唇輕啟，吐出的話像冰珠子一樣砸在湘琴心上：“不需要。謝謝?！?/p>
說完，他繞開她，徑直走了，連一秒都沒有多停留。
【果然……】
【我就知道/(ㄒoㄒ)/~~】
【直樹好冷漠啊，心疼湘琴】
【哈哈哈自不量力，活該！】
【用戶‘湘琴快跑’扔了1個臭雞蛋！江直樹你個木頭！】
【禮貌拒絕沒問題啊，難道要吊著？】 【可是他對別人也沒這么冷吧，對湘琴尤其冷】
【欲擒故縱？】
【縱個屁，明顯就是討厭好吧】
那些文字還在瘋狂滾動，比學(xué)校BBS的留言刷新得還快。
湘琴僵在原地，手里的便當盒變得沉甸甸的，冰涼一直滲到心里去。鼻子有點酸，眼睛有點熱。又被拒絕了啊……明明已經(jīng)習慣了，為什么每一次，心還是會這么痛呢？
她失魂落魄地轉(zhuǎn)身，差點撞到一個人。
“湘琴！你沒事吧？”阿金的大嗓門充滿擔憂，他一把扶住她，看到她手里的便當和紅紅的眼圈，立刻明白了，“是不是江直樹那個家伙又欺負你了！我去找他算賬！”
【阿金小天使上線！】
【果然還是阿金最好】
【備胎的自我修養(yǎng)】
【說什么呢！阿金是真心喜歡湘琴！】
【可是湘琴不喜歡他啊，感情不能勉強】
【站一秒金琴CP！】
【官方CP不可拆！樹琴才是王道！】
【王道個鬼，沒看見直樹那死樣子嗎？】
那些文字又出現(xiàn)了！這次是圍繞在阿金周圍！
湘琴嚇得往后一跳，驚恐地看著阿金：“阿、阿金……你，你看到?jīng)]有？”
“看到什么？江直樹那個混蛋嗎？他往哪邊走了？”阿金擼起袖子，氣勢洶洶。
“不、不是……”湘琴看著阿金干干凈凈的周圍，又看看自己眼前還在飄過的【阿金沖啊！】【保護我方湘琴！】，突然意識到，好像只有她自己能看到這些奇怪的東西。
她是不是學(xué)習學(xué)得太刻苦，出現(xiàn)幻覺了？還是說……她終于因為追江直樹追得精神失常了？
“湘琴？你怎么了？臉色好白??！”阿金擔心地湊近。
【阿金別靠那么近，彈幕都要擋住了！】 【哈哈哈主播視角就是湘琴視角嗎？】 【用戶‘直樹正牌女友’表示強烈不適！】 【阿金快帶湘琴去吃好吃的！治愈一下！】
湘琴猛地閉上眼，再睜開。
文字還在。
她欲哭無淚。老天爺，這到底是什么新型整蠱游戲嗎？
接下來的幾天，湘琴的生活被這些莫名其妙的“懸浮文字”徹底侵占了。
她給江直樹遞情書的時候——
【情書！是經(jīng)典情節(jié)！】
【字會不會又寫錯了？】
【直樹快接??！】
【接什么接，肯定進垃圾桶】
【湘琴字雖然丑但很用心?。 ?/p>
【用心有什么用，舔狗舔到最后一無無】
江直樹看都沒看，直接塞進了書包側(cè)袋（后來她發(fā)現(xiàn)那個側(cè)袋是專門放廢紙的，滿了就一起倒掉）。
她體育課笨手笨腳摔倒的時候——
【噗，平地摔？】
【主播節(jié)目效果滿分】
【直樹你看一眼?。 ?/p>
【看了看了！他瞥了一眼！】
【瞥一眼有什么用，扶都不扶一下】
【隔壁班花上次扭到腳可是直樹背去醫(yī)務(wù)室的！】
【區(qū)別對待太明顯了吧！】
江直樹確實看了一眼，眉頭微皺，然后繼續(xù)和旁邊的同學(xué)討論剛才的籃球賽戰(zhàn)術(shù)，仿佛她只是地上不小心多出來的一塊石頭。
她努力復(fù)習功課遇到難題，想鼓起勇氣去問江直樹時——
【學(xué)霸救命！機會來了！】
【直樹教教她吧求求了】
【教了教了！以前教過！】
【然后被笨得氣死哈哈】
【這次不會教了，沒看他臉色不好嗎】
【湘琴放棄吧，你學(xué)不會的】
江直樹在她剛開口說出“江同學(xué)”三個字時，就冷漠地打斷：“我現(xiàn)在沒空?！比缓蟮皖^繼續(xù)看他的原文書，周身散發(fā)著“生人勿近”的氣場。
每一次，每一次她鼓起勇氣靠近，都會被他的冷漠精準擊中。而每一次，那些名為“彈幕”的文字（她終于從那些滾動的內(nèi)容里搞懂了這東西叫什么）都會實時直播她的尷尬、難堪和心痛。
支持她和江直樹的彈幕，和她一樣，總是在期待，總是在失望，卻總抱著“下次他一定會被感動”的信念。
而覺得江直樹不愛她的彈幕，則像最刻薄的旁觀者，一遍遍用事實提醒她——看吧，你就是個笑話。
她的心，就在這一次次的期待和打擊，以及彈幕的狂歡與嘲諷中，反復(fù)被揉搓，酸澀和疼痛變得無比清晰。
她開始害怕看到那些彈幕，卻又忍不住去看。它們像一面無比殘酷又真實的鏡子，照出她的卑微，也照出江直樹近乎殘忍的冷漠。
今天，是月考放榜的日子。
湘琴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擠在人群里，從榜單的最后面開始找自己的名字。這是她的固定查找路徑。
果然，在倒數(shù)幾名的位置，她看到了“袁湘琴”三個字。雖然早有預(yù)料，但心里還是咯噔一下，沉甸甸的。
【唉，又是倒數(shù)】
【學(xué)霸的世界學(xué)渣不懂】
【直樹又是第一吧】
【毫無懸念】
【湘琴努力了就好】
【努力有啥用，成績又不會騙人】
她抬起頭，視線艱難地越過無數(shù)后腦勺，投向榜單最頂端那個閃閃發(fā)光的名字——江直樹。各科成績近乎滿分，總分高得令人絕望。
他和她的距離，就像這個名字在榜單上的位置一樣，一個在天，一個在地。
這時，她聽到旁邊幾個女生在議論，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飄進她耳朵里。
“哇，江直樹又是第一！好厲害！” “是啊，而且聽說他已經(jīng)被保送A大了哎！” “真的嗎？好棒！A大哎！夢想中的學(xué)校！” “當然是真的，老師親口說的。跟我們這種人完全不是一個世界啦~”
保送……A大？
湘琴愣住了。她從來沒聽他說過。他的人生規(guī)劃里，似乎從來沒有需要告知她的部分。
一股巨大的恐慌和失落瞬間攫住了她。他要走了？要去那么遠的、那么好的大學(xué)？那她呢？她怎么辦？她拼盡全力也不可能考上A大??！他們之間本來就如鴻溝般的距離，將會變成無法跨越的太平洋。
她下意識地在人群里尋找那個清冷的身影。
他就在不遠處，被幾個老師圍著，似乎在說著保送的事情。他臉上帶著難得的、淺淺的笑意，那是屬于天才的、從容自信的笑容。
湘琴的心抽痛了一下。她應(yīng)該為他高興的，可是……為什么眼淚有點不聽話呢？
她鬼使神差地，一步步挪到他附近，等待老師和恭喜的同學(xué)散去。
終于，他身邊暫時安靜了。
湘琴吸吸鼻子，攥緊衣角，用盡全身力氣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江、江同學(xué)……恭喜你……保送A大?！?/p>
江直樹聞聲轉(zhuǎn)過頭，看到是她，臉上的笑意淡了些，只是微微頷首：“謝謝。”
【湘琴別哭啊】
【好虐……距離越來越遠了】
【直樹你就不能多說兩個字嗎？】
【說了謝謝還想怎樣？】
【這恭喜聽著好心酸】
【現(xiàn)實版學(xué)渣和學(xué)霸的愛情】
【有個屁愛情，明明是湘琴單相思】
彈幕又開始刷屏。
湘琴忍著心里的酸楚，鼓起最后的勇氣，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那……那你以后……是不是就會去很遠的地方了？”
江直樹看著她紅紅的眼圈，眉頭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但說出來的話依舊平淡無波：“嗯?！?/p>
只是一個簡單的“嗯”字。
沒有安慰，沒有解釋，更沒有哪怕一絲一毫對她未來的詢問或關(guān)心。
他甚至沒有多看她一眼，仿佛她的悲傷、她的不安，都與他無關(guān)。確認周圍沒人再過來恭喜后，他便轉(zhuǎn)身離開了，留下湘琴一個人站在原地，像被遺棄在茫茫雪地里的小狗。
【媽的！氣死我了！江直樹你沒有心！】
【就這樣？沒了？】
【心疼湘琴抱抱】
【早就說了他不愛她，你們還不信】
【支持湘琴放棄！下一個更乖！】
【用戶‘湘琴不哭’打賞了999顆眼淚！】
【用戶‘棄樹投金’投喂了100個雞腿！支持換男主！】
【不要?。≈睒渲皇切愿窬瓦@樣！他心里肯定有的！】
【有個錘子！自欺欺人！】
密密麻麻的彈幕幾乎要淹沒湘琴的視線，那些文字像針一樣扎進她的心里，把江直樹剛才的冷漠無限放大、再放大。
是啊，他不愛她。
如果有一點點喜歡，怎么會對她如此吝嗇言語？如果有一點點在意，怎么會對她的眼淚和悲傷視若無睹？如果有一點點考慮過他們的未來，怎么會如此干脆地宣布離開，連一句“你呢？你怎么辦？”都舍不得問？
不說出口的愛，就相當于不愛。
行動上毫無體現(xiàn)的關(guān)心，就相當于不關(guān)心。
她一次又一次的原諒和自我安慰，在此刻顯得那么可笑又可憐。那些彈幕，雖然刺眼，卻無比真實地戳破了她一直以來自我編織的華麗泡沫。
泡沫碎了，只剩下冰冷的現(xiàn)實。
心，痛到麻木。
眼淚終于忍不住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視線模糊一片，連那些討厭的彈幕都看不清了。
“湘琴？”
熟悉的大嗓門再次響起，帶著滿滿的焦急和心疼。
阿金撥開人群沖了過來，看到哭得渾身發(fā)抖的湘琴，頓時手忙腳亂：“哎呀！怎么又哭了！是不是江直樹那個混蛋又欺負你了！我就知道！看到榜單我就知道你要難過！別哭別哭，考不好沒關(guān)系啦！我也不好嘛！以后我賣面包養(yǎng)你啊！”
他笨拙地想幫她擦眼淚，又覺得不好意思，只能圍著她團團轉(zhuǎn)，嘴里語無倫次地安慰著。
【阿金！??！你終于來了?。。 ?/p>
【嗚嗚嗚阿金才是真愛】
【賣面包養(yǎng)你……雖然土但好感動】
【接盤俠來了？】
【會不會說話？不會說就閉嘴！】
【金琴黨頭頂青天！】
【直樹你看看！你不要有人要！】
湘琴抬起淚眼，看著眼前急得滿頭汗的阿金。他的周圍，那些彈幕大多是為他加油，心疼她，罵江直樹的。
雖然還是很奇怪，但這一次，好像……沒那么刺眼了。
她吸了吸鼻子，聲音還帶著濃重的鼻音：“阿金……”
“哎！在呢在呢！湘琴你想吃什么？我請你吃冰淇淋？吃蛋糕？吃炸雞？吃到你開心為止！”阿金拍著胸脯，努力做出豪氣干云的樣子。
湘琴看著他那傻乎乎卻充滿真誠的臉，再想想江直樹那張永遠冷漠沒有表情的俊臉，心里某個堅硬的東西，忽然“咔嚓”一聲，裂開了一條縫。
或許……她一直以來的堅持，真的錯了吧？
那些彈幕，是不是來提醒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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