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會議室外的空氣似乎都凝固了。張偉整理了一下領(lǐng)帶，
那條他生日時女兒用零花錢給他買的、帶著些許稚氣圖案的領(lǐng)帶，此刻被他捏得有些發(fā)皺。
明天就是晉升評審會，他為這個項目熬了無數(shù)個通宵，材料準備了厚厚一摞，
信心像是吹足了氣的氣球。他甚至已經(jīng)想好，成功升任總監(jiān)后，
要帶妻子曉慧和女兒去她念叨了好久的迪士尼慶祝?！皬埥?jīng)理，
HR的李總監(jiān)和……李哲經(jīng)理請你過去一下?！敝硇≮w的聲音有些遲疑，眼神躲閃。
張偉心里的氣球微微漏了點氣，一種不祥的預(yù)感悄然爬上脊背。李哲？他的徒弟，
他一手帶起來、視如兄弟的下屬，也在里面？推開小會議室的門，HR總監(jiān)面無表情，
李哲坐在一旁，臉上是一種混合著悲傷和沉重的復(fù)雜表情，看得張偉心頭一緊?！皬垈ィ?/p>
請坐?！盚R總監(jiān)推過來一份文件，“公司近期進行業(yè)務(wù)架構(gòu)調(diào)整，很遺憾，
你的崗位不再被保留……”后面的話，像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嗡嗡作響，聽不真切。
張偉只看到那份冰冷的離職協(xié)議，以及“經(jīng)濟補償金”后面那個遠低于預(yù)期的數(shù)字。
“為什么？”他的聲音干澀得像是砂紙摩擦，“我的項目明天就上評審會，
業(yè)績考核一直是A……”李哲適時地開口了，語氣痛心疾首：“師傅，我也盡力爭取了，
但這是總部的決定……說是要優(yōu)化中層，注入新鮮血液。你知道，
現(xiàn)在大環(huán)境不好……”他每一句話都像是在為張偉考慮，卻把責(zé)任推得干干凈凈。優(yōu)化？
新鮮血液？張偉看著李哲，這個他傾囊相授、甚至在老板面前力保的年輕人，
如今坐在曾經(jīng)屬于自己的位置上，說著冠冕堂皇的話。他突然明白了，所謂的“優(yōu)化”，
不過是鳥盡弓藏，兔死狗烹。李哲早已覬覦這個位置許久，而他這個師傅，
成了徒弟上位的墊腳石，最后還要被一腳踢開。屈辱像是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
四十二歲，在公司奉獻了十五年，最后換來的是一紙輕飄飄的“優(yōu)化”通知。
收拾個人物品時，周圍的同事都低著頭，不敢看他。只有李哲跟了過來，
假惺惺地要幫他拿箱子?！皫煾?，以后有什么需要，盡管開口?！崩钫艿穆曇粢琅f誠懇。
張偉猛地抽回自己的箱子，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沒說。
那眼神讓李哲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抱著紙箱站在寫字樓下的街頭，陽光刺眼，車水馬龍。
這座城市依舊繁華忙碌，卻仿佛瞬間與他無關(guān)了?？诖锸謾C震動，
是曉慧發(fā)來的微信：“老公，晚上想吃什么？燉了你愛喝的湯。明天評審會加油哦！
[擁抱]”屏幕上女兒的笑臉壁紙格外扎眼。
房貸、車貸、女兒高昂的補習(xí)班費用、一家子的生活開銷……像一座座大山，
轟然壓在他剛剛被掏空的肩膀上。他深吸一口氣，努力讓顫抖的手指回復(fù)：“好啊，辛苦了。
明天沒問題，等我好消息?！卑聪掳l(fā)送鍵，巨大的謊言讓他胃里一陣翻攪。他不能倒下，
至少現(xiàn)在不能。他是丈夫，是父親，是這個家的頂梁柱。這根柱子，不能塌。第二天，
他依舊穿上那身最好的西裝，像往常一樣準時出門。只是目的地，從高端大氣的寫字樓，
變成了嘈雜喧鬧的外賣站點?！敖惺裁疵?？以前干啥的？”站點負責(zé)人頭也不抬。
“……張偉。以前，坐辦公室的?！彼曇艋逎！班溃忠粋€白領(lǐng)淪陷了？行吧，
跟著老王跑幾天，熟悉熟悉路線。記住嘍，速度就是金錢，差評就是噩夢。
”負責(zé)人扔過來一件亮黃色的騎手服。那衣服顏色刺眼，材質(zhì)粗糙，
和他身上的西裝格格不入。在更衣室冰冷的角落里，
張偉摩挲著騎手服上“迅達外賣”的logo，最終還是一點點，脫下了筆挺的西裝，
換上了這身亮黃色的“盔甲”?？粗R子里那個既熟悉又陌生的自己，
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羞恥和迷茫。第二章電動車竄行在擁堵的車流里，
導(dǎo)航機械地提示著下一個訂單的剩余時間。第一天正式跑單，
張偉笨拙得像個剛學(xué)走路的孩子。導(dǎo)航延遲，小區(qū)樓號看不清，
顧客電話打不通……每一個小問題都讓他焦頭爛額?！俺瑫r了！怎么這么慢！
”開門的中年婦女不滿地嘟囔，砰地一聲關(guān)上門。差評。一個鮮紅的警告出現(xiàn)在手機屏幕上，
像一記耳光。下午，天色陡然陰沉，緊接著暴雨傾盆。雨水模糊了視線，雨衣根本不起作用，
冰冷地貼在身上。在一處濕滑的路口，為了搶時間，車輪打滑，連人帶車摔倒在地。
餐盒灑了一地，湯汁混著雨水，污穢不堪。手掌和膝蓋火辣辣地疼。他癱坐在冰冷的雨水中，
看著那一地狼藉，第一次涌起想扔下一切逃跑的沖動。雨水順著頭發(fā)流進眼睛，又酸又澀，
分不清是雨水還是別的什么。手機又在響，是曉慧。他深吸一口氣，用力抹了一把臉，
擠出輕松的語氣：“喂，老婆？”“老公，雨下好大，你帶傘了嗎？下班路上小心點。
”“帶了帶了，沒事，我在公司好著呢。馬上要開個會，先掛了啊?！彼掖覓鞌嚯娫挘?/p>
生怕多一秒就會泄露自己的狼狽。掙扎著爬起來，扶起電動車。車筐壞了，餐沒法送了。
這一單的損失，要扣掉他跑一上午的收入。晚上回到家，已是精疲力竭。
他悄悄用創(chuàng)可貼蓋住手上的擦傷，盡力掩飾著渾身的酸痛。
曉慧端著湯從廚房出來：“回來了？今天這么晚，加班了？”“嗯，項目有點忙。
”他低頭換鞋，不敢看她的眼睛。飯桌上，曉慧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偶爾拿起手機回消息，
嘴角帶著一絲笑意?！案l聊呢？”張偉狀似無意地問?！芭?，新認識的一個朋友，
約我一起去練瑜伽?！睍曰鄯畔率謾C，“對了，老公，我看你最近挺累的，
周末陪我去買幾件新衣服吧，順便我也換個新發(fā)型?！睆垈バ睦锟┼庖幌隆曰垡幌蚬?jié)儉，
最近卻似乎格外注重打扮，用的護膚品也換成了他叫不出名字但看起來就很貴的牌子。
“瑜伽……在哪練？”他盡量讓語氣聽起來平常?！耙粋€剛開的工作室，環(huán)境挺好的，
叫‘蓮·瑜伽會所’。”曉慧說著，又補充道，“就在鉑悅府那邊?！便K悅府？
那是本市有名的高檔住宅區(qū)。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疑慮，像藤蔓一樣悄悄纏繞上張偉的心頭。
失業(yè)的焦慮，身體的疲憊，以及對妻子微妙變化的不安，交織在一起，沉甸甸地壓著他。
幾天后，他漸漸熟悉了送餐的路線，
也認識了帶他的“師傅”老王——一個干了七八年外賣的老騎手，皮膚黝黑，話不多，
但眼神里透著洞悉世事的精明。一次等餐間隙，老王瞇著眼看著手機上的訂單地址，
咂咂嘴：“鉑悅府啊……那兒單子小費有時候給得大方，但屁事也多。
特別是那個什么……‘蓮·瑜伽會所’，邪乎?！睆垈バ睦锩偷匾痪o：“怎么了？
”“說不清，不像個正經(jīng)練瑜伽的地兒。進去出來的都是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富太太，
神神秘秘的。送餐只讓放前臺，從來不讓進里頭?！崩贤鯄旱吐曇簦拔覄衲?，
接到那兒的單子，送完趕緊走，別多瞧，別多問?！闭f著，張偉的手機響了，
系統(tǒng)派送新單。取餐點是一家高級日料店，送達地址赫然正是——鉑悅府，蓮·瑜伽會所。
他的心驟然跳快了。第三章老王的話像一顆種子，在張偉的猜疑土壤里瘋狂滋生。
“蓮·瑜伽會所”。李哲。曉慧的新閨蜜。昂貴的護膚品。突然注重打扮。
這些碎片化的信息在他腦海里碰撞、組合，勾勒出一個他不敢細想的可怕輪廓。
那個他視若親弟的徒弟，不僅搶了他的職位，難道連他的家庭也不放過？曉慧最近的變化，
是因為李哲嗎？那個所謂的“瑜伽會所”，究竟是個什么所在？恐懼和憤怒像兩條毒蛇，
噬咬著他的心。他不能再這樣被動地等待和猜測下去。從那天起，張偉像是變了個人。
他不再僅僅是為了生計而奔跑，更像一個潛伏的獵手，
開始有意識地搶奪“鉑悅府”周邊的訂單，尤其是那家日料店和高級咖啡店的單子，
因為它們最有可能送往“蓮·瑜伽會所”。機會終于來了。又是一個周末的傍晚，
系統(tǒng)派給他一個送往“蓮·瑜伽會所”的蛋糕訂單。他深吸一口氣，騎上車，
朝著那個奢華而隱秘的小區(qū)駛?cè)?。這一次，他刻意放慢了速度。到達會所樓下時，
他沒有像往常一樣直接將蛋糕交給前臺，而是借口需要顧客簽收，磨蹭著觀察。
前臺小姐有些不耐煩，低頭似乎在發(fā)消息。就在這時，電梯門“?！币宦曢_了。
一陣熟悉的笑聲傳來，張偉的心臟驟然停止——是曉慧！
她正和一個年輕靚麗、穿著時髦的女人挽著胳膊走出來，兩人言笑晏晏，關(guān)系顯得十分親密。
那年輕女人張偉見過照片，是李哲最近在社交平臺上高調(diào)曬出的新女友，叫什么“蓮蓮”！
曉慧看到了穿著外賣服、提著蛋糕的張偉，笑容瞬間僵在臉上，
閃過一絲慌亂：“老……你怎么……”“您好，您的外賣?！睆垈缀跏且е罃D出這句話，
將蛋糕塞到前臺小姐手里，猛地轉(zhuǎn)身，騎上車逃離了現(xiàn)場。身后似乎傳來曉慧呼喚他的聲音，
但他聽不清，也不想聽。那一晚，家中的氣氛降到了冰點。
曉慧試圖解釋：“那個蓮蓮是我瑜伽課認識的，人很熱情，
我們就聊得多了一些……”“聊到什么？聊李哲？聊他的錢和他的車？
”張偉的聲音冷得像冰?！皬垈ツ闶裁匆馑迹磕悴幌嘈盼?？”曉慧的眼圈紅了。
“我相信我看到的！我相信你最近新買的衣服、新?lián)Q的化妝品！
我相信我失業(yè)后你突然多出來的‘社交’！”積壓已久的壓力、委屈和猜疑終于爆發(fā)，
他第一次對曉慧吼了出來。爭吵沒有結(jié)果，只剩下冰冷的沉默和同床異夢。
懷疑的種子長成了參天大樹。張偉開始利用送餐的空隙，像幽靈一樣徘徊在鉑悅府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