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司的霧氣終年不散,灰蒙蒙地籠罩著判官府邸的飛檐翹角。府內(nèi)燭火搖曳,映照著判官陳冥緊鎖的眉頭。他手中狼毫一頓,墨點便在生死簿上暈開一小片烏云。
“又寫錯了?!标愙@了口氣,將筆擱在青玉筆山上。
這已是本月第三次筆誤。作為執(zhí)掌人間生死輪回的判官,這等疏忽實在不該。他揉了揉太陽穴,感覺神識中有一根弦始終緊繃著,不得松弛。
案頭堆積的文書已高過半尺,全是待審的陽壽未盡卻意外身亡的案例。近三個月來,非正常死亡人數(shù)莫名激增,生死輪回的秩序隱隱出現(xiàn)了紊亂。閻王已派人來過三次,催促他盡快查明緣由。
陳冥起身踱至窗前,望著院中那棵千年槐樹。樹上掛滿了紅繩系著的木牌,每一塊都代表一個等待輪回的靈魂。風過時,木牌相擊發(fā)出清脆聲響,本是悅耳之音,此刻聽來卻只覺心煩意亂。
“大人,新送來的卷宗。”青衣小童捧著又一疊文書輕步進來,小心翼翼放在已經(jīng)不堪重負的案幾上。
陳冥頭也不回,“放著吧?!?/p>
小童猶豫片刻,又道:“牛頭馬面二位將軍在外等候多時了,說是有急事稟報?!?/p>
“讓他們進來。”
牛頭馬面踏入廳堂時帶來一股陰風,燭火猛地搖曳了一瞬。
“大人,又出事了?!迸n^聲音沉悶,“城南李姓一家五口,陽壽皆未盡,卻在昨日葬身火海。我們趕到時,魂魄已不見蹤影。”
陳冥轉(zhuǎn)身,眉間溝壑更深:“又是魂魄失蹤?”
馬面點頭:“這已是本月第十七起。勾魂使者們私下都在傳言,說是...”他忽然住口,似乎不敢再說下去。
“說什么?”陳冥追問。
“說是生死簿出了問題,大人的判斷有誤,才導致這么多陽壽未盡者意外喪命?!?/p>
陳冥面色一沉:“荒唐!生死簿乃天地至寶,豈會出錯?”
廳內(nèi)一時寂靜,只聽得窗外槐牌相擊之聲愈發(fā)急促,似是預示著不祥。
牛頭馬面退下后,陳冥獨坐案前,心中莫名不安。他伸手欲取生死簿再校對這些意外案例,卻驀然發(fā)現(xiàn)平日放置生死簿的玉臺上空空如也。
“青墨,可見到生死簿?”陳冥朝外間喚那小童。
青墨應聲而入:“不是一直在大人案上嗎?”
陳冥心頭一跳,起身四處翻找。文書卷宗被翻得凌亂不堪,筆墨紙硯散落一地,然而那本厚如磚石、封面暗金流轉(zhuǎn)的生死簿卻不見蹤影。
“方才我出去迎牛頭馬面將軍時,它還在這里?!鼻嗄钢衽_,聲音開始發(fā)顫。
二人將判官府里外外翻了個底朝天。藏書閣、臥房、后院、甚至廚房柴堆都不放過,然而生死簿如同化作青煙,消散得無影無蹤。
陳冥頹然坐回椅中,冷汗浸透了后背。
生死簿丟了。
這不是普通的書冊,而是維系陰陽平衡的神器。上面不僅記載著所有人的生死壽夭,更關鍵的是,只有通過它,判官才能準確判斷每個魂魄的功過是非,決定其輪回轉(zhuǎn)世的去向。
沒有生死簿,陰陽秩序?qū)⒋髞y。更可怕的是,若此書落入邪魔外道之手,隨意篡改生死,后果不堪設想。
“大人,要不要立即稟報閻君?”青墨小聲問道,臉色蒼白如紙。
陳冥搖頭:“不可。此事若聲張出去,必引起陰司大亂?!彼烈髌?,“生死簿乃通靈神器,不會輕易被毀。定然還在某處,或是被誰藏了起來?!?/p>
“可是誰能從判官府偷走它呢?府外有重兵把守,院內(nèi)設有結(jié)界,尋常鬼魅根本進不來啊?!?/p>
這也是陳冥想不通的地方。判官府戒備森嚴,更何況生死簿本身具有神力,非判官本人或得到特許者根本無法觸碰。
除非...是內(nèi)賊。
陳冥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青墨身上。這小童跟隨他已百年有余,性格單純忠誠,按理不會做出這等事。但若非內(nèi)賊,又有誰能神不知鬼不覺地盜走生死簿?
“青墨,今日可有可疑之人來過府上?”
青墨凝眉思索:“除了牛頭馬面將軍,就只有孟婆派人送來過湯料,說是看大人近日勞累,特地熬了安神湯。我放在廚房了,還沒給您送來?!?/p>
陳冥眼神一凜:“孟婆?”
地府中皆知,孟婆與判官素有嫌隙。三百年前,因一批魂魄輪回分配之事,二人曾在閻君面前爭執(zhí)不下,最終閻君采納了陳冥的意見。孟婆當場拂袖而去,從此結(jié)下梁子。
但即便如此,孟婆身為地府元老,理應不至于為私怨而做出危害陰陽秩序之事。
“大人,要去問問孟婆嗎?”青墨問道。
陳冥擺手:“無憑無據(jù),不可貿(mào)然質(zhì)問。你且去廚房將那安神湯取來?!?/p>
青墨應聲退下。陳冥獨坐空堂,心中波瀾起伏。生死簿失蹤與近期陰陽秩序紊亂必定有關聯(lián),而能夠接觸生死簿的,地府中不過寥寥數(shù)人。
窗外忽然風聲大作,千年槐樹劇烈搖晃,木牌相擊聲如急雨般噼啪作響。陳冥抬眼望去,恍惚間見一黑影倏地掠過院墻,轉(zhuǎn)瞬即逝。
“誰?”陳冥厲聲喝道,身形一閃已至院中。
四下寂然,唯有槐牌仍在風中不安地搖擺。陳冥凝神感知,卻捕捉不到任何異常氣息。若非錯覺,那黑影的身法快得驚人,絕非尋常鬼差。
青墨端著湯碗從廚房出來:“大人,怎么了?”
陳冥不答,只盯著槐樹若有所思。忽然,他目光定格在樹梢某處——那里系著一塊從未見過的黑色木牌,在滿樹紅繩中顯得格外突兀。
“那是什么?”陳冥指向黑牌。
青墨順指望去,一臉茫然:“小的不知,昨日還未見有此牌?!?/p>
陳冥縱身躍起,輕巧地取下黑牌。入手冰涼,上面無一字,只刻著一個奇怪的符號,似眼非眼,令人看了心生寒意。
翻過木牌,背面卻有一行小字:
“欲尋失物,往生閣中?!?/p>
陳冥心頭一震。往生閣乃是地府禁地,傳聞那里藏著陰陽兩界最大的秘密,連判官也不得隨意進入。
“大人,這...”青墨也看到了字跡,驚得說不出話來。
陳冥握緊木牌,目光深邃:“備轎,我要去往生閣?!?/p>
“可是閻君有令,無特許不得...”
“生死簿事關重大,顧不得這許多了?!标愙ご驍嗨澳懔粼诟?,若有人問起,便說我身體不適,暫不見客?!?/p>
話音未落,忽聞府外傳來通報:“閻君駕到——”
陳冥與青墨對視一眼,俱是面色一變。
閻君平日深居簡出,極少親臨判官府,此時突然造訪,莫非已經(jīng)知曉生死簿失蹤之事?
陳冥迅速將黑牌納入袖中,整了整衣冠,迎出門去。
只見一頂黑金轎輦停在府前,八名鬼將肅立兩側(cè)。簾幕掀起,閻君緩步而出,面色凝重如山雨欲來。
“陳判官,近日陰陽秩序紊亂,非正常死亡者眾,你作何解釋?”閻君開門見山,聲音如雷貫耳。
陳深吸一口氣,正欲回答,忽覺袖中黑牌莫名發(fā)燙,燙得他幾乎要叫出聲來。
閻君的目光陡然銳利如刀:“判官,你袖中藏有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