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琪考入大學(xué)的第二天,發(fā)現(xiàn)宿舍鏡面上莫名浮現(xiàn)“七月十五,替命冤魂”八字血痕。
校工淡然解釋:“學(xué)校建在萬葬崗上,常有怪事,習(xí)慣就好?!彼詾橹皇切律鷲鹤鲃?,
直到中元節(jié)前兩日,她驚覺自己八字與百年前慘死的一位女子完全吻合,
午夜走廊開始回蕩幽咽的戲曲聲,唯有她能聽見。當(dāng)冤魂的過往如潮水般涌入夢境,
孟琪意識到,她要的不是替身,而是借她之身重返陽間,完成一場跨越百年的復(fù)仇。
1 鏡中讖·生辰契七月的風(fēng)裹著暑氣和蟬鳴,蠻橫地灌入大學(xué)城。
孟琪拖著半人高的行李箱,輪子碾過新鋪的柏油路,發(fā)出沉悶的咕嚕聲。
迎新點的喧囂還在身后沸騰,她卻像一顆被投入汪洋的水滴,帶著點格格不入的疏離感,
找到了自己未來四年的巢穴——西區(qū)七棟,402。宿舍是標(biāo)準(zhǔn)的四人間,上床下桌,
空氣里飄著新家具和油漆混合的淡薄氣味。另外三個床鋪已經(jīng)有了主人生活的痕跡,
只有靠門的那張還空著,桌面落了一層細(xì)灰。孟琪放下行李,指尖劃過冰冷的桌板,
心里那點離家的彷徨才稍稍落了地。她拿了抹布去水房浸濕,回來時,
目光無意間掃過洗漱臺墻上那面方方正正的穿衣鏡。動作頓住了。鏡面很新,鍍銀完美,
清晰地映出她微微汗?jié)竦念~角和略帶困惑的臉。但就在她影像的額頭位置,
幾道暗紅的痕跡蜿蜒扭曲,組成了八個字:七月十五,替命冤魂。字跡潦草,
像是用什么黏稠的液體匆匆抹上去的,邊緣暈開,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陳舊腥氣。
心跳漏了一拍。惡作劇?下馬威?大學(xué)里都興這個?孟琪皺了眉,湊近了些,
指尖遲疑地觸碰鏡面。那暗紅痕跡并非涂在表面,更像是……從鏡子里滲出來的。冰涼刺骨,
激得她猛地縮回手?!翱词裁茨??”一個爽利的聲音從門口插進(jìn)來。
是同宿舍的短發(fā)女生周蕓,她抱著臉盆,好奇地探進(jìn)頭,順著孟琪的視線看向鏡子,“喲,
這什么?紅墨水?誰這么無聊!”孟琪沒說話,只是看著。周蕓大大咧咧走過來,
伸出濕漉漉的手指在鏡面上抹了一把,湊到鼻尖聞了聞:“沒味兒啊。
肯定是哪個缺德的搞的,擦掉就好了?!彼f著就用毛巾去擦,用力抹了幾下,
那暗紅的字跡竟紋絲不動,仿佛天生就長在鏡子里?!斑??”周蕓也愣了,加大力道,
鏡面被她擦得吱嘎響,那八字卻愈發(fā)清晰,甚至隱隱地,那暗紅像活物般微微蠕動了一下。
兩人背后都竄起一股寒意?!罢宜薰馨??”孟琪建議,聲音有點干。
宿管是個四十多歲的阿姨,正在值班室里吹著風(fēng)扇嗑瓜子,聽了描述,
眼皮都沒抬:“鏡子臟了就拿抹布擦擦,這點事也值當(dāng)跑一趟?”“擦不掉……”孟琪補充。
宿管這才不耐煩地放下瓜子,拍拍手跟著她們上來。對著那鏡子端詳半晌,
眉頭擰成了疙瘩:“邪門了……等著,我找個人來看看?!眮淼氖且晃晃迨畾q上下的校工,
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藍(lán)色工裝,膚色黝黑,臉上皺紋深刻,眼神渾濁得像蒙著一層霧。
他提著個工具盒,慢吞吞地走進(jìn)來,只瞥了那鏡子一眼,臉上沒有任何意外的表情。
他從盒子里拿出一瓶刺鼻的清潔劑,噴了些在鏡面上,又用一塊臟兮兮的絨布反復(fù)擦拭。
動作熟練,卻透著一股敷衍的麻木。那字跡依舊頑固地嵌在鏡中?!皼]用的?!毙9ねA耸?,
聲音沙啞得像砂紙磨過木頭,“擦不掉的?!薄皫煾担@怎么回事???”周蕓急著問。
校工轉(zhuǎn)過頭,目光在孟琪和周蕓臉上掃過,最后定格在那鏡面上,淡淡道:“這學(xué)校,
早些年,是建在一片萬葬崗上的。底下埋的人啊,比咱們?nèi)熒悠饋矶级唷D觐^久了,
總有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冒出來。習(xí)慣就好了。”他說得太平靜,太理所當(dāng)然,
仿佛在說“今天天氣不錯”。萬葬崗?怪事?習(xí)慣就好?孟琪和周蕓面面相覷,
一時竟不知該作何反應(yīng)。校工收拾好東西,慢悠悠地往外走,到門口時,腳步停了一下,
半回過頭,添了一句:“尤其是快七月半的時候,消停點,別瞎折騰?!遍T輕輕合上,
宿舍里只剩下兩個女生和一面印著不祥血字的鏡子。那天下午,另外兩位舍友也陸續(xù)到了。
打扮精致的本地姑娘周薇,和文靜內(nèi)向、戴著眼鏡的李麗。四人合力,想盡了辦法,
酒精、風(fēng)油精、甚至洗潔精,那鏡面上的字跡就像焊死在了里面,毫無變化。最后,
周薇翻出一張巨大的明星海報,干脆利落地把整個鏡子糊了個嚴(yán)嚴(yán)實實。眼不見為凈。
日子似乎恢復(fù)了正軌。軍訓(xùn)暴曬,課程新鮮,社團(tuán)招新眼花繚亂。
那面被遮蓋的鏡子和校工那句輕飄飄的“萬葬崗”,在日復(fù)一日的忙碌和喧囂中,
漸漸被擠壓到記憶的角落,蒙上了塵。孟琪甚至開始懷疑,
那天下午是不是自己暑熱下的幻覺。直到中元節(jié)前三天。季節(jié)性的雨水連綿起來,
空氣濕漉漉的,沉甸甸地壓在人身上。校園里的氣氛似乎也變得有些異樣。
路邊偶爾能看到焚燒紙錢后留下的黑色灰燼圈,被雨水打濕,黏在石板路上,
像一塊塊丑陋的瘡疤??諝饫?,總?cè)粲腥魺o地飄著一絲線香燃燒過的味道。
孟琪夜里開始睡不踏實。斷斷續(xù)續(xù)地做夢,夢里總有一個女人的哭聲,幽遠(yuǎn)凄切,
攪得她心煩意亂。白天上課也精神恍惚,老覺得背后發(fā)涼,像有人貼著脖子根吹氣。
中元節(jié)前兩日,星期二下午,沒課。周蕓和周薇出去逛街了,李麗去了圖書館。
孟琪一個人在宿舍整理東西,從箱底翻出一個硬殼筆記本,扉頁上,
是奶奶用毛筆仔細(xì)寫下的她的生辰八字——庚辰年七月十五子時正。奶奶迷信,
說記這個辟邪保平安。她的目光落在“七月十五”那幾個字上,心臟猛地一抽搐。
鏡子上那暗紅的字跡猝不及防地撞進(jìn)腦?!咴率?,替命冤魂。
一種冰冷的不安瞬間攫住了她。她甩甩頭,試圖驅(qū)散這荒謬的聯(lián)想,鬼使神差地,
卻打開了電腦。學(xué)校內(nèi)部論壇的文史板塊,據(jù)說有很多關(guān)于這座城市和學(xué)校歷史的陳年舊帖。
她輸入了“萬葬崗”、“校史”、“冤魂”幾個關(guān)鍵詞。搜索結(jié)果寥寥,
大多是無稽的談資和灌水。她耐著性子一頁頁翻下去,
直到一條七八年前的陳舊帖子映入眼簾。
帖子標(biāo)題是——《誰知道西區(qū)那片地以前是不是有個亂墳場?》發(fā)帖人匿名,
只在主樓簡單說聽老人提過,學(xué)校西區(qū)(正是她們宿舍樓所在)在民國早期甚至更早,
是一片無人收殮的尸首和死刑犯的埋葬地,俗稱萬葬崗。下面跟帖大多插科打諢,
只有一條回復(fù),引用了某本冷門的地方志片段。那片段用的是文言,夾雜著晦澀的用詞。
孟琪屏住呼吸,仔細(xì)辨認(rèn)。“……城西亂葬崗,民初尤盛。庚辰年仲夏,有奇案。
一女子柳氏,疑與車夫有染,敗德辱門,族中耆老依沉塘舊俗,決于七月望前夜。
柳氏冤憤難鳴,臨刑咒曰:‘身雖沉污淖,魂必不泯滅。待得庚辰重至,生辰契合者來,
吾當(dāng)借其身,雪此恨!’……后此地頻現(xiàn)怪誕,鄉(xiāng)人畏之,香火亦難鎮(zhèn)……”庚辰年?
七月望?望日,就是十五!孟琪的心臟狂跳起來,血液沖上頭頂,又瞬間冰冷地退潮。
她顫抖著手指,對比著屏幕上的字和筆記本上的生辰。庚辰年,七月十五。帖子里的柳氏,
死于庚辰年七月十五前夜。而她,孟琪,出生于庚辰年七月十五子時正。生辰八字,
完全吻合。那個詛咒……“待得庚辰重至,生辰契合者來……”一股寒意從尾椎骨急速竄上,
瞬間凍結(jié)了她的四肢百骸。宿舍里安靜得可怕,
只有電腦風(fēng)扇的嗡鳴和她自己越來越響的心跳聲。海報遮擋下的那面鏡子,
仿佛生出了無形的刺,扎在她的背上。不是惡作劇。那鏡面上的字,是寫給她的。
替命冤魂……柳氏要的,不是替死,而是借身!借她孟琪的身,重返陽間,
完成那場跨越了百年的復(fù)仇!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時徹底暗沉下來。濃重的烏云低壓,
雨水敲打著玻璃窗,發(fā)出沙沙的聲響。嗚嗚——咿咿——一陣極細(xì)微、極飄渺的聲音,
穿透雨幕,鉆進(jìn)她的耳朵。像是有人捏著嗓子,在極遠(yuǎn)的地方,用戲腔哀哀地唱著,
時斷時續(xù),如泣如訴。孟琪猛地抬起頭,渾身汗毛倒豎。那聲音,
分明是從空無一人的宿舍走廊外傳進(jìn)來的。唯有她能聽見。
2 夜戲低吟·舊怨痕那戲曲聲幽咽飄渺,像一根冰冷的絲線,纏繞著孟琪的耳膜,
直往腦髓里鉆。它并非來自某個明確的方向,而是彌漫在潮濕的空氣里,從走廊的盡頭,
從天花板的縫隙,從窗外沉甸甸的雨幕中,無孔不入。咿咿呀呀,時斷時續(xù),唱詞模糊不清,
唯有那調(diào)子,哀怨凄婉到了極致,裹挾著一種穿透百年光陰的冰冷恨意。孟琪僵在原地,
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她猛地看向宿舍其他角落——周蕓的玩偶靜靜地坐在床頭,
李麗桌上的多肉植物綠意盎然,周薇昂貴的護(hù)膚品整齊排列。一切如常。那聲音,
只有她聽得見。“誰…誰在唱?”她聲音發(fā)顫,幾乎聽不見。無人回應(yīng)。唯有那戲曲聲,
仿佛回應(yīng)她的疑問般,陡然拔高了一個調(diào)門,尖細(xì)得刺耳,隨即又低落下去,
化作令人心碎的嗚咽。她捂住耳朵,那聲音卻清晰地響在顱腔內(nèi)部,揮之不去。
恐懼像藤蔓一樣勒緊了她的心臟。她跌跌撞撞地沖過去,一把扯下遮擋鏡子的海報!
鏡面光潔,映出她蒼白失措的臉。那八個暗紅的字——“七月十五,
替命冤魂”——依舊嵌在那里,顏色似乎比之前更深了些,像凝固的血,正冷冷地注視著她。
不是幻覺。都不是。走廊外傳來腳步聲和說笑,鑰匙嘩啦作響。門被推開,
周蕓和周薇提著大包小包進(jìn)來,帶進(jìn)一股雨水的清新和商場香氛的味道?!懊乡鳎磕愀陕锬??
臉色這么白?”周蕓放下東西,驚訝地問。那詭異的戲曲聲,在門開的瞬間,戛然而止。
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突如其來的安靜讓孟琪的耳鳴格外清晰。她張了張嘴,
卻發(fā)不出聲音,只能指著鏡子。周薇皺眉看過去,撇撇嘴:“這破鏡子還這樣???
明天我找我爸說說,讓后勤處的人來換了它!看著就晦氣?!彼@然沒聽到任何異常。
周蕓湊近鏡子看了看,又擔(dān)憂地看向孟琪:“你是不是太累了?軍訓(xùn)剛完又下雨,氣壓低,
容易不舒服。要不要喝點熱水?”她們聽不見。也看不見那字跡愈發(fā)猙獰。
那種被無形之物單獨針對的孤立感,讓孟琪如墜冰窟。“沒…沒事,可能有點感冒。
”她艱難地擠出這句話,逃也似的爬回自己的床上,拉緊了床簾,
將自己封閉在一個狹小黑暗的空間里。夜晚,孟琪陷入了光怪陸離的夢境。
不再是模糊的哭聲,而是破碎卻清晰的畫面。她看見一雙纖細(xì)卻布滿凍瘡和泥垢的手,
死死摳著粗糙潮濕的木桶邊緣,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冰冷腥臭的河水猛地灌入口鼻,
窒息感真實得讓她在夢中劇烈掙扎。視角晃動,透過晃動的水波,
她看見岸上站著一圈模糊的人影,穿著深色的舊式短褂或長衫,面容不清,唯有一雙雙眼睛,
冷漠、麻木,甚至帶著一絲快意的興奮。
一個蒼老而冷酷的聲音在水面上回蕩:“……敗德辱門,沉塘凈穢,以儆效尤!
”無盡的冰冷,無盡的黑暗,胸腔要炸開的痛苦,還有那滔天的、扭曲的怨恨——憑什么?
憑什么?!畫面陡然切換。陰暗的祠堂,青煙繚繞。
一個穿著暗紅色繡花舊裙褂的女子背影跪在地上,頭發(fā)凌亂。兩個粗壯的老媽子死死按著她。
上方坐著幾個表情嚴(yán)肅的老者。“柳氏,你還有何話說?
”那女子猛地抬起頭——孟琪的心臟驟然停止——那是一張極其清秀卻慘白如紙的臉,
眉眼間竟與她有三分隱約的相似!但那雙眼睛里燃燒著的,是近乎瘋狂的絕望和恨意。
“我無罪!”聲音嘶啞,卻尖銳如刀,“你們屈打成招!栽贓陷害!我就算變成厲鬼,
也不會放過你們!放過這每一個冷眼旁觀、助紂為虐的人!
”她猛地轉(zhuǎn)向祠堂外圍觀的那些模糊面孔,
眼神怨毒得像要剜出他們的心肝:“待得庚辰重至,生辰契合者來,吾當(dāng)借其身,雪此恨!
你們等著!一個都跑不了??!”“死不悔改!行刑!”老者怒吼。場景猛地拉回水中,
窒息感再次襲來……“嗬!”孟琪猛地從夢中驚醒,彈坐起來,渾身被冷汗浸透,
心臟瘋狂擂鼓,肺部火辣辣地疼,仿佛真的剛剛從水里被撈出來。窗外,天光微熹,
雨已經(jīng)停了。宿舍里一片寂靜,只有室友們均勻的呼吸聲。她顫抖著摸向自己的脖子,
皮膚光滑,沒有水漬。但那種冰冷的窒息感,那份蝕骨的怨恨,
卻清晰地烙印在她的感官和記憶里,揮之不去。柳氏……那個百年前被冤屈沉塘的女人。
她的記憶,她的痛苦,她的仇恨,正通過某種詭異的聯(lián)系,強行涌入孟琪的腦海。
這不是簡單的鬧鬼。那校工說得輕描淡寫,但這絕不是“習(xí)慣就好”的事情。
柳氏要借她的身體還魂,回來報仇!而中元節(jié),鬼門大開,陽氣最弱,陰氣最盛,
就是她選定的日子!孟琪蜷縮起來,抱住膝蓋,抑制不住地發(fā)抖??謶窒癯彼粯友蜎]她。
她該怎么辦?告訴別人?誰會信?周蕓只會覺得她壓力太大需要看醫(yī)生,周薇會覺得她瘋了,
李麗大概會嚇得躲遠(yuǎn)。去找校工?他上次那麻木的態(tài)度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逃跑?離開學(xué)校?
可那種被盯上的感覺如影隨形,她能逃到哪里去?而且,冥冥中她有預(yù)感,這件事不了結(jié),
她無處可逃。一天渾渾噩噩。課堂上老師講的內(nèi)容一個字都沒聽進(jìn)去。周蕓和她說話,
她反應(yīng)慢了半拍。李麗小聲問她是不是沒睡好,她只能僵硬地點頭。
她開始留意到更多細(xì)微的異常。洗手時,水龍頭流出的水會突然變得刺骨冰涼,
甚至帶上一絲若有若無的淤泥腥氣。路過教學(xué)樓旁那片年代久遠(yuǎn)的小竹林時,
會覺得里面有什么東西在盯著她,竹葉無風(fēng)自動。照任何能反光的物體時,
眼角的余光總會瞥見一個模糊的紅色身影一閃而過,猛地轉(zhuǎn)頭卻又什么都沒有。
那種被窺視的感覺越來越強烈,無時無刻,如蛆附骨。中元節(jié)前一天,農(nóng)歷七月十四,
星期四。天氣放晴,烈日當(dāng)空,但空氣里卻仿佛繃緊了一根無形的弦。
校園里關(guān)于“鬼節(jié)”的議論悄悄多了起來,學(xué)生們帶著幾分戲謔和幾分忌諱談?wù)撝伞?/p>
下午,孟琪獨自一人去了圖書館。她需要查證那個夢,查證柳氏的存在。
地方志文獻(xiàn)區(qū)人跡罕至,彌漫著舊紙和灰塵的味道。
片——“庚辰年”、“柳氏”、“沉塘”、“城西”——在浩如煙海的陳舊書卷中艱難搜尋。
指尖劃過發(fā)脆的紙頁,時間悄然流逝。終于,
在一本紙張泛黃、裝訂松散的手抄本《城南舊事雜錄》中,她找到了!并非官方正史,
更像是野老筆記,字跡潦草,夾雜著許多主觀臆斷和迷信色彩。但記錄的內(nèi)容,
讓她遍體生寒?!啊駠拍?,歲在庚辰,城西亂葬崗左近柳家屯,出一慘案。
柳家幼女名婉,年方二八,許配東街張家子。然婚前失貞,珠胎暗結(jié),丑事敗露。族長大怒,
嚴(yán)刑拷問奸夫何人。柳婉抵死不認(rèn),然腹中孽種為證,百口莫辯。依族規(guī),判沉塘之刑,
于七月十四子夜執(zhí)行。”“臨刑前,柳婉指天發(fā)誓,云其清白,
咒全族及見死不救者皆不得好死。言畢,被塞入豬籠,沉于屯口污塘。其怨氣沖天,
是夜屯中犬吠不止,嬰孩夜啼不休。后數(shù)年,屯中接連發(fā)生怪事,參與行刑者或瘋或死,
皆不得善終。鄉(xiāng)人懼,請法師鎮(zhèn)之,然法師云其怨念太深,借萬葬崗陰煞之氣,已成氣候,
難以根除,唯暫時壓制。預(yù)言一甲子后,待庚辰重現(xiàn),必有契合其生辰之女子為其媒介,
其怨魂必將歸來……”民國九年,庚辰年!七月十四子夜!柳婉!名字、時間、事件,
甚至那惡毒的詛咒,全都對上了!那本書的頁邊,
還有人用紅筆細(xì)細(xì)地描畫了一個小小的、扭曲的符箓,旁邊寫著一行小字:“封魂印記,
切勿損毀。”孟琪的手指下意識地?fù)徇^那個模糊的紅色印記。就在觸碰到的瞬間——“砰!
”圖書館遠(yuǎn)處傳來一聲重重的關(guān)門聲。同時,孟琪眼前的燈光猛地閃爍起來,明滅不定!
書架投下扭曲搖晃的陰影,仿佛活了過來。一股極致的陰冷氣息毫無征兆地從身后襲來,
瞬間包裹住她,凍得她牙齒咯咯作響。那幽咽的、只有她能聽見的戲曲聲再次響起!這一次,
前所未有的清晰,就在她的耳邊!唱詞凄厲絕望,
客……一個個……逃不脫……借得生人身……了卻死后仇……”冰冷的呼氣吹拂著她的耳垂。
孟琪猛地回頭。身后空無一人。只有一排排沉默的舊書架,在閃爍的燈光下,投下幢幢鬼影。
但她能感覺到。她就在這里。柳婉。她的怨魂。就在這間屋子里,緊貼著她的后背。
等待著明天的到來。3 殘卷夜訪·守夜人那冰冷的吐息仿佛還黏在耳垂上,
帶著一股河底淤泥的腐朽氣味。戲曲聲戛然而止,如同被利刃切斷。
圖書館老舊燈管仍在拼命閃爍,明滅不定,將書架間的過道變成光影扭曲的迷宮。
孟琪猛地轉(zhuǎn)過身,心臟幾乎要從喉嚨里跳出來??諢o一人。
只有她自己急促的呼吸聲在死寂的文獻(xiàn)區(qū)里顯得格外刺耳。但那被注視的感覺并未消失,
反而更加強烈了。仿佛有一個看不見的存在,正貼得極近,
用充滿惡意的目光細(xì)細(xì)描摹她的驚恐。她踉蹌著后退,脊背撞在冰冷堅硬的書架上,
發(fā)出一聲悶響。那本《城南舊事雜錄》從顫抖的手中滑落,“啪”地一聲掉在地上,
書頁散開,恰好露出那個用紅筆描畫的、扭曲的“封魂印記”。燈光在這一刻停止了閃爍,
穩(wěn)定地亮了起來。仿佛剛才的一切只是電路故障引發(fā)的幻覺。但孟琪知道不是。
那股陰冷的氣息還在周圍盤旋,空氣沉重得讓人窒息。她不敢低頭去撿那本書,
甚至不敢再多看那個印記一眼。逃!這個念頭占據(jù)了所有思維。
她幾乎是手腳并用地推開身前的閱覽桌,跌跌撞撞地沖向圖書館出口。
腳步聲在空曠安靜的區(qū)域里被無限放大,咚咚咚地敲擊著她的耳膜,
也敲擊著她瀕臨崩潰的神經(jīng)。直到?jīng)_出圖書館大門,重新沐浴在傍晚依舊灼熱的陽光下,
那股跗骨之蛆般的陰冷感才稍稍減退。她扶著門口冰冷的石柱,大口大口地喘氣,
額頭上全是冰涼的冷汗。路上有學(xué)生嬉笑著走過,好奇地瞥了她一眼。
正常的、鮮活的世界的聲音重新涌入耳朵,卻顯得那么遙遠(yuǎn)和不真實。
她回頭望向圖書館那深邃的入口,仿佛那是一只蟄伏的巨獸,剛剛對她露出了獠牙。
柳婉……她的怨魂已經(jīng)越來越強了。不再僅僅滿足于入夢和低吟,開始能夠影響現(xiàn)實,
甚至幾乎要顯形。中元節(jié),就是明晚子時。時間不多了。她不能坐以待斃。必須做點什么。
找校工!那個麻木的、似乎知道些什么的校工!他上次那句“習(xí)慣就好”現(xiàn)在回想起來,
絕非簡單的敷衍,更像是一種無奈的告誡。孟琪幾乎是跑著去了后勤處的工人工棚。
此時已是下班時間,工棚里空蕩蕩的,只有幾個留守的年輕工人在打牌,煙味和汗味混雜。
“找誰啊,同學(xué)?”一個滿手油污的年輕人抬頭問。“我…我找那位年紀(jì)大一點,有點黑,
臉上皺紋很深的師傅?”孟琪比劃著,氣息不穩(wěn)?!袄详??他不住工棚,
他家就在西區(qū)最邊上那排老平房,門口有棵大槐樹那家?!蹦贻p人隨口答道,
又低下頭去看牌,“不過那老頭怪得很,沒事少去惹他?!泵乡鞯懒酥x,轉(zhuǎn)身又往西區(qū)跑。
西區(qū)邊緣是學(xué)校最早的一批建筑,幾排紅磚平房掩映在茂密的樹木中,
與遠(yuǎn)處嶄新的宿舍樓格格不入。找到那棵巨大的老槐樹并不難,
它虬結(jié)的枝椏幾乎遮蓋了底下那間低矮平房的整個屋頂。院子門沒鎖,
是那種老式的鐵柵欄門,已經(jīng)銹跡斑斑。孟琪猶豫了一下,推開時發(fā)出刺耳的“吱呀”聲。
院子里很干凈,種著些常見的花草,卻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冷清。平房的門虛掩著,
里面透出昏黃的燈光。“陳師傅?”孟琪站在門口,小聲喊道,手心全是汗。
里面?zhèn)鱽砀O窸窣窣的動靜,過了一會兒,校工老陳那張布滿皺紋的臉出現(xiàn)在門縫里。
他看到孟琪,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極快的、難以捕捉的情緒——像是了然,又像是厭煩。
“什么事?”他的聲音依舊沙啞?!皫煾?,那面鏡子……還有圖書館……”孟琪語無倫次,
試圖組織語言,“我查到了,
那個柳婉……她是不是……她明天晚上是不是要……”老陳沉默地看著她,半晌,嘆了口氣,
把門拉開了一些:“進(jìn)來說吧?!蔽葑永镪愒O(shè)極其簡單,甚至可以說是簡陋。一張木板床,
一張舊桌子,兩把椅子,角落里堆著些工具。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香火和草藥混合的味道。最引人注目的是正對門的墻上,
貼著一張褪色的、復(fù)雜無比的符箓,朱砂筆畫已經(jīng)有些暗淡。“坐。”老陳指了指椅子,
自己坐在床沿上,摸出一個銹蝕的鐵盒,卷起旱煙來。他的手很穩(wěn),動作慢條斯理,
仿佛外界的天崩地裂都與他無關(guān)。“師傅,您知道她對不對?那個柳婉?您知道她會來找我,
是不是?”孟琪急切地問,聲音帶著哭腔。老陳點燃旱煙,深吸了一口,
辛辣的煙霧彌漫開來。他透過煙霧看著孟琪,眼神復(fù)雜?!皩W(xué)校建在這地方,
本身就是鎮(zhèn)著她和下面那些東西的?!彼K于開口,聲音低沉,“樓宇布局,地基深淺,
甚至有些樓角埋的東西,都是請高人看過的。這么多年,勉強壓得住。
”他吐出一口煙:“但壓得住怨氣,壓不住‘契’。尤其是她這種怨氣沖天、又發(fā)了毒咒的。
時辰一到,契約自成?!薄捌跫s?什么契約?”“生辰契?!崩详惪粗?,“你的八字,
正好成了她連通陰陽、借尸還魂的那座橋。這不是你躲不躲的問題,是你就是那把鑰匙。
”孟琪渾身冰冷:“那…那怎么辦?就沒有辦法了嗎?”“辦法?”老陳扯了扯嘴角,
露出一個像是苦笑的表情,“以前倒是有個笨辦法。找個八字更硬、陽氣更足的人,
在中元節(jié)子時之前,寸步不離地守著你,用活人的陽氣幫你擋住她的感應(yīng)。熬過子時,
鬼門關(guān)閉,她今年就沒辦法了?!薄暗@只是今年?”孟琪捕捉到他話里的意思。
“治標(biāo)不治本?!崩详惪牧丝臒熁?,“只要契約在,她每年中元節(jié)都會來找你,
一次比一次強。除非……”“除非什么?”“除非能化解她的怨氣,
或者……找到她當(dāng)初被沉塘的真相,還她一個清白。”老陳的聲音變得更低,
“但那都是百年前的舊事了,骨頭都化沒了,怎么查?誰又肯信?”希望剛剛?cè)计鹁捅黄纭?/p>
找一個八字硬的人?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大學(xué)里,她能找誰?誰又會相信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
愿意在中元節(jié)的深夜陪她冒險?“就沒有別的……”“或者,我?guī)湍惆堰@屋子封起來,
你今晚就別出去了?!崩详愔噶酥笁ι系姆拔夷鼙D氵@一晚平安。
但明天……你得自己熬。”只是拖延一晚。最終的審判仍在明日。孟琪失魂落魄地站起來。
看來從老陳這里,得不到徹底的解決之道了。就在她準(zhǔn)備告辭離開時,
目光無意間掃過老陳那張舊書桌。桌面上攤開放著一本線裝古書,
書頁間夾著幾張手繪的圖紙。其中一張圖紙的一角,繪制著一個圖案——那圖案,
竟然與她在圖書館那本《城南舊事雜錄》里看到的、用紅筆描畫的“封魂印記”一模一樣!
孟琪的心猛地一跳。老陳似乎察覺到她的目光,
不動聲色地用手邊的抹布蓋住了那本書和圖紙?!白甙桑瑢W(xué)?!彼酒鹕?,
送客的意思很明顯,“天快黑了,沒事別在外面晃悠。尤其是……別靠近水邊。
”他的眼神里,似乎比剛才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警告和……憐憫?
孟琪昏昏沉沉地走出老陳的家門,身后的鐵門“哐當(dāng)”一聲關(guān)上,
隔絕了那昏黃的燈光和神秘的香火味。夜風(fēng)吹過,老槐樹的葉子嘩嘩作響,
像是無數(shù)人在黑暗中竊竊私語。別靠近水邊……老陳最后那句話在她腦海里回蕩。
學(xué)校里有水的地方……除了各處的景觀水池,
最大的水體就是——位于校園西北角的“翠微湖”!一個模糊的念頭,一個極其危險的念頭,
不受控制地冒了出來。柳婉是沉塘而死的。她的怨魂執(zhí)念最深的地方,會不會就是……水底?
那些破碎的夢境里,冰冷的窒息感如此真實。如果……如果能去那里看看?
是不是能找到一絲線索?哪怕只是確認(rèn)一下?這個念頭瘋狂而誘人。她知道這很危險,
老陳剛剛警告過。但坐以待斃的恐懼壓倒了一切。她需要做點什么,任何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