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天空格外陰沉,濕潤的空氣里彌漫著泥土與青草混合的清香。郊外的墓園寂靜無聲,
一座新立的墓碑前,人群早已散去,唯有林墨仍舊獨自站在那里,像一尊被雨水打濕的雕像。
我撐著黑傘走到她身邊,輕聲開口:“林墨,走吧,人死不能復生。”她沒有回應,
目光依舊癡癡地落在墓碑上,仿佛要將那冰冷石碑上的每一個字都刻進心里。我走到她身前,
擋住了她的視線,這才看清她的模樣——蒼白的臉上淚痕交錯,雙眼紅腫得厲害,
唇瓣微微顫動著,像是在無聲地和誰說著話?!傲帜?!”我忍不住提高聲音,
“他若在天有靈,看到你這樣折磨自己,怎么會安心?讓他好好走吧,
我們活著的人總要繼續(xù)向前?!彼K于抬起頭,茫然地望著我,眼神空洞得讓人心疼。
我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這是幾?你還認得我是誰嗎?”“一。”她虛弱地吐出這個字,
聲音沙啞得幾乎聽不見,“李晨澤,我沒傻?!蔽宜闪丝跉?,
輕輕攬住她的肩膀:“我送你回家。”一路上,她靠在車窗上一言不發(fā),雨水順著玻璃滑落,
像極了未來得及落下的眼淚。我將她送回家,安頓在沙發(fā)上?!肮镜氖掠形?,你好好休息。
”我為她掖好毯角,她卻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俺繚?,你說他會不會怪我?
”她仰起臉,眼中水光瀲滟,“那天我要是攔住他,不讓他去執(zhí)勤……”“別說傻話。
”我打斷她,“他是警察,那是他的職責?!庇洃浿懈‖F(xiàn)出他陽光般的笑臉。
那個總是穿著警服,肩章一絲不茍的男人,曾在一次聚餐時鄭重地對我說:“晨澤,
要是哪天我有什么不測,拜托你替我照顧林墨?!睕]想到一句玩笑般的囑托,竟一語成讖。
安頓好林墨后,我匆匆趕回公司處理積壓的工作。夜幕降臨時,我撥通了她的電話,
卻始終無人接聽。不安像藤蔓般纏繞上心頭,我抓起車鑰匙直奔她的公寓。敲門無人應答,
幸虧鄰居張阿姨出來倒垃圾,看見我焦急的模樣,嘆了口氣:“小李啊,
小林今天一直沒出門,我有點擔心,剛才還聽見里面有動靜...”“張阿姨,
能不能麻煩您用備用鑰匙開個門?我擔心林墨出事了?!遍T打開的瞬間,
濃重的血腥味撲面而來。我沖進浴室,看見林墨安靜地躺在浴缸里,水面被染成刺目的紅。
她手腕上的傷口還在滲血,臉上的表情平靜得可怕?!傲帜?/p>
”我沖過去用毛巾死死按住她的傷口,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你怎么這么傻……”醫(yī)院搶救室的燈亮得刺眼。我在走廊上來回踱步,直到醫(yī)生走出來。
“你是病人家屬?”醫(yī)生摘下口罩,神色嚴肅。“我是她...朋友?!蹦莾蓚€字說出口時,
我的心刺痛了一下?!笆а^多,但搶救及時,已經脫離危險了?!贬t(yī)生翻著病歷,
“病人有重度抑郁傾向,需要有人24小時看護。你是她朋友,最好聯(lián)系她的家人。
”“她家人都在外地...”我頓了頓,“醫(yī)生,我會照顧好她的。
”醫(yī)生點點頭:“最重要的是不要再受刺激,多陪伴,但也不要過度壓抑她的情緒。
悲傷需要宣泄,但要引導她以健康的方式?!笔卦谒〈睬暗哪且灰垢裢饴L。凌晨時分,
她終于醒來,蒼白的嘴唇微微顫動?!盀槭裁床蛔屛胰ヒ娝??”她望著天花板,
眼淚無聲滑落,“他說過要陪我看每一次雨停后的彩虹,
可最后連葬禮都在下雨...”我握住她冰涼的手,喉頭發(fā)緊:“因為他希望你好好活著。
就像那天在公園,他毫不猶豫地沖過來救你一樣,他最大的愿望,
就是你能平安幸福地度過一生?!彼慕廾p顫,似乎想起了那個初遇的午后。
那時一個逃犯突然劫持了正在公園寫生的她,是陳磊毫不猶豫地沖上前,
用自己的身體擋在了她與歹徒之間?!澳阒浪麑ξ艺f過什么嗎?”林墨的聲音輕得像羽毛,
“他說自從穿上警服的那一刻起,就做好了為人民犧牲的準備。
可是...可是他明明也答應過我,要平安回來...”我的心揪痛著,既為她的悲傷,
也為自己那份無法說出口的感情。從大學時代第一次見到林墨起,我的心就為她跳動,
可惜那時她已經愛上了那個陽光正直的警察。我只能默默站在朋友的位置上,
守護著她的笑容。時間如流水,緩緩撫平著傷痕。林墨出院后,
我以“方便照顧”和“監(jiān)督室友”為由,厚著臉皮搬進了她家客房。張阿姨幫著我收拾屋子,
一邊整理一邊絮叨:“小林啊,晨澤這孩子心細,有他照應著,我們也都放心些。你呀,
好好的,陳警官在天上看著呢,他也盼著你好?!绷帜椭^,輕輕“嗯”了一聲,
手指無意識地蜷縮著。最初的幾天,她沉默得可怕。除了必要的交流,幾乎不開口。
我變著法子做她以前愛吃的菜,但她總是吃幾口就放下筷子,眼神飄向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公司里,我盡量分擔她的工作,但重要的決策還是會拿去問她?!傲挚?,這份合同你看一下。
”我故意用公事公辦的語氣,試圖將她拉回正常的生活軌道。她接過文件,努力聚焦,
長長的睫毛在蒼白的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有時她會突然愣住,筆尖在紙上停頓,
我知道她又想起了什么。但我從不點破,只是耐心地等著,或者遞上一杯溫熱的牛奶。
“謝謝。”她總是這樣說,聲音輕得像羽毛,卻總能在我心里泛起漣漪。
大約三個月后的一個深夜,急促的手機鈴聲劃破了寂靜。
電話那頭是嘈雜的音樂和一個陌生的女聲:“您好,是李晨澤先生嗎?
您朋友林小姐在我們這兒喝多了,一直叫著您的名字……”我的心猛地一沉,
抓起車鑰匙就沖了出去。在燈光迷離的酒吧角落,我找到了她。她趴在桌上,
身邊倒著幾個空酒瓶,臉上淚痕交錯,平日里清冷的模樣蕩然無存,只剩下破碎的狼狽。
“陳磊……你為什么丟下我……”她嗚咽著,像只迷路的小獸。我心中一痛,
上前輕輕扶起她:“林墨,我們回家?!彼龗暝?,醉眼朦朧地看我,看了好久,
才喃喃道:“晨澤……是你啊?!彼蝗蛔プ∥业氖直?,指甲幾乎掐進我的肉里,
“你告訴我,是不是我不夠好?所以他才不要我了?”“不是的,你很好,非常好。
”我聲音沙啞,用力扶穩(wěn)她。送她回家的路上,她在后座蜷縮成一團,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著胡話,
說的全是她和他的過往——第一次牽手的心動,他出任務時她的提心吊膽,
他們偷偷計劃的未來……還有他父母因為他只是個小警察并不喜歡他。
也后悔沒能在更早認識他,這樣她就有更長的視角了解他。每一句都像針一樣扎在我心上,
既為她心疼,也為自己那見不得光的嫉妒感到羞愧。那一夜,我守在她床邊,
生怕她再做傻事。她睡得極不安穩(wěn),眉頭緊鎖,嘴里不時呢喃。凌晨時分,她突然驚醒,
看到我,愣了一下,隨即眼底涌上巨大的愧疚和難堪。“對不起……我又給你添麻煩了。
”她把臉埋進被子,聲音悶悶的?!傲帜蔽覈@了口氣,聲音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
“在我這里,你永遠不需要說對不起。麻煩不是你,照顧你,是我心甘情愿。
”她身體微微一顫,沒有抬頭。但我知道,她聽見了。自那之后,有什么東西悄悄改變了。
她不再那么抗拒我的靠近,偶爾甚至會對我露出極淡的笑容。我會在周末早晨敲她的門,
“林總,賞臉吃個Brunch嗎?公司樓下新開了家店,據說甜品不錯。
”我會以討論工作為名,約她去看畫展,因為她大學時最愛畫畫。我會在她對著電腦發(fā)呆時,
故意用蹩腳的笑話打擾她。她漸漸愿意走出家門。陽光好的下午,我們會去江邊散步。
她的話依然不多,但會靜靜地聽我說,偶爾回應幾句。一次散步時,遇到了她以前的朋友。
對方用好奇探究的目光在我和她之間來回掃視。林墨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與我拉開距離。
那一刻,我的心像被什么東西刺了一下,但面上依舊保持著平靜。朋友走后,
她輕聲說:“晨澤,我……”“沒事,”我打斷她,故作輕松地笑笑,“走吧,風大了,
我們回去?!蔽颐靼?,她還沒準備好。我愿意等。轉折發(fā)生在一個雷雨交加的夜晚。
巨大的雷聲過后,家里突然一片漆黑——跳閘了。黑暗中,
我聽到她房間里傳來一聲壓抑的驚叫。我立刻摸黑過去,敲她的門:“林墨?沒事吧?
”門開了,她站在門口,臉色蒼白,身體微微發(fā)抖。又一個響雷炸開,她嚇得猛地一顫。
幾乎是下意識的,我伸出手,將她輕輕攬入懷中。她僵硬了一瞬,卻沒有推開我。
她的額頭抵著我的肩膀,呼吸急促。我能感受到她的恐懼和無助。“別怕,只是打雷。
”我低聲安撫,像哄孩子一樣輕輕拍著她的背,“我在這兒?!焙诎抵?,
我們的呼吸彼此交織。過了好久,她的身體才慢慢放松下來。雨聲漸小,
只剩下淅淅瀝瀝的聲響。“晨澤,”她忽然開口,聲音很輕,卻異常清晰,“這一年,
謝謝你。如果沒有你,我可能……”“沒有如果,”我打斷她,“你一定會好好的。
”她從我懷里抬起頭,即使在一片黑暗中,我似乎也能看到她明亮的眼睛。
“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好到……讓我不知所措。”我的心跳驟然加速,
幾乎要沖破胸膛。沉默在黑暗中蔓延,鼓足了畢生的勇氣,我聽見自己說:“因為,
我喜歡你。從大學第一次見到你,就喜歡你。比他更早。
”我終于將埋藏心底多年的秘密說了出來,反而有一種如釋重負的坦然,“但我告訴你這些,
不是要你回應什么。只是覺得,你應該知道。你可以繼續(xù)懷念他,沒關系,我會陪著你。
無論以什么身份?!蔽艺f完了,等待著她的審判。時間仿佛靜止了。良久,
我感覺到她的手輕輕抓住了我的衣角。“李晨澤,”她的聲音帶著哭腔,
卻又有一絲如釋重負,“你真是個傻瓜……天底下最大的傻瓜。”她深吸一口氣,
像是下定了極大的決心:“抱著我……有點冷?!蔽以俅螕碜∷?,這一次,無比堅定。
雨不知何時停了。天邊漸漸泛起魚肚白。我們就這樣站在窗前,看著晨曦驅散黑暗。“晨澤,
”她看著窗外,輕輕地說,“給我一點時間,好嗎?我需要……好好地和他告別。”“好,
”我收緊手臂,將下巴輕輕抵在她的發(fā)頂,“多久我都等?!彼D過身,面向我,
眼睛還紅著,卻露出了一個真正輕松的笑容:“不過,你可以先從客房搬出來了。
我家沙發(fā)挺大的?!蔽毅读艘幌?,隨即狂喜涌上心頭,
忍不住也笑了起來:“這是林總給我的新offer嗎?”“嗯,”她點點頭,
眼中閃爍著淚光,還有一絲久違的俏皮,“試用期看你表現(xiàn)。”陽光終于穿透云層,
灑在我們身上,溫暖而明亮。窗外,一道淡淡的彩虹掛在天際。我知道,
漫長的雨季終于過去了,而我們的故事,才剛剛開始。正式成為林墨的“試用期男友”后,
我珍而重之地對待每一個能和她共度的平凡瞬間。我們第一次正式約會是去看電影。
選片環(huán)節(jié)就充滿了“博弈”。我指著最新上映的好萊塢大片:“看這個?聽說特效不錯。
” 林墨瞥了一眼海報上爆炸的火光,輕輕搖頭:“太吵了?!彼哪抗庠谂牌砩嫌我疲?/p>
最后停在一部評分很高的文藝愛情片上,“這個吧?” 我心里小小地咯噔一下,
怕這種題材會勾起她的傷心事。但看她眼神平靜,甚至帶點期待,我立刻點頭:“好。
”取票,買爆米花和飲料。我自然地要了一桶爆米花,一杯冰可樂,一杯熱奶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