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啟·昭明二十七年,臘月二十九,京師連日大雪,雪片像撕碎的紙錢,
密密匝匝砸在九重宮闕的琉璃瓦上,沙沙作響。 酉時三刻,冷宮深處突然竄起一條火龍,
火舌順著干枯的爬墻虎一路舔上飛檐,映得半邊天都是血色。 沈錦被鎖在最里間的偏殿,
鎖鏈勒進腕骨,鐵銹混著血,像一圈暗紅鐲子。她聽見木梁爆裂的“嗶啵”聲,
也聽見自己皮肉被火烤出的滋啦聲,卻意外地平靜。 透過焦黑的窗欞,
她看見自己的夫君——新帝蕭凜,披著銀狐大氅,立在雪地里,
懷里抱著“病逝”的貴妃柳素素。 柳素素的臉比雪還白,睫毛上凝著霜,像一尊易碎的瓷。
沈錦忽然想起三年前,自己也是被他這樣打橫抱進喜轎的。那時他說:“阿錦,
朕以天下為聘,換你一世歡顏?!?如今想來,不過一句笑話。 火油味嗆得她直咳,
咳著咳著就笑了。 “原來我只是替她去死。” 她想起昨日傍晚,柳素素端著一碗藥,
溫柔地哄她:“姐姐,喝了就不疼了?!?藥里下了啞毒,毒發(fā)時喉嚨像被鈍刀鋸開,
卻發(fā)不出半點聲音。 此刻,她依舊發(fā)不出聲音,只能在心里,
一字一句地刻: ——若有來世,我不當(dāng)誰的替身,也不當(dāng)誰的皇后。 ——若有來世,
我要親手把你們燒成灰。 火舌卷上她的裙角,繡在裙擺的百鳥朝鳳瞬間化作飛灰。
她閉上眼,聽見宮人驚惶的呼喊,聽見水桶翻倒的聲音,也聽見自己骨頭斷裂的脆響。
可所有的聲音,都在下一息歸于寂靜。 她死了。 死在大雪封城的臘月,
死在蕭凜冊封柳素素為后的前夜。 …… 黑暗持續(xù)了不知多久,
久到她以為自己已經(jīng)魂飛魄散。 直到一縷天光刺破眼皮,帶著雪后松木的冷香。
沈錦睜開眼,看見十五歲的自己,正躺在定國公府最偏僻的繡閣里,
窗欞外一株老梅開得正好,胭脂般的花映著雪,像血。銅鏡里,少女眉目清冷,
唇卻紅得似血,尚未及笄,眼角卻已帶著前世冷宮里的寂滅。 “小姐,您發(fā)什么呆?
”丫鬟阿梨端著銅盆進來,水面上浮著幾片梅花瓣。 沈錦垂眸,掩去眼底驚濤駭浪。
——她回到了昭明二十一年,臘月二十九,距離被賜婚還有整整三年。
距離柳素素落水、被蕭凜救起,還有三個月。 距離自己被灌啞藥、鎖進冷宮,還有六年。
一切都來得及。 她抬手,指尖撫過銅鏡邊緣的纏枝蓮紋,聲音沙啞卻溫柔:“阿梨,
從今天起,你只聽我一個人的話,旁人一句也不許信,記住了嗎?” 阿梨愣了愣,
隨即重重點頭:“記住了!” 沈錦笑了,笑意卻未達(dá)眼底。 她起身,推開雕花木窗,
寒風(fēng)卷著雪沫撲進來,吹亂她鬢角碎發(fā)。 遠(yuǎn)處,繼母秦氏的笑聲隱約傳來,像一把鈍刀,
刮得人耳膜生疼。 沈錦瞇起眼,想起前世秦氏將她賣給人牙子,換了一匣子?xùn)|珠。
這一世,她要先下手為強。臘月底,定國公府張燈結(jié)彩,準(zhǔn)備過年。 沈錦卻帶著阿梨,
偷偷從角門溜出去,直奔城南的“萬春賭坊”。 賭坊后院的柴房里,
關(guān)著她的親舅舅——沈家庶子沈懷瑾。 前世,沈懷瑾被繼母陷害,欠下巨額賭債,
發(fā)賣邊疆,最后死在礦坑里。 這一世,沈錦提前找到他,用外祖留下的私房銀子贖人。
沈懷瑾被拖出來時,渾身是傷,左眼腫得睜不開,卻在看見沈錦的瞬間,
嚎啕大哭:“阿錦,舅舅對不起你……” 沈錦蹲下,用帕子擦去他臉上的血:“別哭,
咱們回家。” 當(dāng)夜,沈懷瑾跪在定國公書房外,呈上繼母秦氏貪墨軍餉的賬本。 賬本上,
每一筆都按了秦氏的小印,鐵證如山。 老國公震怒,當(dāng)夜休妻。 秦氏被拖走時,
還在喊:“沈錦你個賤人!你不得好死!” 沈錦站在廊下,雪落在她睫毛上,像一層霜。
她輕聲道:“表姐,別急,下一個就是你?!鼻厥系古_后,府里清凈不少。
柳素素卻在這時“巧合”地落水,被路過的蕭凜救起。 沈錦立在廊下,
冷眼看著遠(yuǎn)處那幕英雄救美。 柳素素渾身濕透,像一朵被雨打濕的梨花,
怯怯地抓著蕭凜的袖子:“多謝公子相救?!?蕭凜低頭,目光落在她蒼白的臉上,
微微一怔。 沈錦知道,那是他第一次見柳素素。 也是她前世的噩夢開端。 她勾唇,
轉(zhuǎn)身吩咐阿梨:“去,把表小姐接到莊子上養(yǎng)病,記得用最好的藥?!?阿梨不解:“小姐,
您不是最恨她嗎?” 沈錦笑:“恨一個人,就要給她最好的東西,再親手毀掉。
” 莊子是外祖的產(chǎn)業(yè),莊頭是她的心腹。 柳素素住進去第三日,便開始“水土不服”,
一日三吐。 大夫開的藥里,混了慢性毒,無色無味,半年后才會發(fā)作。
沈錦掐指一算—— 半年后,正是蕭凜南下巡查的日子。 屆時,柳素素“病重”,
他必會親自探望。 而她,只需在此之前,成為他“求而不得”的那個人。昭明二十二年,
正月十五,皇后千秋宴。 定國公府的馬車停在宮門外,沈錦扶著阿梨的手下車,
一襲月白長裙,裙擺用銀線暗繡火焰紋,燈火下若隱若現(xiàn)。 皇后高坐鳳椅,
笑著招手:“阿錦,過來,讓本宮好好瞧瞧?!?沈錦行禮,抬頭時,
目光與對面的蕭凜撞個正著。 他今日穿玄色蟒袍,金冠束發(fā),眉眼冷冽,
卻在看見她的瞬間,微微一滯。 沈錦垂眸,掩去眼底冷意。 前世,她在這日獻舞,
一舞傾城,被蕭凜求娶。 這一世,她不跳舞,只撫琴。 宮人抬上焦尾琴,她指尖輕撥,
一曲《鳳求凰》凌厲如刀,尾聲處,弦音驟斷,驚得滿殿鴉雀無聲。 皇后撫掌大笑:“好!
不愧是我大啟第一才女!” 蕭凜卻起身,聲音低沉:“此曲殺氣太重,不宜后宮。
” 沈錦抬眸,笑得溫柔:“王爺說的是,臣女獻丑了?!?她退下時,
聽見身后有人竊竊私語:“燕王盯了沈家那庶女一路……” 她彎了彎唇—— 魚兒上鉤了。
不出一月,圣旨到——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定國公府庶女沈氏,柔嘉淑順,
特賜婚于燕王蕭凜為正妃,擇吉日完婚?!?滿京城嘩然。 燕王乃奪嫡熱門,
怎會娶一個庶女? 沈錦接旨那日,柳素素在莊子里吐血三升,幾乎香消。 消息傳回,
蕭凜連夜策馬出城。 沈錦立于城門之上,看著火紅的披風(fēng)沒入夜色,唇角微彎:去吧,
去親眼看看你的白月光如何凋零。大婚定在三月三。 花轎進門那日,京師萬人空巷。
洞房里,紅燭高燒。 蕭凜揭開她的蓋頭,第一句話卻是:“素素病重,
你能否將府里那株百年老參先給她?” 沈錦掩唇輕咳,溫柔應(yīng)答:“王爺既開口,
妾敢不從?” 當(dāng)夜,她親自帶藥去莊子,卻在門口“失足”落水,染了風(fēng)寒。
于是全京城都知道:新婚燕爾,王妃為救表小姐幾乎喪命。 蕭凜愧疚,
接連半月宿在書房。 沈錦捧著藥碗,笑得像只饜足的貓——愧疚是把鈍刀,慢慢磨,才疼。
昭明二十二年四月,莊子里的柳素素已瘦成一把骨頭。 大夫每日來診脈,都說“心血虧虛,
需靜養(yǎng)”。 柳素素再傻也覺出不對,半夜偷偷把藥倒進花盆,
第二天那株西府海棠就枯死了。 她駭?shù)妹嫔缂?,跌跌撞撞跑到莊頭面前:“有人害我!
我要見表哥!” 莊頭笑出一口黃牙:“表小姐說什么胡話?這藥可是王妃親手配的。
” 柳素素愣住,忽然想起沈錦那雙幽深的眼睛,背脊竄上一股涼意。 當(dāng)天夜里,
她赤腳逃出莊子,卻在官道上撞見蕭凜。 男人翻身下馬,斗篷上落滿夜露:“素素?
” 柳素素?fù)溥M他懷里,哭得梨花帶雨:“表哥,有人要殺我!” 蕭凜眸色沉得能滴出墨,
抱著她上馬:“我?guī)慊厝ァ!毖嗤醺畷?,燈火通明?沈錦披著素色寢衣,烏發(fā)散落,
正伏案抄《地藏經(jīng)》。 門被踹開,蕭凜抱著柳素素闖進來,
臉上帶著從未有過的怒意:“沈錦,你干的好事!” 沈錦抬眸,似是被驚醒,
茫然問:“王爺何意?” 柳素素縮在蕭凜懷里,顫聲道:“王妃姐姐,我自知寄人籬下,
從未想過與你爭寵,你為何……為何要在藥里下毒?” 沈錦眨了眨眼,
忽然笑了:“表小姐慎言,我若真要下毒,你此刻焉有命在?” 她起身,
從妝匣底層取出一摞藥方,每一張都蓋著太醫(yī)院印鑒。 “王爺若不信,
大可請?zhí)t(yī)令親自驗看?!?蕭凜一滯,低頭看柳素素,后者眼神閃爍,淚珠欲墜不墜。
沈錦又道:“倒是表小姐,深夜私逃,若傳出去,旁人還當(dāng)我燕王府苛待客人。
” 一句話,把“受害者”打成“不檢點”。 蕭凜沉默良久,終是抱拳:“今日之事,
是凜唐突?!?他轉(zhuǎn)身要走,沈錦卻輕聲補刀:“王爺,妾身受了驚,
明日想進宮向皇后娘娘請安?!?——宮里,才是她真正的戰(zhàn)場。次日,鳳儀宮。
皇后拉著沈錦的手,心疼地直掉淚:“好孩子,受委屈了?!?沈錦垂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