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級里冷氣充足，女生們不比男生體燥，都穿著校服的長袖外套，蘇南之一筆一筆慢慢地在課本上勾畫，兩手都縮在袖子里，只露出蔥白修長的手指，用力地捏著黑色碳素筆。
她的字很板正，很頓，沒有筆鋒，字與字之間的空隙像用尺子量過一般平均，一打眼看過去整齊非常。
中指關節(jié)處有一個很厚的繭，在那樣細嫩的皮膚上顯得十分猙獰。
“這些年，很辛苦吧？”阮尋的聲音很輕，像一聲嘆息輕輕散在空氣里。
臺風天的雨來得又快又急，驟然刮起的風像鬼哭，烏云還沒來得及將天空全遮上，雨就迫不及待地潑下來。
烏云空隙的一角里是湛藍的天色，陽光從縫隙里投下來。
蘇南之看了很久，雨停之后，大風又推著云散開，露出晴朗的天，如果不是地上的水漬，方才的雨就像從沒來過。
再過一會兒，水漬也會被焦陽蒸干。
少女垂下眼睫，又低頭專心致志地查缺補漏。
高三開始，所有主科都是兩節(jié)連堂，第一節(jié)課復習的內容，第二節(jié)課立馬進行隨堂測試，然后再做一份真題練習，核對答案，再評講。
梅女士用手指敲了敲講臺：“同學們，科作業(yè)紙準備?！?/p>
臺下一陣躁動，同學們立刻訓練有素地從桌斗里拿出作業(yè)紙，熟練地對折再攤開，寫上名字。
蘇南之沒有科作業(yè)紙，沈薇薇扭頭往她手里塞進一本，趴回去寫名字。
“科作業(yè)對折，豎著列序號往下寫，寫完左邊再寫右邊?！比顚さ墓P點了點她的科作業(yè)紙。
蘇南之怔愣片刻，還沒來得及糾結這個序號到底是寫數(shù)字還是圈兒，梅女士念題的聲音就已經響起來了。
抽查幾個重點詞類活用，再加上兩個重點句，組長寫完立刻就站起來收卷，蘇南之加快速度，畫下最后一個句號，放下筆。
她將紙遞給站在桌旁等了她一會兒的組長，朝他抱歉地笑笑，組長是個戴著黑框眼鏡的男生，不知怎么的耳朵“騰”一下就紅了，接過蘇南之的作業(yè)紙，又扯過阮尋的，同手同腳地走到了下一桌。
蘇南之戳戳前面沈薇薇的后背，小姑娘一頭仰過來，仰靠在蘇南之桌面上，知道蘇南之肯定要跟她道歉，搶先說道：“不客氣啦，這就是個草稿紙，我有好多的，那本給你啦，你先用著，過兩天學校又會發(fā)的?！?/p>
她很快想到了什么，直起身轉過來趴在蘇南之桌面上：“不過，你要是非想謝謝我的話呢，也可以嘞?！?/p>
蘇南之想了想：“請你吃飯？”
沈薇薇喜悅地鼓掌：“不過你中午是不是要回家，不在食堂吃？畢竟你是走讀生，我們都是住宿舍的?！?/p>
海東一中的宿舍環(huán)境一般。因為周邊的老舊住戶太多，中心區(qū)域地價又高，城建拆遷的話賠款數(shù)額很大，因此拆遷和校區(qū)擴建的計劃擱置了很多年，宿舍樓也只能沿用幾十年的老樓，為了防止夏季開空調電線過載，前幾年才把以前只用來帶電風扇的電線整體換成新規(guī)格的電線。
如果不是回家路途太遠耗時太長，大部分的學生不會選擇住校。
也有的學生愿意住在學校對面的民房區(qū)——也就是蘇南之走迷路的那一片。
但實際上，那片舊厝幾乎跟學校宿舍樓是同一時期的產物，更往里走的道觀及其周圍一圈的老屋甚至能追溯到晚清時期。
沈薇薇也去對面的房子實地考察過，據(jù)說學校對面的舊厝有點不太好的傳說，還時常有不良青年聚集，晚上十點下晚自習，厝道里黑燈瞎火的嚇死人不償命，還不如擠在宿舍里有點人氣。
蘇南之搖頭：“我們家剛搬來海東，房子買到了濱海新區(qū)，過來很遠，所以中午和晚上都要在學校食堂吃，不回家。”
沈薇薇“咦”了一聲：“那都馬上要到工業(yè)區(qū)了，太遠了吧?！?/p>
蘇南之又點頭：“對啊，我爸媽在那邊廠區(qū)上班的?！?/p>
沈薇薇在心里一盤算，晚上下了晚自習，從海東一中這片中心老城區(qū)開車到臨濱海工業(yè)區(qū)，滿打滿算也要個四十分鐘，來回通勤時間加起來，比住在下屬省城跑市區(qū)來補課通勤還麻煩——動車來回攏共才30分鐘！
盤算完，沈薇薇大手一揮：“那你可以去學校對面租房子嘛，班長家就在對面，她媽媽是家委會的，你可以叫你媽媽聯(lián)系她媽媽問一下周邊有沒有房子租呀?！?/p>
兩耳不聞窗外事的阮班長，手一抖，在筆記本上拉出長長的一條線。
中午食堂的人很多，梅女士每每有上午或者下午的最后一堂課，就會提前五分鐘下課，讓學生們早點去吃飯，不用跟人擠，因此，沈薇薇和姐兒幾個慢吞吞地把書抖收進抽屜，把書包扔在凳子上，便拽著蘇南之去了食堂。
這個年紀的女孩子怕曬愛美，兩人打一把遮陽傘，邊走路邊拿著鏡子照自己的劉海，有沒有因為出汗黏在臉上。
蘇南之和沈薇薇共打一把傘，身邊跟她們并排走的兩個女生突然戳了一下蘇南之的胳膊肘："南之，你好白啊，有沒有化妝？什么牌子的粉底液？融膚度真好啊……"
“沒有啊，我只涂了防曬?！碧K南之奇跡般地在一眾女生“天哪大美女不擦粉也這么白”的吹捧中找到了一絲自得感，“不過薇薇，咱們學校不抓化妝的嘛？”
“抓呀，池清梨都不知道被段長抓幾回了，還不是一樣化啊，現(xiàn)在技術已經如火純青到段長那個老直男根本看不出來她化妝了，高水平畫皮鬼嘞?！眲偛鸥K南之搭話的女生聽見沈薇薇這番話作勢要打她。
“沈薇薇，我這叫偽素顏，懂不懂啊？！”
“不懂不懂，畫皮鬼畫皮鬼略略略~”
兩人圍著蘇南之來了個老鷹抓小雞，可憐的“母雞”蘇南之被扯得一會兒保護小雞， 一會兒又要保護老鷹，兩個女生隔著她打的不亦樂乎，最后沈薇薇把傘塞進蘇南之手里，一溜煙跑掉了。
“我去占位置！你們快點！”沈薇薇邊跑邊喊，聲音隨著她步子的頻率震顫著散在熱風里。
池清梨還沒放過沈薇薇，也追著去了，她還沒忘了帶個太陽傘，被她拋棄的女生一溜煙鉆到了蘇南之傘下，挽住她的胳膊搖著頭感慨：“她倆簡直了……”
眾人一同福至心靈：“風一樣的女紙啊……”
隨后幾個女生你瞅瞅我，我瞅瞅她，前仰后合笑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