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很沉,像灌了鉛。頭也昏昏沉沉的。
我在一片溫暖和柔軟中醒來。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素雅的青色紗帳,身下是干燥柔軟的錦被??諝饫飶浡摹⒑寐劦陌采裣?。
不是水牢?
我掙扎著想坐起來,渾身卻酸軟無力,尤其是腳踝處,傳來一陣陣鈍痛。
“醒了?”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
我渾身一僵,循聲望去。
蕭珩坐在不遠處的窗邊,手里拿著一卷書。他換了身墨色常服,側臉在清晨的光線下顯得有些模糊。他并未看我,目光落在書卷上,聲音聽不出情緒。
“太醫(yī)看過了,寒氣入體,又染了時疫,加上腳傷和心力交瘁?!彼^一頁書,語氣平淡得像在說別人的事,“能活下來,算你命大。”
我看著他,又環(huán)顧這間明顯是主宅內室的房間,心中一片冰涼。把我從水牢撈出來,給我治傷?是怕我死了,就找不到阿滿了嗎?
“阿滿呢?溫衍呢?”我的聲音干澀沙啞,像破鑼。
蕭珩翻書的動作頓了一下,沒有回答。
我的心瞬間沉到谷底,巨大的恐懼攫住:“你把他們怎么樣了?你是不是殺了他們?!”我掙扎著想下床,腳踝的劇痛讓我倒抽一口冷氣,狼狽地跌坐回去。
“省點力氣吧?!笔掔窠K于抬起眼,看向我。他的眼神很深,像古井無波,看不出喜怒。“朕說過,活要見人,死要見尸。目前,還沒有消息?!?/p>
沒有消息...我的心懸在半空。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嗎?還是意味著暗影衛(wèi)正在追殺,他們危在旦夕?
“蕭珩...”我看著這個冷酷的男人,淚水無聲滑落,是恐懼,更是絕望的哀求,“算我求你...放過他們吧...溫衍只是好心幫我...阿滿只是個孩子...他什么都不知道...只要你放過他們,你要我做什么都行...讓我死也行...”
蕭珩看著我洶涌的淚水,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隨即又恢復冷硬。他放下書卷,站起身,走到床邊。
高大的身影帶著壓迫感。他俯視著我,眼神復雜難辨。
“莊琬琰,”他緩緩開口,聲音低沉,“你口口聲聲為了孩子??赡阒恢?,你帶著他亡命天涯,他能活多久?就算這次逃過了,下次呢?他永遠見不得光,永遠像陰溝里的老鼠,一輩子擔驚受怕!這就是你要給他的?”
“那也比回到你身邊強!”我失控地哭喊出來,“在你身邊,他不過是你鞏固皇權的工具!一個隨時可以被犧牲的棋子!你會教他什么?教他像你一樣冷酷無情?教他視人命如草芥?蕭珩,你不懂什么是愛!你只會毀了所有靠近你的人!”
“閉嘴!”蕭珩像是被我的話狠狠刺痛,臉色驟然陰沉,厲聲打斷我。他猛地俯身,雙手撐在我身體兩側的床沿上,將我困在他和床榻之間!
濃烈的男性氣息混合著冰冷的怒意撲面而來。
他死死盯著我的眼睛,距離近得我能看清他眼中翻騰的、如同深淵般的風暴。那里面有憤怒,有被冒犯的帝王之威,還有一種...一種我從未見過的、近乎偏執(zhí)的痛苦。
“朕不懂愛?”他一字一句,聲音嘶啞,帶著一種壓抑到極致的瘋狂,“莊琬琰,你以為朕為什么留你到現(xiàn)在?你以為朕為什么一次次容忍你的放肆和背叛?!僅僅因為你像她?還是因為那個孩子?!”
他的呼吸噴在我的臉上,灼熱而急促。
“朕告訴你!不是!”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破釜沉舟般的決絕,“是因為你!因為你是莊琬琰!是那個在朕最孤寂的時候,給過朕一點甜味的女人!是那個生了朕長子的女人!朕恨你這張臉!恨它提醒朕犯下的錯!可朕更恨你一次次想逃離朕!像逃離瘟疫一樣!”
他猛地攥緊拳頭,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眼神里充滿了掙扎和一種近乎毀滅的占有欲:
“朕是皇帝!朕想要的東西,從來沒有得不到的!包括你!包括朕的皇子!你以為你逃得掉?朕告訴你,就算是地獄,朕也會把你追回來!你們母子,這輩子都休想擺脫朕!”
吼完這番話,他似乎耗盡了力氣,胸膛劇烈起伏著,眼神卻依舊死死鎖住我,像一頭被徹底激怒、卻又帶著某種致命傷口的困獸。
我被他眼中那毫不掩飾的瘋狂占有欲和痛苦掙扎震懾住了,渾身冰冷,連哭泣都忘了。他說...因為我?因為我是莊琬琰?
這太荒謬了!太諷刺了!
“呵...”我看著他近在咫尺的、盛滿痛苦和瘋狂的臉,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聲音輕得像嘆息,“蕭珩...你真可憐...也真可恨...”
他像是被我的笑容和話語再次刺痛,猛地直起身,不再看我,轉身大步朝外走去,背影僵硬而決絕。
“看好她!不準她踏出房門半步!”冰冷的聲音消失在門外。
房間里只剩下我一個人,和他殘留的、濃烈的龍涎香氣味。
我癱軟在錦被上,望著帳頂,無聲地流淚。
阿滿...娘到底該怎么辦?
蕭珩將我囚禁在宅院最深處、守衛(wèi)最森嚴的房間里。一日三餐,湯藥換洗,都有專門的婆子伺候,無微不至,卻也寸步不離,如同看守重犯。
腳踝的傷在太醫(yī)的診治下慢慢好轉,但心上的枷鎖卻越來越重。每日枯坐,看著窗外一方小小的天空,從日出到日落。沒有阿滿的消息,也沒有溫衍的消息。這種死寂的等待,比水牢的酷刑更折磨人。
蕭珩沒有再出現(xiàn)。仿佛那日水牢旁失控的咆哮和房間里瘋狂的宣告,都只是我高燒中的一場幻夢。
半個月后,一個深夜。
我睡得并不安穩(wěn),半夢半醒間,似乎聽到窗外有極其輕微的動靜,像石子落地的聲音。
我猛地驚醒,屏住呼吸。
窗外,月光昏暗。一個極其低啞、熟悉的聲音貼著窗縫傳來,帶著急促和焦灼:“琬娘!是我!開窗!”
溫衍?!
我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他怎么進來的?守衛(wèi)呢?
我?guī)缀跏菗涞酱斑?,顫抖著推開一條縫隙。
月光下,溫衍的臉蒼白憔悴,帶著風塵仆仆的疲憊和深深的焦慮。他的衣服劃破了多處,沾滿了泥土和干涸的血跡。
“溫大人!你...”我壓低聲音,又驚又怕,“阿滿呢?他怎么樣?”
“阿滿沒事!”溫衍語速飛快,聲音干澀,“我們逃出了青石鎮(zhèn),但暗影衛(wèi)追得太緊!我?guī)еM一路往南,想渡海,可所有關口都被重兵把守!我們被困在了南邊的霧瘴林里!暗影衛(wèi)很快就能搜到那里!阿滿他...他染上了瘴氣,高燒不退,一直在喊娘...”
阿滿病了!
巨大的恐慌瞬間攫住了我!霧瘴林!那種地方,瘴氣彌漫,毒蟲橫行,缺醫(yī)少藥,阿滿那么小的孩子,怎么熬得過去!
“溫大人!”我急得快哭了,“求求你,救救阿滿!他還那么小...”
“我會盡力!”溫衍眼中也滿是血絲,“但我需要藥!急需幾味祛除瘴毒、吊命的藥材!只有大城鎮(zhèn)的藥鋪才有!可我現(xiàn)在是欽犯,根本進不了城!琬娘,你...你能不能想辦法弄到?”
弄藥?我如今被囚禁在此,連這個房間都出不去,怎么弄藥?
“我...我出不去...”我絕望地搖頭。
“我知道!”溫衍急道,“我冒險進來,是發(fā)現(xiàn)守衛(wèi)今晚似乎有異動,可能抽調了部分人手。這是唯一的機會!琬娘,你聽我說...”他快速報出幾味藥材的名字和分量,聲音壓得極低,“你想辦法,把藥弄到手,明天傍晚,我會在宅子后墻那棵歪脖子老槐樹下等你!如果...如果等不到你,我就只能...帶阿滿硬闖了...”他的語氣帶著孤注一擲的悲壯。
硬闖?那無異于送死!
“不!不要!”我失聲喊道,又猛地捂住嘴,“溫大人!你等我!我一定想辦法!我一定把藥給你!”
“好!琬娘,保重!”溫衍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中是巨大的擔憂和托付,然后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我癱坐在窗邊,渾身冰涼。
阿滿在等我救命!可藥...藥在哪里?我身無分文,寸步難行...
等等!藥...太醫(yī)每天給我送湯藥,會不會...
一個大膽而冒險的計劃在我腦海中成型。只能賭一把了!
第二天,送藥的婆子按時端來了湯藥。我看著她把藥碗放在桌上,然后轉身去整理床鋪。
就是現(xiàn)在!
我猛地抄起桌邊沉重的銅燭臺,用盡全身力氣,狠狠砸在自己的腳踝傷處!
“啊——!”劇痛讓我發(fā)出凄厲的慘叫,整個人痛得蜷縮在地,冷汗瞬間浸透衣衫。
“娘娘!您怎么了?!”婆子嚇了一跳,慌忙跑過來。
“腳...我的腳...”我抱著劇痛的腳踝,疼得渾身抽搐,臉色慘白如紙,“好痛...骨頭...骨頭好像又斷了...”
婆子看我疼得死去活來的樣子,不似作偽,也嚇壞了:“娘娘別動!老奴這就去叫太醫(yī)!”
她慌忙跑了出去。
我忍著鉆心的劇痛,迅速爬到桌邊,端起那碗還溫熱的湯藥,毫不猶豫地潑進了墻角的花盆里!然后,飛快地躺回床上,拉過被子蓋好,繼續(xù)痛苦呻吟。
很快,太醫(yī)提著藥箱,跟著婆子匆匆趕來。
“娘娘,您這是...”太醫(yī)一看我的慘狀,連忙上前檢查。
“太醫(yī)...好痛...是不是骨頭...又裂開了...”我虛弱地呻吟著,淚水漣漣。
太醫(yī)仔細檢查了我腫得老高的腳踝,眉頭緊鎖:“娘娘萬不可再動怒傷身??!這舊傷未愈,又遭重擊,雖未傷及筋骨,但需重新固定,靜養(yǎng)百日方可!”
他一邊說,一邊打開藥箱,拿出夾板和繃帶。
“有勞太醫(yī)...”我抽泣著,“只是...這腳傷難愈,心火又旺...太醫(yī)可否...再開些安神止痛的方子?之前的藥...總覺得...藥力不足...”
太醫(yī)沉吟了一下:“娘娘憂思過重,確于傷情不利。待臣重新擬方,多加幾味安神定志、疏肝解郁之藥。”
“多謝太醫(yī)...”我閉上眼睛,仿佛痛得無力再說。
太醫(yī)很快處理好了我的腳傷,重新固定包扎。然后走到桌邊,打開藥箱,拿出紙筆,開始寫新的藥方。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心全是冷汗。成敗在此一舉!
太醫(yī)寫好了藥方,交給旁邊的婆子:“按此方抓藥,三碗水煎成一碗,早晚各一次。仔細伺候娘娘用藥。”
“是。”婆子恭敬地接過藥方。
“太醫(yī)留步!”我掙扎著開口,聲音虛弱,“能否...將這藥方給民婦看看?民婦略通藥理...也好...安心些...”這個要求極其突兀。
太醫(yī)和婆子都愣了一下,疑惑地看著我。
我連忙擠出痛苦又可憐的表情:“實不相瞞...之前...被人下過毒...心里實在...怕了...”
太醫(yī)眼中閃過一絲了然,或許是宮闈秘辛見多了,倒也沒深究。他點點頭,示意婆子把藥方遞給我。
婆子猶豫了一下,還是把藥方遞了過來。
我強壓著狂跳的心,顫抖著手接過藥方。目光迅速掃過上面的字跡。
當歸三錢、川芎兩錢、赤芍三錢...都是活血化瘀止痛的藥...往下看!我的心幾乎要跳出胸腔!找到了!
茯神五錢、遠志三錢、合歡皮三錢...正是溫衍點名要的祛瘴安神之藥!分量也差不多!太醫(yī)果然加了這些安神定志的藥!
我飛快地記住那幾味藥的名字和分量——茯神、遠志、合歡皮、外加一味酸棗仁。然后,我假裝虛弱無力,手一抖,藥方“飄落”到地上。
“唉喲...頭暈...”我扶住額頭。
婆子連忙彎腰去撿藥方。
“有勞...嬤嬤...按方抓藥吧...”我閉上眼睛,仿佛耗盡了力氣。
婆子撿起藥方,應了一聲,和太醫(yī)一起退了出去。
門關上。我癱軟在枕頭上,渾身都被冷汗浸透。成了!藥方記住了!但...怎么拿到藥?婆子去抓藥,藥會直接熬好送來,我根本接觸不到藥材!
時間一點點流逝,煎熬無比。午后,婆子果然端來了一碗新熬的湯藥,黑乎乎,氣味濃烈。
“娘娘,該喝藥了。”婆子把藥碗遞到我面前。
我看著那碗藥,心中天人交戰(zhàn)。這藥...不能喝!里面有溫衍需要的藥!可如果不喝,婆子肯定會起疑!
“嬤嬤...”我虛弱地開口,帶著濃濃的鼻音,“這藥...聞著好苦...能否...給民婦拿些蜜餞來...壓一壓?”
婆子有些為難:“娘娘,這藥得趁熱喝才好。老奴去給您拿蜜餞,您先喝著?”
“實在...苦得難以下咽...”我皺緊眉頭,做出極度抗拒的樣子,“嬤嬤...行行好...民婦保證,您拿來蜜餞,立刻喝光...”
婆子見我實在痛苦,嘆了口氣:“好吧,娘娘您稍等,老奴快去快回。”她放下藥碗,轉身出去了。
機會!
我立刻翻身坐起,忍著腳痛,端起那碗滾燙的藥,沖到窗邊!窗戶下面是個小小的花圃。我咬咬牙,將整碗藥猛地潑進了花叢里!滾燙的藥汁濺到手上,燙得我哆嗦了一下。
然后,我迅速回到床邊躺好,蓋上被子,裝作什么都沒發(fā)生。
很快,婆子拿著一小碟蜜餞回來了。
“娘娘,蜜餞來了?!彼吹阶郎系目胀耄读艘幌?,“藥...喝完了?”
我點點頭,露出一個感激又虛弱的笑:“等不及嬤嬤...硬著頭皮喝了...勞煩您了...”
婆子不疑有他,畢竟藥碗空了,她只當我是真的怕苦。她收起空碗:“娘娘喝了就好,喝了就好。您好生歇著吧?!?/p>
婆子端著空碗走了。
我緊繃的神經(jīng)才稍稍放松,后背又是一層冷汗。第一步成功了!藥潑掉了!但最重要的藥材,還沒到手!
傍晚,婆子又端來了藥。
“娘娘,晚間的藥熬好了?!彼绽阉幏旁谧郎稀?/p>
我故技重施。這次,我借口想小解。
“嬤嬤...實在不好意思...能否扶我去下凈房?這腳...實在動不了...”我一臉羞愧。
婆子無法,只得放下藥碗,費力地攙扶我去后間的凈房。我故意磨磨蹭蹭,拖延時間?;氐酱策厱r,桌上的藥已經(jīng)溫了。
“藥涼了。”我皺眉,“涼藥傷胃,嬤嬤能否幫我熱一熱?”
婆子無奈,只得端起藥碗:“娘娘稍等?!?/p>
她端著藥碗出去了。房間里只剩下我一個人!
就是現(xiàn)在!
我?guī)缀跏菗涞绞釆y臺前!那里放著我的一個小包袱,里面是我僅剩的幾件舊衣物和一點可憐的首飾——一支素銀簪子,一對小珍珠耳墜。這是我僅有的“財產(chǎn)”。
我抓起那對珍珠耳墜,用牙齒狠狠咬斷了穿線!兩顆小小的珍珠落入掌心。
然后,我屏住呼吸,聽著門外的動靜。
很快,走廊傳來腳步聲。是婆子熱藥回來了!
門被推開。婆子端著熱氣騰騰的藥碗走進來。
“娘娘,藥熱好了...”
她話還沒說完,我猛地將手里那兩顆小珍珠朝門口用力扔了出去!珍珠落在門外的青石地上,發(fā)出清脆的彈跳聲,咕嚕嚕滾遠了。
“哎呀!我的耳墜!”我失聲驚呼,指著門口,一臉驚慌失措,“掉出去了!嬤嬤!快幫我撿回來!那是我娘唯一的遺物了!”
婆子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回頭看向門口滾遠的珍珠。她猶豫了,看看桌上的藥碗,又看看門口的珍珠。
“嬤嬤!求您了!那是我娘留給我的念想!”我?guī)е耷话螅蹨I說來就來。
婆子終究心軟了,嘆了口氣:“娘娘別急,老奴這就去撿!”她放下藥碗,轉身快步走出門去撿那兩顆小珍珠。
門開著!
千載難逢的機會!
我像離弦的箭,用那條沒受傷的腿發(fā)力,撲到桌邊,端起那碗滾燙的藥,再次沖到窗邊!毫不猶豫,再次潑掉!
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床邊躺好,拉好被子,心臟狂跳得幾乎要炸開!
婆子撿回珍珠,擦干凈走了進來:“娘娘,耳墜找回來了?!?/p>
“多謝嬤嬤!多謝!”我接過珍珠,感激涕零,“嬤嬤您真是好人!”
婆子看到桌上的空碗,又是一愣:“藥...又喝完了?”
“是...是...”我連忙點頭,臉上還掛著淚,“實在不想再勞煩嬤嬤熱藥了...就...就涼著喝了...您別生氣...”
婆子看著我“蒼白虛弱”又“可憐巴巴”的樣子,張了張嘴,最終什么也沒說,只是無奈地嘆了口氣,收起空碗:“娘娘早些歇息吧?!?/p>
她端著空碗,關上門走了。
我癱在枕頭上,像打了一場惡仗,渾身虛脫。兩次!兩次藥都被我潑掉了!婆子雖然疑惑,但應該還沒起疑心。接下來...就是如何拿到藥材!
第二天清晨,婆子端著新熬的藥進來時,臉色有些凝重。
“娘娘,”她放下藥碗,語氣帶著小心翼翼,“您連著兩頓藥都沒讓老奴看著喝...太醫(yī)那邊問起藥效...老奴實在不好交代...您看這藥...”
來了!她起疑了!
我心中警鈴大作,臉上卻立刻堆起更深的愧疚和痛苦。
“嬤嬤...我對不住您...”我捂著臉,嗚嗚地哭了起來,肩膀一聳一聳,“不是我不想喝...實在是...實在是喝不下去啊...”
婆子被我哭得手足無措:“娘娘您別哭啊...這藥是治傷的...”
“我知道...我知道...”我抽泣著,“可是...嬤嬤...我一聞到這藥味...就想起...想起以前被人強行灌毒的日子...那滋味...生不如死啊...”我抬起淚眼朦朧的臉,哀求地看著她,“嬤嬤...求求您...別逼我了...我保證...今天一定喝...只是...能否...能否讓民婦自己慢慢喝?您...您去忙別的?我保證,絕不倒掉!我向菩薩發(fā)誓!”
我豎起三根手指,眼神無比真誠懇切。
婆子看著我哭得梨花帶雨、又提到被灌毒的經(jīng)歷,臉上的疑慮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同情。
“唉...作孽啊...”她嘆了口氣,終究是心軟了,“好吧,娘娘,那您...慢慢喝。老奴就在門外候著,您有事就叫一聲?!彼D身走到門邊,卻沒有出去,而是背對著我,站在了門口,虛掩著門。
這樣...也行!只要她不盯著我!
“多謝嬤嬤!”我感激涕零,端起藥碗,湊到嘴邊,做出要喝的樣子,卻遲遲不入口,只是小口小口地吹著氣。
婆子背對著我,安靜地站著。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我的心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藥在慢慢變涼。
終于,婆子似乎站得有些累了,輕微地挪動了一下腳步。
機會!
我立刻將藥碗端離嘴邊,另一只手飛快地從枕頭底下摸出一個小紙包——那是昨天趁婆子不注意,從她送來的蜜餞碟子里偷偷藏起來的兩塊桃脯!
我把桃脯迅速扔進藥碗里,然后用力攪動了幾下!滾燙的藥汁浸泡著桃脯。
“嬤嬤...”我?guī)е耷婚_口,“藥...藥太苦了...我...我用蜜餞泡一下...行嗎?”
婆子回過頭,看到我碗里果然泡著蜜餞,無奈地點點頭:“娘娘快些喝吧,藥涼透了更苦?!?/p>
“嗯!”我用力點頭,端起碗,屏住呼吸,假裝喝了一大口!其實藥汁只是沾濕了嘴唇。我立刻做出被苦得皺眉咧嘴的樣子,然后放下碗,用勺子舀起那兩塊泡得軟爛的桃脯,塞進嘴里,用力嚼著。
“唔...好多了...”我含糊地說著,趁機,用寬大的袖子做掩護,將嘴里嚼爛的桃脯偷偷吐出來一小塊,藏在袖口的褶皺里(這是從小在繼母手下討生活時學會的把戲)。
然后,我又端起碗,假裝繼續(xù)喝。
婆子看著我“艱難”地喝著藥,嘆了口氣,又轉回頭去。
我如法炮制。每次只假裝喝一小口,然后“吃”一塊桃脯,實則將嚼爛的桃脯偷偷藏在袖子里。反復幾次,直到碗里的藥汁看起來“淺”下去不少。
最后,我端起碗,把碗底最后一點藥汁(其實大部分是泡桃脯的水)喝掉,然后長長舒了口氣,把空碗展示給婆子看:“嬤嬤...我喝完了...”
婆子走過來,看著空碗,又看看我嘴角殘留的藥漬(是我故意沾上去的),終于徹底放下心來,露出一點笑容:“娘娘真乖。喝了藥,傷才好得快?!?/p>
她收起空碗,滿意地走了。
門關上。我迅速跑到墻角,從袖子里掏出那幾團濕漉漉、沾滿藥汁的桃脯爛泥!它們已經(jīng)吸飽了藥湯!
成了!
我小心翼翼地把這幾團珍貴的“藥泥”放在窗臺上晾著。又把自己弄得一身藥味。然后,就是漫長的等待,等待天黑。
終于熬到了傍晚。
夕陽的余暉透過窗欞,在地上拉出長長的影子。
我緊張地聽著外面的動靜。守衛(wèi)換班的間隙到了!溫衍說過,傍晚時守衛(wèi)會有一小段相對松懈的時間。
我悄悄打開窗戶。腳踝還很疼,但顧不上了。我扶著窗框,艱難地翻了出去,重重摔在窗外的草地上,痛得悶哼一聲。
不敢耽擱,我咬著牙爬起來,辨明方向,一瘸一拐地朝著宅院后方那棵歪脖子老槐樹的方向摸去。
心跳如擂鼓。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繞過假山,穿過月洞門...近了!已經(jīng)能看到那棵老槐樹的影子了!
就在這時!
“什么人?!”一聲厲喝如同驚雷在身后炸響!
是巡邏的侍衛(wèi)!被發(fā)現(xiàn)了!
我的魂兒差點嚇飛!顧不上腳傷,拼盡全力朝老槐樹的方向狂奔!
“站住!”侍衛(wèi)的腳步聲和呼喊聲迅速逼近!
“溫衍!溫衍!”我嘶聲大喊!
老槐樹下,一個身影猛地閃出!正是溫衍!
他看到我,又看到后面追來的侍衛(wèi),臉色大變!
“琬娘!這邊!”他沖過來接應我。
我?guī)缀跤帽M最后的力氣撲到他面前,飛快地從懷里掏出那個包著幾團珍貴“藥泥”的小布包,塞進他手里!
“藥!快走!救阿滿!”我用力推他!
“一起走!”溫衍抓住我的胳膊。
“我走不了了!”我絕望地看著已經(jīng)沖到近前的侍衛(wèi),“快走!帶著阿滿走!永遠別回來!”
“抓住他們!”侍衛(wèi)統(tǒng)領怒吼著,帶著人包圍上來!
“不!”溫衍目眥欲裂。
“走??!”我用盡全身力氣嘶吼,猛地將他往槐樹后的陰影里一推!
溫衍被我推得一個踉蹌,回頭看了我一眼,眼中是巨大的痛苦和不舍,但看到我身后明晃晃的刀劍,他最終一咬牙,轉身消失在樹后的黑暗中。
“別跑!”幾個侍衛(wèi)立刻追了過去。
剩下的侍衛(wèi),冰冷的刀劍瞬間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我癱坐在地,看著溫衍消失的方向,又哭又笑。藥...送出去了...阿滿...有救了...
腳步聲傳來。沉重,有力。
一雙明黃的龍靴停在我面前。
我緩緩抬起頭。蕭珩站在我面前,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眼神冰冷刺骨,帶著山雨欲來的風暴。
“好,很好。”他的聲音寒得像冰,“莊琬琰,你真是...好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