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默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仿佛被那片濃得化不開的墨色徹底吞噬。
陳實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北斗。
他反復咀嚼著這個名字,像是在確認某種真實性。
這個名字,連同那個決絕的背影,一同烙印在了他的腦海深處。
良久,他才回過神,低頭看著手中的注射器。
那冰冷的金屬外殼,帶著一絲蕭默留下的體溫。
他不再猶豫,撩起濕透的褲腿,露出還在滲血的大腿。
他找準肌肉,閉上眼,狠狠地將針頭扎了下去。
針劑被推入身體。
一股難以言喻的清涼感。
瞬間從注射點擴散開來,沿著血管流遍四肢百骸。
原本火燒火燎的傷口,痛感正在迅速減弱。
身體深處的疲憊感,也被這股清涼的液體沖刷著,一點點消退。
力氣,正在回到他的身體里。
陳實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
靠著粗糙的樹干緩緩坐下,目光依舊投向蕭默消失的方向。
“北斗……”
“你他娘的……可一定要活著回來啊?!?/p>
他的聲音很輕,被越來越大的雨聲瞬間淹沒。
雨,越下越大了。
起初只是淅淅瀝瀝,現(xiàn)在卻變成了瓢潑之勢。
豆大的雨點瘋狂地砸在樹葉上。
發(fā)出噼里啪啦的密集聲響。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泥土腥氣。
陳實很快發(fā)現(xiàn)了一個更嚴重的問題。
他們所處的位置,是一片洼地。
冰冷的雨水匯集過來,已經(jīng)沒過了他的腳踝。
并且還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上漲。
他看了一眼身邊昏迷不醒的兩個同伴。
他們的臉色在昏暗的光線下,白得嚇人,嘴唇發(fā)紫,呼吸微弱。
再這樣泡下去,就算沒有傷重而死,也得活活凍死。
不行,必須轉(zhuǎn)移。
陳實咬了咬牙,拖著還有些發(fā)軟的腿站起來。
他先是費力地將那個黑色的皮箱搬到地勢稍高一點的地方。
用自己的外套蓋住,防止雨水滲入。
然后,他走到其中一個同伴身邊,彎下腰,用盡全力將他背了起來。
很沉。
每走一步,腳下的泥水都發(fā)出“咕啾”的聲響。
幾乎要將他的作戰(zhàn)靴陷進去。
就在他步履維艱,準備將人挪到高處時。
一道極其輕微的,不屬于雨聲的異響,傳入他的耳朵。
是樹枝被踩斷的聲音。
陳實身體猛地一僵。
腎上腺素再次飆升。
他幾乎是本能地將背上的人放下。
一個翻滾,躲到大樹的另一側。
他從腰間拔出了蕭默留給他防身的手槍。
冰冷的槍柄讓他混亂的大腦瞬間清醒了幾分。
有人。
不止一個。
黑暗的密林中,幾道模糊的黑影正在快速接近。
他們的動作悄無聲息,充滿了訓練有素的專業(yè)性。
與這片暴雨中的叢林幾乎融為一體。
如果不是那一聲意外的脆響,陳實根本無法發(fā)現(xiàn)他們。
敵人?
是敵人追上來了?
這個念頭讓陳實的心臟瞬間沉入谷底。
他握緊了手槍,手心全是冷汗。
完了。
北斗拼死把他們救出來,結果還是要死在這里嗎?
那個箱子……
他看了一眼不遠處的黑色皮箱。
就算死,也絕不能讓情報落入敵人手中。
黑影越來越近。
陳實甚至能看到他們身上那充滿壓迫感的戰(zhàn)術裝備輪廓。
一道微弱的紅色光點,穿透雨幕,精準地落在了他的胸口。
是激光瞄準器。
陳實的呼吸停滯了。
渾身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他閉上了眼睛,準備扣動扳機,做最后的抵抗。
然而,預想中的槍聲并未響起。
一道低沉而警惕的聲音,穿透了嘩嘩的雨聲,清晰地傳了過來。
“風。”
那是一個漢字。
陳實猛地睜開眼,大腦一片空白。
什么?
風?
他完全愣住了,沒有做出任何回應。
對方似乎也有些意外,沉默了片刻。
緊接著,那個聲音再次響起,這次帶上了一絲不確定。
“你是……陳實同志嗎?”
這句話,用的是字正腔圓的華國話。
陳實的大腦嗡的一聲。
緊繃到極致的神經(jīng),在這一瞬間徹底斷裂。
不是敵人。
是來接應的部隊。
一股難以言喻的狂喜,瞬間沖垮了他所有的心理防線。
他手中的槍,“哐當”一聲掉在泥水里。
雙腿一軟,整個人癱靠在樹干上,再也站不起來。
眼淚,毫無征兆地奪眶而出,混合著臉上的雨水,肆意流淌。
他想開口說點什么,喉嚨卻像是被堵住了一樣。
只能發(fā)出“嗬嗬”的哽咽聲,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看到他的反應,對面的黑影們立刻放下了武器,迅速圍了上來。
為首的男人摘下戰(zhàn)術頭盔,露出一張棱角分明的臉。
他快步走到陳實面前,蹲下身,語氣急切。
“同志,你怎么樣?”
陳實只是一個勁地搖頭,眼淚流得更兇了。
男人立刻對身后打了個手勢。
“醫(yī)療兵!快!”
兩名背著醫(yī)療包的士兵立刻上前。
開始檢查陳實和另外兩名昏迷者的傷勢。
為首的男人看著狼狽不堪的陳實。
看著他身上數(shù)不清的傷口。
看著他那幾乎崩潰的情緒,眼神中充滿了敬意。
他站直身體,對著陳實,鄭重地敬了一個軍禮。
“利刃特戰(zhàn)小隊,隊長杜海陽?!?/p>
“奉命前來接應。”
他的聲音,鏗鏘有力,帶著軍人特有的沉穩(wěn)。
“同志,辛苦了。”
就是這最后三個字。
“辛苦了?!?/p>
像是一把鑰匙,徹底打開了陳實情緒的閘門。
他再也忍不住,像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起來。
所有的恐懼,都在這一刻,隨著哭聲宣泄而出。
杜海陽沒有打擾他,只是靜靜地站在一旁。
他知道,眼前這個男人,一定經(jīng)歷了常人無法想象的折磨。
哭了許久,陳實的情緒才稍稍平復。
他抹了一把臉,也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指著正在接受急救的兩個同伴,聲音沙啞。
“救他們……快……救他們……”
“放心,我們的醫(yī)療兵是全軍區(qū)最好的?!?/p>
杜海陽安慰道。
他的目光,落在了不遠處那個被外套蓋著的黑色皮箱上。
“東西……拿到了?”
陳實重重地點了點頭。
他喘了口氣,像是想起了什么最重要的事情,猛地抓住了杜海陽的胳膊。
他的力氣很大,眼神里充滿了焦急。
“不是我拿到的?!?/p>
“是他,是他救了我們所有人?!?/p>
杜海陽愣了一下。
“他?”
“我們潛伏的同志,不是都已經(jīng)……”
“不是!”
陳實激動地打斷了他。
“是一個人!一個我們不認識的戰(zhàn)友!”
“他的代號,叫北斗!”
“北斗?”
杜海陽的眉頭緊緊皺起,在腦海中快速搜索著這個代號。
沒有。
任務簡報里,根本沒有這個人的信息。
陳實語無倫次,用最快的語速。
將那個如神兵天降的男人。
如何以一己之力撕開敵人防線。
將他們救出生天的事情,簡略地說了一遍。
杜海陽和周圍的利刃小隊成員,越聽越心驚。
一個人?
單槍匹馬闖進上百名精銳雇傭兵駐守的基地?
還把人給救出來了?
這他媽是拍電影嗎?
可看著陳實那激動到顫抖的樣子。
看著那兩個貨真價實被救出來的傷員。
還有那個代表著任務成功的黑色皮箱,他們又不得不信。
“那……那位叫北斗的同志呢?”
杜海陽咽了口唾沫,問道。
“他回去了!”
陳實的聲音陡然拔高,抓著杜海陽胳膊的手,指節(jié)都因為用力而發(fā)白。
“他一個人,回去了!”
“他說,要去救那些被俘虜?shù)牡苄?!?/p>
“隊長!我求求你,快帶人去支援他!快?。 ?/p>
“他現(xiàn)在回去,就是送死??!”
杜海陽的大腦,嗡的一聲。
整個人都懵了。
回去了?
一個人?
回去那個龍?zhí)痘⒀ǎ?/p>
他瘋了嗎?。?/p>
杜海陽第一反應就,是荒謬。
那不是一個營地,那是一座武裝到牙齒的軍事堡壘!
一個人回去對抗一支軍隊?
別說是人了,就算是神仙下凡,也得脫層皮。
不,是根本不可能活下來。
他看著情緒幾乎失控的陳實。
又看了看那個關系著整個南部戰(zhàn)區(qū)戰(zhàn)略部署的黑色皮箱。
作為指揮官,他必須在瞬間做出最理智的判斷。
任務的核心,是情報與情報員。
現(xiàn)在,兩者都已確保。
他不能為了一個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
執(zhí)行自殺式攻擊的“北斗”,拿整個小隊的性命。
以及這至關重要的情報去冒險。
他的臉上,閃過一絲決絕。
“程立!”
“到!”
一名隊員立刻應聲出列。
“你帶兩個人,立刻護送陳實同志,還有兩位傷員。
以及這個箱子,按原定路線撤離!”
“務必確保萬無一失!”
“是!”
程立沒有絲毫猶豫,立刻招呼另外兩名隊員,準備護送。
“不行!”
陳實一聽就急了,他掙扎著想要站起來。
“我們不能就這么走了!北斗還在里面!他會死的!”
“執(zhí)行命令!”
杜海陽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
他轉(zhuǎn)過身,不再看陳實,而是拿出了背后的衛(wèi)星電話。
“我的任務是確保你和情報的安全。”
“現(xiàn)在,任務已經(jīng)完成?!?/p>
“至于那個北斗……我會立刻向指揮部匯報?!?/p>
說完,他便走到一旁,撥通了那個加密的號碼。
……
與此同時。
數(shù)千公里之外,南防軍區(qū)聯(lián)合指揮中心。
巨大的電子沙盤上,無數(shù)的數(shù)據(jù)流正在飛速閃動。
氣氛,壓抑得幾乎讓人喘不過氣。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指揮臺前那個來回踱步的男人身上。
秦衛(wèi)紅。
南防軍區(qū)最高指揮官。
他已經(jīng)在這里站了整整四十八個小時,雙眼布滿了血絲。
“還沒有消息嗎?”
他沙啞地開口。
身邊的參謀長搖了搖頭,臉色同樣凝重。
“‘利刃’已經(jīng)抵達預定接應地點超過十分鐘。
但……還沒有任何信號。”
這意味著,情況很可能已經(jīng)朝著最壞的方向發(fā)展。
整個指揮大廳,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知道,這次任務的風險有多大。
陳實攜帶的情報,足以影響未來十年整個南部邊境的戰(zhàn)略格局。
一旦失敗,后果不堪設想。
就在這時。
一陣急促的“滴滴”聲,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一名通訊兵猛地站了起來,聲音因為激動而變了調(diào)。
“報告!是‘利刃’的加密通訊請求!”
秦衛(wèi)紅猛地轉(zhuǎn)身,一個箭步?jīng)_到通訊臺前,一把搶過通訊器。
“我是秦衛(wèi)紅!”
電流的雜音中,傳來杜海陽沉穩(wěn)卻略帶疲憊的聲音。
“報告首長!利刃小隊……已成功接到目標!”
秦衛(wèi)紅握著通訊器的手,猛地一緊。
“陳實呢?他怎么樣?”
“目標生命體征平穩(wěn),情緒……有些激動。”
杜海陽頓了頓,繼續(xù)匯報。
“最關鍵的東西……‘夜鶯’,也已成功拿到!”
“夜鶯”到手!
這句話,如同在平靜的湖面投下了一顆重磅炸彈。
整個指揮中心,在寂靜了零點一秒后。
瞬間爆發(fā)出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
成功了!
他們成功了!
無數(shù)人激動地擁抱在一起,不少老兵甚至流下了滾燙的眼淚。
為了這份情報,他們付出了太多太多。
秦衛(wèi)紅的眼眶,也瞬間紅了。
他緊緊地握著拳頭,極力平復著自己激動的心情,對著話筒大聲吼道。
“好!好!好!”
“我命令你們,不惜一切代價,把人和東西。
給我完完整整地帶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