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歲那年,我牽著媽媽的手,看見一道美麗的彩虹。我說:“媽媽,真好看。
”她笑著說:“以后媽媽帶你看更多好看的?!笨梢粓鲕嚨?,
她毫不猶豫地先抱起了只是摔斷了腿的妹妹,哭著對救援的人喊:“先救我小女兒!
她將來是要當舞蹈家的!”等輪到我時,玻璃碎屑已經(jīng)留在了我的眼睛里。
..............................1我能感覺到溫?zé)岬难?/p>
從額頭流下來,糊住了我的眼睛。世界從彩色,變成一片刺目的紅,最后歸于黑暗。
爸爸沖進病房,摸著我頭上的紗布,手抖得厲害。“月月,感覺怎么樣?”我張了張嘴,
喉嚨干得發(fā)不出聲音。他把一個東西放到我枕邊?!斑@是爸爸給你買的音樂盒,等你好了,
就能看見了。”我知道那個音樂盒里有個小人,穿著芭蕾舞裙,在清脆的音樂里旋轉(zhuǎn)。
那是我喜歡很久的,和爸爸要了好多次的音樂盒?,F(xiàn)在,我勉強能看到一個輪廓。
妹妹聽見音樂聲,立刻不哭了?!拔乙∥乙惨@個!”媽媽連忙說。“晴晴乖,
那是姐姐的。”隨后,媽媽語氣中帶著一絲請求?!霸略拢妹猛葦嗔?,心里難受,
你就讓她先玩一會兒,好不好?”我攥緊了音樂盒,沒說話。媽媽見我不吭聲,嘆了口氣,
語氣冷了下來?!澳氵@孩子,怎么這么不懂事?”“你眼睛都看不見了,留著這個有什么用?
”“給妹妹玩玩怎么了?她心情好了,腿才能好得快!”她不由分說,從我手里搶過音樂盒,
塞進妹妹懷里。“晴晴看,多好看?!泵妹昧⒖唐铺闉樾?,抱著音樂盒咯咯笑。爸爸在一旁,
最終什么也沒說,只是重重地嘆了口氣。出院那天,醫(yī)生拆掉了我眼睛上的紗布。
光線涌進來,刺得我眼淚直流。世界不再是漆黑一片,卻也只剩下模糊的光影和色塊。
醫(yī)生惋惜地對爸爸說?!八蛠淼锰砹?,玻璃碎屑傷到了視神經(jīng)。
以后她都是嚴重弱視了”“如果能早十分鐘,或許還有希望?!蔽业椭^,
眼淚不自覺掉了下來。媽媽站在旁邊,小心翼翼地問?!搬t(yī)生,我小女兒的腿,
以后跳舞真的沒影響吧?”得到肯定的答復(fù)后,她才松了口氣?;丶业穆飞?,
她一次都沒有回頭看我。她拉著妹妹的手,輕聲細語。“晴晴,媽媽給你報了最好的鋼琴班。
”“你腿不方便跳舞,我們就先學(xué)鋼琴,好不好?”妹妹用力點頭,臉上滿是憧憬。
“我要當鋼琴家!”媽媽笑了,摸著她的頭。“好,我們晴晴將來一定是最厲害的鋼琴家。
”她頓了頓,終于想起了我?!霸略拢阊劬床灰娏?,以后就讓妹妹彈鋼琴給你聽吧。
”我沒告訴她,我的夢想,也是音樂。我只是看不清,不是聽不見。
2爸爸真的給妹妹買了一架鋼琴。媽媽指揮著工人,小心翼翼地把鋼琴安放好?!扒缜?,
快來試試?!泵妹靡蝗骋还盏嘏苓^去,伸出小手,在琴鍵上胡亂地敲擊。
刺耳的噪音充滿了整個屋子。我下意識地捂住了耳朵。車禍后,我的聽力變得異常敏感,
稍微大點的聲音都會讓我頭疼欲裂?!罢婧寐?!”媽媽卻鼓起了掌,滿臉陶醉。
“我們晴晴就是有天賦!”我默默地回到陽臺的角落。爸爸下班回來,看到我蒼白的臉色,
心疼地摸了摸我的頭。第二天,他給我買了一副昂貴的降噪耳機?!霸略?,戴上這個,
能好受點?!倍鷻C很軟,隔絕了大部分噪音,世界瞬間清靜了。我感激地看著爸爸,
這是這幾天來,我得到的唯一慰問。可好景不長。耳機戴了不到兩天,就被妹妹發(fā)現(xiàn)了。
她沖過來,一把扯下我的耳機?!澳阍诖魇裁??為什么不聽我彈琴?”“媽媽說,
我彈琴就是給你聽的!”我伸手去搶:“還給我!”她舉著耳機,在屋里跑來跑去,
故意逗我。她笑著,鬧著,突然腳下一絆,整個人摔在地上。耳機從她手里飛出去,
撞在墻角,摔得粉碎。她愣了一下,隨即放聲大哭。媽媽從廚房沖出來,看到地上的場景,
立刻抱起妹妹?!霸趺戳饲缜??摔到哪了?”妹妹指著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敖憬阃莆?!
她不讓我碰她的東西!”“蘇月!你又欺負妹妹!”“我沒有!”我急著辯解,
“是她自己摔倒的!”“她還摔壞了爸爸給我買的耳機!”媽媽語氣輕描淡寫。
“一個破耳機而已,能有妹妹的腿重要嗎?”“她腿剛好,要是再摔斷了怎么辦?
”“你就不能讓著她點嗎?她是你親妹妹!”爸爸正好進門,看到這一幕?!疤K梅!
你講點道理!耳機是我給月月買的!”“你給月月買的?”媽媽像被點燃的炮仗。
“她一個眼睛看不清的廢人,用那么好的東西干嗎?”“晴晴才是我們家的希望!
她學(xué)鋼琴不要錢啊?”“你整天就知道慣著她,有沒有想過這個家,想過我和晴晴?
”客廳里的空氣,瞬間凝固了。廢人……那兩個字,像兩根燒紅的鐵釘,
狠狠地釘進了我的心里。爸爸氣得渾身發(fā)抖,他指著媽媽,半天說不出一句話。最后,
他只是蹲下來,一片一片地,撿起地上的耳機碎片。那晚,爸爸在陽臺抽了一夜的煙。
我躺在床上,聽著隔壁房間里,媽媽給妹妹哼唱的搖籃曲。溫柔的,慈愛的。
是我在有了妹妹以后沒享受過的。3妹妹的鋼琴課越來越貴。媽媽還是辭掉了工作,
全心全意地陪著她。每天接送,端茶倒水,風(fēng)雨無阻。家里的開銷,全靠爸爸一個人撐著。
他肉眼可見地憔悴下去,白頭發(fā)也多了起來。我身上的衣服,總是洗得發(fā)白。而妹妹的裙子,
永遠是最新款的。有一次,學(xué)校組織去郊游,需要交五十塊錢。我猶豫了很久,
才敢跟爸爸開口。他二話不說,從口袋里掏出皺巴巴的錢遞給我。結(jié)果被媽媽看見了。
她一把搶過錢,塞回爸爸手里。“去什么郊游?視力那么差,能看明白個啥呀?
”“就知道亂花錢!晴晴下個月的鋼琴考級費還沒交呢!”我站在原地,手腳冰涼?!皨?,
我想去……”“你想去?”她冷笑一聲。“你去了誰照顧你?我還得放下晴晴去伺候你嗎?
”“蘇月,你能不能懂點事,別再給你爸添亂了!”那次郊游,我沒去成。我在家里,
聽著妹妹給我描述山上的風(fēng)景。她說得眉飛色舞,說天有多藍,花有多紅??晌已矍埃?/p>
只有一片灰蒙蒙的霧。爸爸為了補償我,偷偷給我買了一個小小的電子琴?!霸略拢?/p>
這個沒鋼琴好,你先將就著用?!薄鞍种?,你也喜歡音樂?!彪娮忧俦晃也卦诖驳紫?,
是我最寶貴的秘密。夜深人靜的時候,我會戴上普通的耳機,悄悄地彈。
我的手指在琴鍵上摸索,把心里那些說不出口的委屈和難過,都變成了音符。我看不見樂譜,
就憑著記憶和感覺,自己編曲子。那是我唯一的慰藉??蛇@個秘密,還是被發(fā)現(xiàn)了。那天,
我正在房間里彈琴,妹妹突然推門進來。她聽到了音樂,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
“你在彈什么?真好聽。”我慌忙停下來,把電子琴往床下塞。她卻跑過來,按住我的手。
“姐姐,這是你寫的曲子嗎?”我點了點頭。她對我的態(tài)度第一次沒有了嘲諷和敵意。
“姐姐,你教我彈這首曲子好不好?”“下個月的市級比賽,我想用這首曲子去參加。
”她拉著我的手,輕輕地晃著,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溫柔?!澳憬涛?,等我拿了獎,
獎金分你一半?!薄暗綍r候,你就可以買一個比爸爸那個還好一百倍的耳機了?!蔽毅蹲×?。
這是妹妹第一次,用平等的語氣跟我說話。也是第一次,她愿意和我分享她的東西。也許,
她只是被媽媽慣壞了。也許,她心里還是有我這個姐姐的。我心里的那塊冰,
好像有了一絲融化的跡象。“好。”我聽見自己說。那之后的一段日子,像一場不真實的夢。
妹妹每天都黏著我,讓我教她彈那首曲子。她很聰明,學(xué)得很快。
媽媽看到我們姐妹倆關(guān)系變好,也露出了久違的笑容。她會特意給我多加一個荷包蛋,
會提醒我天冷加衣。爸爸看到這一切,也欣慰地對我說?!霸略拢憧?,晴晴還是懂事的。
”我?guī)缀跻詾?,車禍后的那些噩夢,都過去了。這個家,終于要變回原來的樣子了。
比賽前一天,爸爸要帶我去錄音棚,把我的曲子錄下來,作為作曲版權(quán)的證明。
他說:“月月,你的才華,不能被埋沒?!薄安还芮缜绫荣惤Y(jié)果如何,這首曲子,
是屬于你的?!蔽壹拥靡灰箾]睡??傻诙煸缟希覝蕚涑鲩T時,
媽媽卻端著一盆水從我身邊走過。她腳下“一滑”,整盆水,不偏不倚,
全都潑在了床底的電子琴上?!鞍パ?!”她驚叫一聲?!霸略?,對不起,媽媽不是故意的。
”“人老了,手腳不聽使喚了。”電子琴發(fā)出一陣短路的“滋滋”聲,徹底沒了動靜。
爸爸沖過來,看著報廢的電子琴,氣得臉色鐵青?!疤K梅!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故意什么了?”“我都道歉了,你還想怎么樣?”“一個破電子琴而已,月月,
你不會怪媽媽吧?”我突然明白了什么。這根本不是意外。這是一場蓄謀已久的騙局。
從妹妹對我笑的那一刻起,我就掉進了她們母女倆精心編織的陷阱里。那晚,我發(fā)了高燒。
夢里,我又回到了車禍現(xiàn)場。媽媽抱著妹妹,背對著我,越走越遠。我聲嘶力竭地喊她,
她卻一次都沒有回頭。4妹妹在市級比賽中拿了第一名。她彈的就是我的那首曲子。
主持人介紹她時,用了“天才少女作曲家”這樣的字眼。電視上,
她對著鏡頭說:“這首曲子,名叫《星光》,是我為我接近失明的姐姐寫的。
”“我希望我的音樂,能成為她的眼睛,帶她看到全世界最美的風(fēng)景。”臺下的評委和觀眾,
都為之動容,掌聲雷動。媽媽坐在觀眾席里,哭得比她還厲害。
她驕傲地對身邊的人說:“那是我女兒,我女兒!”我和爸爸坐在電視機前,
看著聽著這荒誕的一幕。妹妹載譽歸來。家里來了很多記者采訪。
媽媽熱情地招待著每一個人。她把妹妹的獎杯擦了一遍又一遍,擺在客廳最顯眼的位置。
妹妹被記者們圍著,享受著眾星捧月的待遇。有記者注意到角落里的我,好奇地問。
“這位就是蘇晴的姐姐吧?聽說曲子是為你寫的,你有什么感想?”所有人的目光,
瞬間都聚焦在我身上。媽媽立刻走過來,親熱地攬住我的肩膀?!拔掖笈畠貉劬Σ缓?,
不愛說話?!薄八睦锟隙ㄊ呛転槊妹酶吲d的?!泵妹靡沧哌^來,拉住我的手?!敖憬?,
你高不高興?”我抬起頭,用我那雙看不清東西的眼睛,“望”著她。我一字一句,
清晰地說?!拔也桓吲d?!薄耙驗槟鞘浊?,是我寫的?!笨諝馑查g凝固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記者們手里的相機都忘了按快門。媽媽反應(yīng)極快,反手就給了我一巴掌。
“蘇月!你胡說八道什么!”“你是不是瘋了!你看妹妹拿獎,你嫉妒她是不是?
”“我怎么養(yǎng)出你這么惡毒的女兒!竟然當著這么多人的面,污蔑自己的親妹妹!
”她打得那么用力,我的耳朵嗡嗡作響,半邊臉都麻了。妹妹立刻哭了起來。
“姐姐……你怎么能這么說我……”“我知道你心里難受,
可你不能這么冤枉我啊……”“為了寫這首曲子,我熬了多少個夜晚,
媽媽都是看到的……”“是啊是?。 眿寢屃⒖谈胶汀!拔覀兦缜鐬榱诉@首曲子,
人都瘦了一圈!這孩子就是嫉妒心太強,見不得妹妹好!”記者們面面相覷,
顯然更相信這對聲淚俱下的母女?!霸瓉硎莻€瘋子?!薄靶哪c也太壞了,
竟然嫉妒自己的殘疾妹妹。”不,不對。是妹妹殘疾,不是我。等等……我突然意識到,
在媽媽的口中,妹妹摔斷腿成了殘疾。而我,只是“眼睛不好”。爸爸再也忍不住了,
他沖過來,把我護在身后。“你們夠了!”“曲子就是月月寫的!我能作證!
”媽媽冷笑一聲:“你作證?你跟她是一伙的!你早就偏心她偏到骨子里了!”“蘇建國,
我告訴你,今天你要是敢毀了晴晴的前途,我跟你沒完!”記者們嗅到了更勁爆的新聞,
閃光燈不停地閃爍。我被那些光刺得眼睛生疼,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晌覜]有哭。
我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小的U盤。這是爸爸帶我去錄音棚前,
我偷偷用電腦錄下的一個粗糙的demo。我把電子琴連在電腦上,錄下了最原始的版本。
雖然音質(zhì)很差,但那是我唯一的證據(jù)?!斑@是我寫這首曲子時,錄下的小樣?!蔽遗e起U盤,
聲音不大,卻足以讓在場的每一個人聽清?!爸灰覍I(yè)人士鑒定一下,就能知道,
到底是誰在說謊?!泵妹玫目蘼暎┤欢?。媽媽也愣住了。她沒想到,我竟然還留了一手。
一個記者反應(yīng)過來,立刻就要上前拿U盤?!靶」媚?,能給我們看看嗎?”就在這時,
妹妹突然像瘋了一樣撲過來。她不是撲向我,而是撲向了記者的相機?!安粶逝模?/p>
你們不準拍!”她用力地推搡著記者。混亂中,沒有人注意到,
我悄悄地把U盤塞進了爸爸的手里。爸爸攥緊U盤,拉著我,低聲說?!霸略拢覀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