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冰封守望者昆侖的雪,永無休止。細雪如絮時,冰原便溫柔得像一場夢境。萬籟俱寂,
唯有落雪的簌簌聲,天地間只剩下純凈無瑕的白。千峰筍立,萬壑冰封,宛若玉龍僵臥,
鱗甲森然,在稀薄的天光下流轉(zhuǎn)著清冷微光。秦夜巡山時,常會在這極致的寂靜里,
聽見另一種聲音。不是風(fēng),不是雪,是冰。
是千載寒冰在自身重壓下緩慢移動、擠壓、崩裂又彌合的呻吟,
是深埋冰層之下那些古老存在的呼吸,悠長、緩慢,與這片山脈同頻共生。他能聽懂它們。
十年守望,冰雪已浸入他的骨髓,他也成了這山的一部分,一塊會呼吸、能行走的冰。
今日巡至北麓“鏡湖”。其實并非湖,而是一片巨大得望不到邊的冰原,冰面平滑如鏡,
倒映著流云與雪峰,天地在此混淆了界限,行走其上,如蹈虛空。此處寒氣最重,呵氣成晶,
尋常修士絕難踏足。冰面之下,并非空無一物。偶爾能見到巨大到令人心悸的陰影,
被凍結(jié)在深藍色的冰核之中,形態(tài)詭譎,非世間所有。它們是山的秘密,也是他的責(zé)任。
他俯身,徒手拂開冰面上新積的軟雪,指尖觸及堅硬冰冷的鏡面。
一絲極微弱的仙力自他指尖沁出,如同漣漪般無聲無息地滲入冰層,向下,再向下,
如同觸摸沉睡巨人的脈搏。一切……如常。那深埋的、令人不安的脈動,依舊沉緩,
依舊被牢牢封鎖在萬丈堅冰之下。他直起身,極目遠眺。風(fēng)雪暫歇,視野極好,
能望見雪線之下,遙遠得如同另一個世界的地方,隱約有烽煙痕跡,
黑灰色的煙柱歪斜地刺破純白的天幕,像一道丑陋的傷疤。他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繼續(xù)沿著鏡湖邊緣行走,身影在浩瀚冰原上渺小如芥子,卻又穩(wěn)如磐石?;氐奖輹r,
日已西斜。夕陽將雪峰染上一種近乎悲壯的金紅,瑰麗無比,又轉(zhuǎn)瞬即逝。
冰屋門口那串風(fēng)干的獸爪撞擊著,發(fā)出沉悶的聲響。他推開門,寒意與孤寂撲面而來,
與外面并無分別。火靈石盆里微弱的光,照亮了冰案一角那枚赤玉新月,溫潤的暖色,
是這冰窟里唯一的柔軟。他拿起它,指尖傳來熟悉的溫潤觸感。十年了,
玉上的紅繩依舊鮮艷,如同那個一身紅衣、闖入這冰天雪地的小姑娘,
蠻橫地在他黑白的世界里涂上第一筆濃烈色彩?!耙垢绺纾憧?!像不像我的名字?
以后我要是下山了,你就看著它,就當(dāng)是看見我啦!”聲音清脆,帶著笑,仿佛還在耳邊。
那時的云無心,還不是名動天下的“赤月仙子”。她只是他的小月兒,練劍會偷懶,
打坐會偷吃飴糖,怕冷又嘴硬,會拽著他的衣袖,眼睛亮晶晶地問:“夜哥哥,
等我們以后都很厲害了,你守著雪山,我守著山下,是不是就再也沒有妖獸能害人了?
”他當(dāng)時回答了什么呢?好像是沉默。2 赤月訣別他素來沉默。而她,總是話多的那個。
直到那場慘禍毫無征兆地降臨山下的村落,沖天的妖火與血腥氣甚至染紅了山腳的雪線。
哭嚎聲、廝殺聲、妖獸的咆哮聲,隱隱約約傳來,撕碎了昆侖千萬年的寧靜。
她眼中的星光在那一天徹底熄滅了,只剩下焚心的仇恨和冰冷的決絕?!拔乙律健?/p>
”她換上了一身利落的勁裝,將那把練習(xí)用的木劍扔進火堆,
握住了宗門送來的、寒氣森然的靈劍“凝霜”,劍身映出她蒼白卻堅毅的臉,“此仇不報,
誓不為人?!彼驹诖蹇诘难┧上拢粗?,依舊沉默。風(fēng)雪灌滿他的衣袍。她走了幾步,
回頭看他,眼眶是紅的,卻死死忍著沒讓眼淚掉下來:“你……真的不跟我一起走嗎?
就留在這里?為什么?”為什么?他張了張嘴,最終卻只是搖了搖頭。
山下的血海深仇是她的道,而這山,這冰原,這深埋的秘密,是他的道。他無法離開,
就像她無法留下。她眼中的最后一點光,徹底黯了下去。咬了咬唇,再不說一個字,
轉(zhuǎn)身決絕地離去。那抹紅色,最終消失在漫天風(fēng)雪里,再未回頭。后來,
關(guān)于她的消息斷斷續(xù)續(xù)傳來。她拜入了當(dāng)世最強的修仙宗門“天衍宗”。她劍道天賦驚人,
進步神速。她屢次下山剿滅妖獸,戰(zhàn)績彪炳。她得了道號“赤月”,名動四方。
她離昆侖越來越遠,離他曾熟悉的那個小月兒,也越來越遠。而他,成了守山人。
守著這片寂靜的冰雪,守著冰層下的秘密,也守著那段早已冰封的過往。十年間,
嘲笑與不解從未斷絕。同門視他為懦夫,山下人當(dāng)他是個守著荒山的怪人。他從不解釋。
只有每月一次,天衍宗負責(zé)巡視昆侖周邊區(qū)域的弟子前來,
會給他帶來一些關(guān)于外界的零星消息,偶爾,也會極其隱晦地提及那個名字。
“赤月師姐上月又獨自剿滅了一處妖巢……”“師姐的‘飄雪劍意’已臻化境,
宗門大比無人能敵……”“師姐她……似乎比以前更冷了……”每次聽到,
他都只是默默接過宗門送來的補給物資,道一聲謝,再無他言。無人看見他轉(zhuǎn)身后,
握著那枚赤玉新月,久久佇立的背影。風(fēng)雪又起了。夜間的昆侖,是真正的生命禁區(qū)。
狂風(fēng)卷著冰粒,瘋狂抽打著一切,發(fā)出鬼哭狼嚎般的尖嘯。冰屋在這天地之威中,
仿佛隨時會散架。秦夜坐在冰榻上,擦拭著那柄古樸的長劍“鎮(zhèn)岳”。劍身幽暗,
映不出火光,只吸收一切光亮,沉重得仿佛能壓塌山岳。這不是一柄用來殺戮的劍,
而是一柄用來“鎮(zhèn)守”的劍。突然!他動作猛地一頓,豁然抬頭!不是風(fēng)聲!
一種極其細微、卻尖銳無比的“咔嚓”聲,混雜在風(fēng)嚎中,精準地刺入他的耳膜!
來自……鏡湖方向!幾乎在同一時間,他胸口貼肉戴著的那枚赤玉新月,
毫無征兆地滾燙起來!那熱度并非尋常溫暖,而是帶著一種驚悸般的灼燒感,
燙得他心口猛地一縮!十年未曾有過的警兆,如同冰錐,狠狠刺入他的神魂!
他甚至來不及細想,身體已先于意識而動!“轟——!”冰屋的門被狂暴的氣勁撞開,
秦夜的身影如一道離弦之箭,撕裂重重雪幕,以驚人的速度射向鏡湖方向!風(fēng)雪撲面,
如刀刮骨。他卻比風(fēng)雪更快!越是接近鏡湖,那不祥的預(yù)感越是濃重!
空氣中彌漫起一股極淡卻極其陌生的氣息,冰冷、暴戾、古老!
與他平日里感應(yīng)到的冰下沉睡的氣息同源,卻又截然不同!充滿了……躁動與蘇醒的意味!
腳下的冰原傳來細微卻清晰的震動!他猛地停在了鏡湖邊緣。眼前的景象,
讓他這顆早已冰封十年、波瀾不驚的心,驟然沉底!平滑如鏡的冰面,
此刻竟布滿了蛛網(wǎng)般的裂痕,從極遠處的一個中心點蔓延開來!而在那裂痕最密集處,
冰層……正在緩緩隆起!仿佛有什么龐然巨物,正掙扎著,要從萬古冰封的囚籠中破出!
“吼——?。。 币宦暤统恋匠铰犛X極限、直撼靈魂的咆哮,從冰蓋之下隱隱傳來!
整個鏡湖的冰面都在隨之震顫!秦夜瞳孔急縮,毫不猶豫地反手,“鏘”的一聲龍吟!
“鎮(zhèn)岳”劍出鞘!沉重的劍身感應(yīng)到那破冰而出的恐怖氣息,發(fā)出一陣低沉的嗡鳴,
劍尖遙指那隆起的冰裂中心,冰冷的殺意與磅礴的鎮(zhèn)封之力毫無保留地傾瀉而出,
與那冰下的暴戾氣息轟然對撞!風(fēng)雪在這一刻仿佛都被無形的力量逼退。他一人一劍,
孤零零地屹立在崩塌的冰原之上,面對著下方即將脫困而出的、未知的太古恐怖。
3 妖皇覺醒守山十年,今日,山……終于要醒了么?而幾乎在“鎮(zhèn)岳”劍出鞘的同一時刻,
遠在萬里之外,天衍宗劍舞坪上,正在月下獨自練劍的云無心,心口猛地一悸!
手中凝霜劍“嗡”地發(fā)出一聲哀鳴,劍招驟然散亂。她捂住突然刺痛灼熱的胸口,
那里空無一物。她驀然抬頭,望向昆侖方向,絕美的臉上血色盡褪,一片驚疑的蒼白。
……昆侖……出事了?鏡湖的冰層在哀鳴。那不是風(fēng)吹過冰隙的嗚咽,而是巨獸掙脫枷鎖前,
骨骼與鋼鐵摩擦般的、令人牙酸的迸裂聲。以那隆起處為中心,蛛網(wǎng)般的裂痕瘋狂蔓延,
每一道裂痕深處,都迸發(fā)出一種幽邃、暴戾、不屬于這個時代的古老氣息。
秦夜手握“鎮(zhèn)岳”,劍尖垂地,身如山岳。磅礴的仙力自他體內(nèi)奔涌而出,并非攻伐,
而是化作一道道無形的枷鎖,融入腳下冰原,試圖加固那即將破碎的封印。
冰藍色的仙力與冰層下沖撞而上的幽暗氣息激烈對抗,發(fā)出沉悶的雷鳴?!稗Z隆——!
”一大片冰蓋猛然向上掀飛,碎冰如箭矢四射!一個巨大的、覆蓋著暗沉鱗片的恐怖背脊,
在深藍的冰核中猛地向上拱起一瞬,又重重砸落,引得整個鏡湖劇烈搖晃!
那驚鴻一瞥的輪廓,已遠超尋常妖獸的范疇,那是源自洪荒的恐懼本身!秦夜悶哼一聲,
嘴角溢出一絲鮮血。強行鎮(zhèn)壓這等存在,反噬之力幾乎瞬間撕裂他的經(jīng)脈。
但他眼神依舊冰冷沉靜,握劍的手穩(wěn)如磐石,更多的仙力毫無保留地傾瀉而出,
化作無數(shù)冰藍色的符文,層層疊疊壓向裂口。“封!”他低喝一聲,聲浪混著仙力,
竟暫時將那躁動壓下去片刻。然而,就在這全力施為的剎那,
他心口那枚赤玉新月再次爆發(fā)出難以想象的灼熱!這一次,不再是警兆,而是一種……共鳴!
一種源自血脈深處的、冰冷而狂暴的召喚!冰層之下,
那沉睡的意志似乎被這同源的氣息徹底激怒,又或是……喚醒!
“咚……”一聲沉悶至極、仿佛來自九幽地底的心跳聲,穿透萬丈冰層,
清晰地響徹在秦夜的神魂深處!“咚!”第二聲!更響,更近!秦夜渾身劇震,
感覺自己的心臟被一只無形的冰爪狠狠攥住,幾乎要停止跳動!他的血液似乎在這一刻凍結(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