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西市,毗鄰著最魚龍混雜的貧民窟“泥碗巷”,卻悄然矗立起一座風格迥異的建筑。它沒有朱漆大門,沒有描金匾額,門楣上只懸著一塊半舊的烏木牌匾,上面是三個筋骨嶙峋、力透木背的大字——回春堂。
與周圍低矮破敗的窩棚、彌漫著劣質脂粉和食物餿味的空氣格格不入,回春堂的門前,卻從清晨到日暮,都排著長長的隊伍。衣衫襤褸的貧民,面色愁苦的匠人,甚至偶爾有衣著體面卻面帶隱憂的商賈,都沉默而有序地等待著。
堂內,彌漫著濃郁卻不刺鼻的藥香,混合著艾草燃燒后特有的清苦氣息。光線明亮,陳設簡樸卻異常潔凈。幾張硬木長椅,幾張同樣硬木的診案。最引人注目的,是坐于主位的那位女子。
她穿著一身洗得發(fā)白、沒有任何紋飾的青色布裙,長發(fā)只用一根最簡單的木簪松松挽起,幾縷碎發(fā)垂在頰邊。臉上未施脂粉,膚色是久不見日光的蒼白,卻襯得那雙眼睛越發(fā)幽深沉靜,如同古井寒潭,仿佛能洞穿一切虛妄。她端坐著,背脊挺直如修竹,自有一股沉凝如山岳的氣度。正是蘇晚。
她左手三指搭在一個面黃肌瘦的老婦人枯瘦的手腕上,指尖穩(wěn)定,不見絲毫顫動。右手執(zhí)筆,在一張。右手執(zhí)筆,在一張粗糙的黃麻紙上飛快地書寫著藥方,字跡清峻有力。
“婆婆,您這是陳年寒濕痹痛,加上脾胃虛弱,氣血兩虧。我給您開個方子,以溫經散寒、健脾益氣為主。藥不貴,三文錢一副,先吃七日?!碧K晚的聲音不高,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人心的力量,清晰地傳入老婦人耳中。
清晰地傳入老婦人耳中。
老婦人渾濁的眼睛里瞬間涌上淚水,嘴唇哆嗦著:“謝…謝謝蘇大夫!謝謝活菩薩!老婆子…老婆子還以為這腿,這輩子都站不直了…”她顫巍巍地從懷里摸出一個破舊的布包,一層層打開,里面是幾枚磨得發(fā)亮的銅錢,小心翼翼地數出二十一枚,雙手捧著遞過來。
蘇晚示意旁邊一個穿著干凈短打、臉上帶著溫和笑意的少年:“蘇燼,收錢,抓藥?!?/p>
“是,先生?!碧K燼應聲上前,動作麻利地接過銅錢,又迅速轉身走向靠墻那一排巨大的、散發(fā)著濃郁藥香的烏木藥柜。他臉上的疤痕依舊猙獰,但眼神卻沉靜專注,動作間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沉穩(wěn)干練。三年時光,當初那個破廟里瀕死的“阿丑”,在蘇晚的調教和《玄天醫(yī)經》的輔助下,早已脫胎換骨,成了回春堂不可或缺的臂膀,更是蘇晚最信任的影子。
他拉開一個個精巧的抽屜,取藥、稱量、分包,動作行云流水,精準無比。藥柜旁,還站著兩個同樣穿著干凈短打的少年,一個叫石頭,憨厚木訥,負責搗藥和熬煮;一個叫小豆子,機靈跳脫,負責跑腿和維持秩序。他們都是蘇燼從泥碗巷的爛泥潭里“撿”回來的,被蘇晚用一碗藥湯、一個饅頭、一個“蘇”姓和一份希望,牢牢地綁在了這條復仇的荊棘之路上。
“下一位。”蘇晚的聲音平靜無波。
一個抱著孩子的婦人慌忙上前,孩子小臉燒得通紅,呼吸急促。蘇晚只看了一眼,便迅速吩咐:“高熱驚厥前兆!蘇燼,取‘羚角鉤藤湯’急煎!小豆子,打盆溫水,浸濕布巾!”
整個回春堂如同一架精密的器械,在蘇晚簡潔的指令下高效運轉。沒有多余的寒暄,沒有虛浮的客套,只有精準的診斷、低廉有效的藥方和一種近乎冷酷的效率。這里是貧民的救命稻草,是蘇晚扎根于京城最底層、汲取力量、編織羅網的第一個據點。她用醫(yī)術和低廉的價格,在這片被權貴遺忘的角落,悄然建立起了自己的聲望和根基。每一枚銅錢,每一句感激,都是她向那座巍峨侯府投去的無聲戰(zhàn)書。
然而,平靜的水面下,暗流從未停止涌動。
“讓開!都讓開!沒長眼睛嗎?沖撞了貴人,你們這些賤民有幾個腦袋夠砍?!”尖利跋扈的呵斥聲,如同淬毒的鞭子,猛地抽碎了回春堂內井然有序的寧靜。
人群被粗暴地推開,幾個穿著定遠侯府三等仆役服色、滿臉橫肉的家丁,簇擁著一個穿著體面綢衫、留著山羊胡、眼神倨傲的中年男人闖了進來。那中年男人手里捏著一方雪白的絲帕,極其嫌惡地掩著口鼻,仿佛這滿堂的藥香和貧民身上的氣息是什么劇毒之物。他正是定遠侯府的大管家,蘇福。他身后,還跟著兩個抬著沉重木箱的健仆。
蘇晚執(zhí)筆的手微微一頓,墨跡在黃麻紙上洇開一小團墨暈。她緩緩抬起頭,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眸深處,一絲冰冷的寒芒,如同深潭下蟄伏的毒蛟,一閃而逝。終于來了。比她預想的,還要快一點。
蘇福的目光在簡樸的堂內掃過,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最后落在端坐的蘇晚身上。他上下打量著她那身寒酸的布裙,嘴角扯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弧度,聲音拖得長長的,帶著施舍般的腔調:
“喲,這位…就是最近西市傳得神乎其神的‘蘇神醫(yī)’?”他將“神醫(yī)”二字咬得極重,充滿了諷刺,“架子倒是不小,讓咱家好找啊?!?/p>
堂內瞬間鴉雀無聲。排隊的貧民們驚恐地低下頭,大氣不敢出。石頭和小豆子緊張地看向蘇晚。只有蘇燼,依舊面無表情地抓著藥,只是抓藥的手指,指節(jié)微微泛白。
蘇晚放下筆,身體微微后靠,倚在硬木椅背上,姿態(tài)甚至透出幾分閑適。她看著蘇福,眼神平靜無波,聲音也聽不出絲毫情緒:“看病,排隊。鬧事,滾出去?!绷鶄€字,清晰,冰冷,如同冰珠砸在青石板上。
蘇福臉上的假笑瞬間僵住,隨即涌上被冒犯的怒意。他蘇大管家在侯府,除了主子,誰見了不巴結奉承?一個泥腿子堆里混飯吃的野郎中,也敢叫他滾?
“放肆!”蘇福厲喝一聲,山羊胡氣得直抖,“睜開你的狗眼看清楚!咱家是定遠侯府的大管家!奉侯爺和大小姐之命,前來給你送‘前程’!”他一揮手,身后兩個健仆“哐當”一聲將沉重的木箱放在地上,箱蓋打開——
白花花!刺目的銀光瞬間晃花了眾人的眼!整整兩大箱,碼放得整整齊齊的雪花紋銀!少說也有上千兩!對于泥碗巷的人來說,這無疑是天文數字,是幾輩子都掙不來的潑天富貴!
人群里響起一片壓抑不住的倒抽冷氣聲,無數道目光瞬間變得灼熱而貪婪。
蘇福很滿意這效果,重新端起架子,用施恩般的口吻道:“侯爺和大小姐心善,念你一個女子行醫(yī)不易,又恰巧也姓蘇,算是有那么一丁點緣分。這些銀子,是賞你的!拿著它,立刻關了你這破草堂,滾出京城!從今往后,不許再提一個‘蘇’字,更不許再行醫(yī)!否則…”他陰惻惻地冷笑一聲,威脅之意不言而喻。
這是要買斷她的姓氏,買斷她的活路,讓她像三年前一樣,悄無聲息地消失!
蘇晚的目光掃過那兩箱刺目的白銀,臉上沒有任何波動,仿佛看到的只是兩箱石頭。她甚至輕輕牽動了一下嘴角,那弧度極冷,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誚。
“定遠侯府?”她慢條斯理地重復著,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遍寂靜的堂內,“好大的威風??上А?/p>
她頓了頓,在蘇福志得意滿、以為她即將屈服的目光中,緩緩站起身。青布衣裙,無華無飾,卻因她挺直的脊梁和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陡然生出一種令人心悸的壓迫感。
“我蘇晚行醫(yī)濟世,一不靠祖宗蔭庇,二不靠巧取豪奪。憑的是手中銀針,胸中仁術?!彼穆曇舳溉晦D厲,如同冰刃出鞘,“這銀子,臟。帶著它,和你的人,立刻帶著它,和你的人,立刻滾出我的回春堂!再敢踏進一步,我讓你們橫著出去!”
“你!”蘇福氣得渾身發(fā)抖,指著蘇晚,臉色鐵青,“好!好一個不知死活的賤婢!敬酒不吃吃罰酒!給我砸!把這破草堂給我砸個稀巴爛!”
幾個如狼似虎的家丁獰笑著就要上前。
“誰敢!”一聲清越的斷喝,帶著金石之音,驟然響起!
不是蘇晚,而是蘇燼!他不知何時已放下藥戥,身影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擋在了蘇晚身前。他臉上疤痕扭曲,眼神卻銳利如鷹隼,死死盯住那幾個家丁。他手中并無兵刃,只是隨意地捏著幾根用來包藥的、細長的桑皮紙捻子。但一股無形的、冰冷的煞氣,卻從他單薄的身體里彌漫開來,竟讓那幾個壯碩的家丁腳步一滯,心頭莫名一寒。
與此同時,原本排隊的人群中,幾個一直沉默寡言、看似普通的漢子,眼神瞬間變得銳利,手不自覺地摸向了腰間或袖中。他們是蘇燼這三年在泥碗巷和市井中,用拳頭和銀錢暗中收攏的“釘子”,是回春堂埋在最底層的暗樁。
氣氛瞬間劍拔弩張,一觸即發(fā)!
蘇福也被蘇燼那瞬間爆發(fā)的氣勢驚了一下,但旋即被更大的怒火淹沒:“反了!反了!連侯府的人都敢攔?給我一起打!打死勿論!”
就在家丁們兇神惡煞地撲上來的剎那——
“住手!”
一個清朗中帶著幾分慵懶玩味的聲音,如同珠玉落盤,突兀地從門口傳來。這聲音不大,卻奇異地壓過了所有的嘈雜和戾氣,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眾人循聲望去。
只見回春堂那扇半舊的門框邊,不知何時斜倚著一個年輕男子。他穿著一身看似隨意、實則用料極其考究的月白云紋錦袍,腰間松松垮垮地系著一條玉帶,上面隨意地掛著一枚羊脂白玉佩。他身量極高,肩寬腿長,姿態(tài)慵懶,仿佛沒骨頭般靠著門框,手里還把玩著一柄象牙骨的折扇。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臉。眉飛入鬢,眼若桃花,鼻梁高挺,唇色是天然的、帶著幾分薄情的嫣紅。一張臉俊美得近乎妖異,尤其那雙微微上挑的桃花眼,流轉間波光瀲滟,仿佛盛著三月的春水,又似藏著深秋的寒星。此刻,這雙眼睛正饒有興致地掃過堂內劍拔弩地掃過堂內劍拔弩張的場面,最后,落在了蘇晚那張蒼白沉靜的臉上,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快、極難捕捉的探究。
他身后,只跟著一個穿著深青色勁裝、面容普通、氣息卻沉凝如淵的隨從,如同影子般沉默。
蘇??吹絹砣?,囂張的氣焰如同被戳破的皮球,瞬間癟了下去,臉上瞬間堆滿了諂媚到極點的笑容,腰也彎成了九十度,聲音都變了調:
“哎喲!奴才該死!奴才該死!不知七殿下駕到,沖撞了殿下,奴才罪該萬死!”他一邊說著,一邊狠狠地瞪了那些家丁一眼,家丁們早已嚇得面無人色,噗通噗通跪了一地。
七殿下?蕭珩?
這個名字如同投入滾油的水滴,在蘇晚死寂的心湖中,炸開一片冰冷的漣漪。那個蘇玲瓏即將風光大嫁的未婚夫?那個間接導致原主被放血染衣的“良人”?他怎么會出現在這泥碗巷的破醫(yī)館?
蘇晚的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縮了一下,面上卻依舊沉靜如水,只是那雙深潭般的眼眸,更加幽暗了幾分。她看著那個倚門而立、俊美得不像真人的男子,看著他眼中那毫不掩飾的、如同打量新奇玩物般的興味,心中警鈴大作。
蕭珩仿佛沒看見跪了一地的侯府奴才,折扇“唰”地一聲展開,慢悠悠地搖著,踱步走了進來。他的目光在蘇福和那兩箱白銀上溜了一圈,桃花眼彎了彎,笑意卻不達眼底:“蘇大管家,好大的手筆啊。這是…強買強賣不成,改明搶了?”
蘇福冷汗涔涔而下,頭埋得更低:“殿下明鑒!奴才…奴才只是奉侯爺和大小姐之命,來…來給這位蘇…蘇大夫送點安家銀子,勸她…勸她換個地方行醫(yī),免得…免得污了侯府清譽…絕無強搶之意啊殿下!”
“哦?清譽?”蕭珩拖長了調子,折扇輕輕點了點那兩箱銀子,語氣玩味,“用上千兩雪花銀,去‘勸’一個貧民醫(yī)館關門?定遠侯府這‘清譽’,維護的代價可真不小。”他話鋒一轉,目光終于再次落到蘇晚身上,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這位…蘇大夫?看來你的醫(yī)術,很讓侯府…忌憚?”
蘇晚迎上他的目光,不閃不避,聲音清冷如初:“民女蘇晚,略通岐黃,糊口而已。侯府清譽是否受損,民女不知,亦不敢妄議。只知行醫(yī)救人,無愧于心。至于銀子,”她瞥了一眼那刺目的白,“民女嫌臟,還請這位管家,原樣抬回去?!?/p>
“好一個‘嫌臟’!好一個‘無愧于心’!”蕭珩撫掌輕笑,桃花眼中光芒流轉,興趣似乎更濃了,“蘇大夫果然…與眾不同?!彼獾教K晚的診案前,目光掃過她剛剛寫下的藥方,那清峻有力的字跡讓他眉梢微挑。
“殿下!”蘇福急了,也顧不得許多,膝行兩步,急聲道,“您千萬別被這妖女蒙蔽!她來歷不明,妖言惑眾,用些邪門歪道蠱惑這些無知賤民!大小姐說了,此女不除,恐為京城之患??!她…她定是用了什么妖法,才讓這些人都信她!”
“妖法?”蕭珩像是聽到了什么極其有趣的事情,折扇一收,輕輕敲擊著掌心,目光在蘇晚蒼白卻沉靜的臉上和蘇福那張諂媚中帶著惡毒的老臉之間來回逡巡,最終,那帶著玩味的視線,定格在蘇晚身上。
“本王倒是對蘇大夫的‘妖法’,很感興趣。”他微微傾身,靠近蘇晚,一股清冽的、混合著頂級龍涎香的男子氣息撲面而來,那雙瀲滟的桃花眼,帶著一種近乎妖異的蠱惑力,緊緊鎖住蘇晚深潭般的眸子,聲音壓低,帶著一絲慵懶的笑意,卻字字清晰:
“三日后,本王那位好未婚妻,定遠侯府的大小姐蘇玲瓏,將在府中舉辦‘芳菲宴’,遍邀京中貴女賞花品茗。蘇大夫醫(yī)術如此‘茗。蘇大夫醫(yī)術如此‘通神’,不知…可敢隨本王去赴宴,讓那些眼高于頂的貴人們,也見識見識你這‘妖法’的厲害?”
芳菲宴?蘇玲瓏的宴會?
蘇晚的瞳孔,幾不可察地收縮了一下。袖中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卻遠不及心口那驟然翻騰起的、冰冷刺骨的恨意!那個用她鮮血染紅嫁衣的女人,那個即將風光大嫁的女人…她的宴會?
蘇福聞言,先是一愣,隨即臉上露出狂喜之色!七殿下這是…要親自把這妖女帶到大小姐面前?那豈不是自投羅網?他立刻尖聲道:“殿下英明!此等妖女,正該讓大小姐和諸位貴人當面揭穿她的真面目!讓她無所遁形!”
堂內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聚焦在蘇晚身上。蘇燼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如刀,死死盯著蕭珩,身體緊繃,如同蓄勢待發(fā)的獵豹。石頭和小豆子更是嚇得臉色發(fā)白。
蘇晚緩緩抬眸,再次對上蕭珩那雙深不見底、仿佛能吞噬人心的桃花眼。那眼中,有探究,有玩味,有審視,甚至…還有一絲她看不透的、冰冷的期待?他在期待什么?期待她拒絕?還是期待她…入局?
三年前破廟的寒風,手腕的劇痛,嫡姐輕蔑的話語,那碗刺目的鮮血…無數畫面在腦海中翻騰、燃燒!
她忽然,極輕、極冷地笑了一下。那笑容如同冰層乍裂,瞬間點亮了她蒼白的面容,帶著一種驚心動魄的、毀滅般的決絕。
“有何不敢?”她聲音不高,卻字字如冰珠墜地,清晰地敲在每個人心上,“民女蘇晚,謝七殿下…引路?!?/p>
引路?引向何處?是龍?zhí)痘⒀?,還是…復仇的盛宴?
蕭珩眼中瞬間爆發(fā)出驚人的亮彩,如同煙花在深潭中炸開,那抹玩味的笑意終于染上了真實的溫度,卻又在瞬間沉淀為更深的、難以捉摸的幽暗。他折扇“唰”地展開,遮住了半張俊顏,只余一雙桃花眼,彎成了愉悅的月牙。
“好!痛快!”他朗聲笑道,聲音清越,打破了堂內凝滯的氣氛,“三日后,本王派人來接你。蘇大夫,可莫要讓本王…失望啊。”最后幾個字,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意味深長的尾音。
他不再看跪在地上的蘇福和那兩箱刺目的白銀,仿佛那只是微不足道的塵埃,轉身,帶著那沉默如影的隨從,施施然離去。月白的袍角拂過回春堂半舊的門檻,消失在門外西市喧囂的人流中。
蘇福從地上爬起來,惡狠狠地瞪了蘇晚一眼,那眼神如同淬毒的刀子,充滿了怨毒和“你死定了”的幸災樂禍。他不敢再停留,也顧不上那兩箱銀子,帶著家丁灰溜溜地擠開人群跑了。
回春堂內,死一般的寂靜持續(xù)了片刻,隨即爆發(fā)出壓抑的議論聲。擔憂的,恐懼的,同情的目光,紛紛投向依舊站在診案后的蘇晚。
“先生!”蘇燼一步搶到蘇晚身邊,聲音緊繃,帶著前所未有的焦灼,“那蕭珩絕非善類!蘇玲瓏的宴會更是龍?zhí)痘⒀ǎ∧荒苋?!這是陷阱!”
蘇晚緩緩坐回椅中,背脊依舊挺直。她看著門外蕭珩消失的方向,又仿佛透過虛空,看到了定遠侯府那即將張燈結彩、賓客盈門的“芳菲宴”。她抬起手,看著自己手腕上那被布條包裹的舊傷處,指尖輕輕拂過。
“陷阱?”她低聲重復,聲音輕得如同嘆息,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冰冷,“我等這一天,已經等了三年。”
她轉頭,看向蘇燼,看向石頭和小豆子,看向堂內那些滿含憂慮望著她的貧民。她的眼神,不再是深潭般的平靜,而是燃起了兩簇幽冷的火焰,那是地獄歸來的復仇之火,足以焚毀一切虛妄的榮光。
“蘇燼,去準備。”她的聲音恢復了慣常的冷靜,卻多了一絲不容置疑的殺伐決斷,“把我讓你收好的那幾樣‘東西’,都帶上。三日后,我們去…賀喜?!?/p>
賀喜?賀誰的喜?自然是賀那場用鮮血染就的“大喜”!
蘇燼看著蘇晚眼中那熟悉的、如同淬火寒鐵般的決絕光芒,所有勸阻的話都咽了回去。他用力點頭,疤痕扭曲的臉上,同樣燃起冰冷的火焰:“是!先生!”
回春堂內,藥香依舊濃郁。但所有人都知道,平靜的日子,結束了。一場席卷定遠侯府、乃至整個京城的風暴,已在這間小小的醫(yī)館里,悄然拉開了序幕。而風暴的中心,是那個端坐如青松、眼中燃著幽焰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