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搬進青藤公寓的第一天，空氣里還彌漫著劣質(zhì)乳膠漆和灰塵混合的嗆人味道。
紙箱堆滿角落，像一座座待征服的小山。我揉著酸痛的腰，
在一片狼藉中扒拉出那個薄薄的、印著燙金“青藤公寓”字樣的文件夾。
里面是幾張水電燃氣開通指引，幾張附近超市和快餐店油膩膩的傳單，
還有一本薄薄的小冊子——《青藤公寓住戶管理手冊（修訂版）》。紙張是廉價的再生紙，
摸上去粗糙得剌手，散發(fā)著一股陳年文件柜的霉味。我隨手翻開，
中一頁加粗的黑體字攫?。?*【鄰里關(guān)系與隱私保護條例】**1. **未經(jīng)明確許可，
任何住戶不得擅自進入其他住戶的私人單元。**2. **請尊重他人隱私，
避免窺探或過度關(guān)注鄰居的私人生活。**3. **公共區(qū)域監(jiān)控僅用于安保目的，
影像資料嚴(yán)格保密。**4. **如遇鄰里糾紛，請優(yōu)先通過管理處協(xié)調(diào)解決。
**5. **請熟讀并理解本手冊全部條款，您的居住安全建立在對規(guī)則的共同遵守之上。
**最后一條帶著點不容置疑的警示意味，仿佛冰冷的鐵印敲在紙上。我撇撇嘴，
把手冊丟在剛拆封的簡易書桌上。規(guī)則？不過是物業(yè)用來推卸責(zé)任的廢話罷了。
隔壁住的是人是鬼，關(guān)我屁事？我只求一個能安心睡覺、沒人打擾的窩。
最初的幾天風(fēng)平浪靜。隔壁單元一直靜悄悄的，門縫里從未飄出過飯菜香或電視聲，
仿佛根本沒人居住，上下班電梯也從未遇到過同行的人。
我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這層樓唯一的活物。白天忙于工作，晚上回來倒頭就睡，
那些紙箱都還沒來得及徹底清空，日子就在這種粗糙的安頓中滑了過去。
直到那個加班到凌晨的雨夜。靜寂的夜，窗外一片漆黑，雨水密集地敲打著窗戶，
像無數(shù)細小的指節(jié)在叩擊。我拖著灌了鉛的雙腿回到家，濕透的外套沉重地掛在身上。
喉嚨干得冒煙，像被砂紙磨過。我摸黑走進狹窄的衛(wèi)生間，
摸索著去夠那個固定放在洗手臺左側(cè)馬克杯里的牙刷——那是我的習(xí)慣，杯柄永遠朝外。
指尖觸到的，卻是一片冰涼光滑的陶瓷臺面?？盏?？睡意瞬間被驚飛了一半。
我啪地按亮頂燈，刺目的白光晃得眼睛生疼。馬克杯孤零零地立在臺面右側(cè)，
杯柄別扭地朝著墻壁。而我的藍色牙刷，本該插在杯子里，
此刻卻端端正正、筆直地躺在洗手臺正中央，刷頭朝北，像個等待檢閱的士兵。我愣了兩秒，
用力甩了甩昏沉的腦袋。一定是太累了，記錯了？搬家太匆忙，放亂了？我皺著眉，
拿起牙刷，把它粗暴地塞回杯子里，杯柄扭回朝外。水流嘩嘩地沖刷著手指，
冰涼的觸感稍微驅(qū)散了心頭那點莫名的煩躁?；糜X，絕對是幻覺。我對自己說，
然后一頭栽倒在床上，任由窗外的雨聲將自己拖入混沌的睡眠。然而，接下來的日子，
這“幻覺”開始頻繁造訪，就算是在我一次又一次以意外的理由安慰自己，
但仍精準(zhǔn)得令人頭皮發(fā)麻。有時是放在床頭柜上充電的電子閱讀器，明明睡前屏幕朝上，
醒來時卻屏幕朝下，緊貼著桌面，像在面壁思過。有時是書桌上攤開的設(shè)計圖紙，
邊角會被極其輕微地折起一個幾乎看不見的小角，仿佛有只看不見的手指曾在那里短暫停留。
最詭異的一次，是廚房里那瓶我習(xí)慣放在冰箱門內(nèi)側(cè)置物架上的辣椒醬，
某天清晨突兀地出現(xiàn)在灶臺正中央，瓶身上的標(biāo)簽還被細致地旋轉(zhuǎn)了九十度，
讓那個咧嘴笑的辣椒圖案正對著我，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嘲諷。我當(dāng)它是錯覺，
企圖欺騙著自己。起初只是錯位，但后來竟有了“升級”。一個周末的午后，
我蜷在沙發(fā)里看一部沉悶的文藝片，困意襲來，便隨手將手機擱在沙發(fā)扶手上。
等我被窗外刺耳的汽車?yán)润@醒，迷迷糊糊去摸手機時，
指尖卻觸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冰涼堅硬的金屬物體。不是手機！我猛地坐直身體。扶手邊緣，
赫然放著一枚小小的、黃銅色的舊式鑰匙。鑰匙齒磨損得很厲害，帶著陳舊的銅綠，
拴在一段褪色的紅繩上。我發(fā)誓，我從未見過它。它像是憑空出現(xiàn)，帶著舊時光的冰冷氣息，
靜靜躺在屬于我的領(lǐng)地。一股寒氣順著脊椎爬上來，我不能在欺騙自己了。這不是記錯，
更不是幻覺。有東西，或者說，有什么“人”，在我毫無知覺的情況下，侵入了這個空間，
像擺弄自己家玩具一樣，挪動我的私人物品，甚至留下他不屬于這里的印記。
憤怒和一種被嚴(yán)重冒犯的惡心感瞬間淹沒了恐懼。我抓起那枚冰冷的鑰匙，幾步?jīng)_到門口，
一把拉開厚重的防盜門。走廊里空無一人，聲控?zé)粢驗槲业膭幼髁疗穑?/p>
慘白的光線照亮了對面那扇始終緊閉的深褐色門板——隔壁。門縫底下沒有一絲光亮透出，
死寂得像一堵實心的墻?！罢l？！”我沖著那扇門吼了一聲，聲音在空曠的走廊里撞出回響，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而回應(yīng)我的，只有死一般的寂靜。隔壁的那扇門依舊沉默著，
像一張拒絕說話的嘴。滿腔的怒火無處發(fā)泄，憋在胸口像塊燒紅的炭，令人呼吸急促。
我砰地甩上自家門，背靠著冰涼的門板，滑坐在地，心臟在胸腔里咚咚狂跳。不行，
必須抓住這個鬼鬼祟祟的家伙！規(guī)則手冊？去他媽的規(guī)則手冊！我只信自己眼睛看到的證據(jù)。
第二天，我就在網(wǎng)上訂購了一個微型無線攝像頭。指甲蓋大小，
偽裝成一顆不起眼的黑色螺絲釘。我把它仔細地擰在了衛(wèi)生間門框上方一個極其隱蔽的角落，
鏡頭微微向下，剛好能覆蓋整個洗手臺區(qū)域——那里是物品“錯位”的重災(zāi)區(qū)。
手機APP調(diào)試成功，清晰的畫面?zhèn)鱽?，帶著一種冰冷的監(jiān)視感。安裝好攝像頭的那一刻，
我甚至有種病態(tài)的期待。來吧，讓我看看你是誰。第一晚，無事發(fā)生。
屏幕里只有靜止的洗手臺，和我睡前特意擺放的牙刷——刷頭朝西，故意偏離了習(xí)慣的方向。
我盯著屏幕直到眼皮打架，最終沉沉睡去。第二晚，依舊平靜。就在我的警惕心開始松懈，
懷疑自己是否小題大做時，第三晚，凌晨三點整。手機設(shè)定的監(jiān)控畫面推送震動，
像一顆微型的炸彈在我枕邊引爆。我猛地驚醒，心臟幾乎跳出喉嚨，手忙腳亂地抓起手機。
屏幕亮起，幽暗的衛(wèi)生間畫面映入眼簾。頂燈沒開，只有窗外透進來的微弱城市光暈，
給瓷磚和潔具蒙上一層冰冷的青灰色。一切似乎都凝固著。突然，畫面左下角，
緊貼著衛(wèi)生間內(nèi)墻的那一面——那面與隔壁單元共享的墻壁，
毫無征兆地、如同最劣質(zhì)的恐怖片特效般，“溶解”了。不是破裂，不是打開，
就是字面意義上的“溶解”。堅實的、刷著米白色乳膠漆的墻體，
瞬間變得如同粘稠的、半透明的液體，波紋蕩漾。緊接著，一個模糊的人形輪廓，
從那蕩漾的波紋中心，極其自然地“滲”了進來！像一滴墨汁滴入清水，
緩慢而無聲地暈開、成型。我的血液在那一瞬間徹底凍結(jié)，四肢僵硬得無法動彈，
只能死死盯著手機屏幕，眼球因為過度驚駭而脹痛。那人形輪廓在衛(wèi)生間里站定。光線太暗，
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一個中等身材的男性輪廓，
穿著深色的、質(zhì)地看起來有些厚硬的衣服（像某種工裝？）。他微微低著頭，姿態(tài)松弛，
仿佛只是走進自己家的廚房。他沒有任何猶豫，徑直走向洗手臺。動作甚至稱得上“優(yōu)雅”。
他伸出戴著深色手套的手（那手套在幽暗光線下幾乎與背景融為一體），
極其精準(zhǔn)地拿起了我那支藍色的牙刷。他沒有做任何多余的動作，只是將它從馬克杯中取出，
然后輕輕、穩(wěn)穩(wěn)地放在了我昨晚特意擺放的位置——洗手臺正中央，刷頭端端正正地朝北。
做完這一切，他甚至還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確認位置是否完美。接著，他轉(zhuǎn)過身，
面向那面“溶解”的墻壁。他的臉，在轉(zhuǎn)身的剎那，極其短暫地側(cè)了一下。
屏幕的微光極其吝嗇地勾勒出他側(cè)臉的線條。高而挺直的鼻梁，緊抿的薄唇，
下頜線清晰而冷硬。這張臉，我見過！就在搬來那天，我在電梯里和他有過一面之緣！
他提著個看起來很沉的工具箱，穿著洗得發(fā)白的深藍色工裝夾克，沉默地站在角落。
當(dāng)時物業(yè)的老張頭正好也在電梯里，似乎認識他，還隨口打了聲招呼：“老王，又修東西去？
”老王！隔壁的王先生！手機屏幕的光映在我因為極度驚駭而扭曲的臉上，冰冷一片。
真的是他！那個看起來沉默寡言、毫不起眼的鄰居！他像幽靈一樣，在凌晨三點，穿墻而入，
只為了……把我的牙刷擺正？！一股無法形容的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
混雜著被徹底侵犯的暴怒和一種荒誕絕倫的惡心感。他憑什么？！
那本該死的規(guī)則手冊第一條是什么？！我猛地從床上彈起來，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困獸，
在房間里焦躁地踱步。報警？怎么報？說我的鄰居會穿墻，進來給我擺牙刷？
警察會把我當(dāng)成瘋子！管理處？那本手冊就是他們發(fā)的！指望他們？“操！
”我狠狠一拳砸在書桌上，震得上面散落的鉛筆嘩啦作響。桌面邊緣，
那個小小的、偽裝成螺絲釘?shù)臄z像頭，正沉默地閃爍著幾乎看不見的紅色指示燈，
提醒著我剛才看到的絕非幻覺。恐懼被更強烈的憤怒和一種“必須反擊”的執(zhí)念暫時壓制。
僅僅拍到他挪動牙刷還不夠。我需要更確鑿、更無法辯駁的證據(jù)，證明他不僅進來了，
還干了更惡劣的事！證明他徹底踐踏了那本手冊上印著的、所謂的“規(guī)則”！我的目光，
落在了書桌角落那個帶鎖的硬皮筆記本上。
那里記錄著我最私密的想法、工作上的壓力、甚至一些從未對人言說的脆弱時刻。
它是我精神世界最后的堡壘。
如果他連這個都敢碰……一個近乎瘋狂的計劃在憤怒的火焰中成型。我拿起筆記本，
走到客廳，故意把它放在茶幾最顯眼的位置，封面朝上。然后，我回到書房，
拿出另一個更小的、偽裝成電源插頭的微型攝像頭，仔細調(diào)整角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