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天下都叫我妖女。誰對我撒謊，誰就遭受懲罰。只有那個把我搶回家的男人，
對我說謊時安然無恙。他說，讓我相信他。我的詛咒，第一次為一個謊言，選擇了沉默。
01“叫什么?！甭曇衾涞南癖曜?，砸在詔獄濕冷的地磚上。我抬起頭，
看著眼前這個穿著飛魚服的男人。他很年輕，但眼神老的像一潭死水。
腰間的令牌刻著“鎮(zhèn)撫司”三個字?；铋愅?，景熠?！把阍?。”我回答。
“你就是那個說戶部侍郎是馬上風(fēng)死的仵作？”他聲音里沒一點波瀾。“是。
”“他明明是心口中刀，一擊斃命。”他身旁一個錦衣衛(wèi)校尉厲聲喝道，“你竟敢混淆視聽，
包庇兇手！”我看著那個校尉，很認真地開口：“他確實是馬上風(fēng)死的。至于那把刀，
是他死后被扎進去的，為了偽裝成被仇家尋仇?！薄耙慌珊裕 毙Ｎ練獾媚樛t，
“你再敢撒謊，我現(xiàn)在就讓你嘗嘗鎮(zhèn)撫司的大刑！”我沒說話了。因為我從不說謊，
但是這群人怎么會信呢。就在校尉話音剛落的瞬間，“轟隆”一聲巨響。
一道手臂粗的閃電毫無征兆地穿透詔獄頂棚，精準地劈在那個校尉的頭頂。他頭發(fā)瞬間炸開，
渾身焦黑，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嘴里還冒著青煙。整個詔獄死一般寂靜。
我旁邊的犯人嚇得尿了褲子。景熠那潭死水般的眼睛，終于起了一絲波瀾。他盯著我，
像在看一個怪物?！澳阍僬f一遍?！彼従忛_口，“他是怎么死的?！薄榜R上風(fēng)。
”我平靜地重復(fù)，“他死前正和外室偷情，過于激動，厥過去了。他外室怕?lián)?zé)任，
就給他扎了一刀，想嫁禍給他的政敵?！本办诔聊撕芫?。他突然站起來，走到我面前，
捏住我的下巴。他的手指很冷，像鐵鉗?！坝悬c意思?！彼旖浅冻鲆粋€沒有溫度的弧度，
“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人了?！蔽遥骸?？”“跟我成親?！蔽遥骸埃?？？?。。?/p>
”02我沒得選。景熠拿我爹娘的命威脅我。一張婚契，按了手印，我從一個仵作之女，
成了鎮(zhèn)撫司指揮使名義上的夫人。沒有婚禮，沒有賓客。一頂小轎，
深夜把我抬進了活閻王那座比詔獄還陰森的府邸。新房里，景熠丟給我一摞卷宗?！翱纯?。
”全是鎮(zhèn)撫司抓來的探子和嫌犯的供詞。“我要你告訴我，哪些是真話，哪些是假話。
”我明白了。我不是他夫人，我是他一件新得的刑具。一個人形測謊儀?！拔以趺粗溃?/p>
”我揣著明白裝糊涂。景熠笑了，那笑意不達眼底：“雁云，別跟我耍花樣。
我不想對你動粗，那個校尉的下場我看到了。我不想我的鎮(zhèn)撫司，天天被雷劈，
但是你如果敢?；樱乙膊唤橐飧冻鳇c代價?！蔽倚睦镆豢┼?。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我拿起一份卷宗，是一個聲稱自己只是個普通商販，誤入禁區(qū)的男人。
我拿著供詞再次詢問這個商販，待審?fù)旰笪液退f，“他撒謊了。
”就像是在印證我說他撒謊了的結(jié)論是正確的，這個商販回答完問題之后，
渾身一直抽搐不止，連連求饒。景熠眼神亮了亮，像是找到了新奇的玩具。“很好。
”他收起卷宗，“從今往后，你就住在這里。沒有我的允許，不準踏出府門半步。
”我成了他籠中的金絲雀。不，是烏鴉。專門啄謊言的那種。日子就這么過了幾天。
每天就是看卷宗，辨真?zhèn)?。景熠的敵人，那個當(dāng)朝丞相，似乎也聽到了風(fēng)聲。一天夜里，
我正準備睡下。窗外傳來輕微的響動。一個黑衣人倒掛在窗沿上，像只壁虎?！熬胺蛉耍?/p>
丞相大人有請?！彼曇魤旱煤艿?。我看著他：“我不認識什么丞相。”“夫人不必驚慌，
丞相大人只想和您交個朋友?！焙谝氯四樕蠑D出和善的笑，“我們絕無惡意?！彼捯魟偮?。
“砰”的一聲，他身上那根吊著他的繩子，自己斷了。黑衣人頭朝下，
直挺挺地栽進了院子里的荷花池。水花濺起老高。緊接著，景熠帶著人從暗處走了出來。
他看了一眼在池子里撲騰的黑衣人，又看了看我，表情很復(fù)雜?！翱磥?，”他緩緩道，
“以后想殺你的人，都得先學(xué)會說實話?！?3丞相的試探?jīng)]完沒了。第二天，
府里來了個送菜的。管家攔住他：“府里有自己的采買，不需要外面的菜。
”那人一臉憨厚：“官爺，我這是給指揮使大人送的。是西域進貢的蜜瓜，吃了能延年益壽。
小的仰慕大人威名，特來孝敬?！蔽艺寐愤^，多看了他一眼。他眼神躲閃，
不像個老實的菜農(nóng)。我停下腳步，問他：“你真的是來送瓜的？”“千真萬確！
”他拍著胸脯保證，“小的要是撒謊，就讓小的變成一頭豬！”他剛說完。
就見他“嗷”的一聲慘叫，身子開始膨脹，四肢著地，鼻子往前拱，耳朵變大。眨眼間，
一個活生生的人，真的變成了一頭哼哼唧唧的肥豬。一筐蜜瓜撒了一地。
府里的下人全嚇傻了，跪在地上磕頭，喊著“神仙顯靈”。景熠聞訊趕來，
看著那頭還在拱著蜜瓜的豬，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他揮揮手，讓人把豬拖去后廚。
然后他走到我身邊，低聲問：“你做的？”“他自己發(fā)的誓?！蔽覍嵲拰嵳f?！把阍?。
”景熠的語氣很嚴肅，“你這個能力，到底是什么？”我搖搖頭：“我不知道。從小就這樣。
誰對我說謊，或者心里對我藏著壞心思，就會倒霉。說的謊越大，心思越壞，倒霉得越慘。
”但是我沒和他說，如果我說謊了，加諸在我身上的處罰只會更嚴重。
這是我第一次跟他交底。他看著我，眼神里第一次有了除了審視和利用之外的東西。是忌憚。
還有一絲……好奇?！耙院螅x廚房遠點。”他憋了半天，冒出來一句。我沒明白。
他補充道：“我怕廚子跟你說菜是新鮮的，結(jié)果整座廚房都塌了?！蔽遥骸啊边@天晚上，
景熠沒讓我看卷宗。他讓管家送來很多女兒家的東西，衣服首飾，胭脂水粉。我一件沒動。
半夜，我做了個噩夢，夢見我爹娘被關(guān)在鎮(zhèn)撫司的大牢里。我驚醒過來，一身冷汗。
我坐起身，黑暗中，一個人影就坐在我的床邊。是景熠?！白鲐瑝袅耍俊彼麊?。
“你什么時候來的？”我嚇了一跳。“剛來?！彼鸬?，“睡不著，過來看看你。
”他撒謊了。他身上的衣服帶著夜露的寒氣，明顯在外面站了很久?？蛇@一次，
什么都沒發(fā)生。沒有打雷，沒有房梁掉下來。我愣住了。他看著我，似乎也有些意外。然后，
他像是明白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笑意?！翱磥?，”他聲音很輕，“它知道，
我沒有惡意?！?4這個發(fā)現(xiàn)，讓景熠對我的態(tài)度發(fā)生了微妙的改變。
他不再把我當(dāng)成一件純粹的工具。他開始允許我在府里自由走動，甚至?xí)业剿麜浚?/p>
一邊處理公務(wù)，一邊讓我待在旁邊。他說，有我在，那些來匯報工作的下屬，
一個個都老實的像鵪鶉，省了他不少事。我知道，他是想把我放在眼皮子底下，
以防丞相的人再來鉆空子。丞相的人確實又來了。這次是個絕色美女，
自稱是景熠的遠房表妹，上門投靠。她一見到我，就親熱地拉住我的手，眼淚汪汪。“姐姐，
我叫煙兒。自小就聽聞表哥英雄蓋世，心中仰慕已久。如今家道中落，只能來投奔表哥。
求姐姐收留，煙兒愿為奴為婢，侍奉姐姐和表哥?！彼薜美婊◣в?，我見猶憐。我看著她，
她長得很美，但眼神里的殺氣藏不住?！澳阏媸撬砻?？”我問?！笆前〗憬悖缂侔鼡Q！
”她信誓旦旦。話音剛落，她那身漂亮的流仙裙，所有線頭突然同時崩斷。
一片片布料像蝴蝶一樣散開，飄落在地。轉(zhuǎn)眼間，她身上就只剩下了一件粉色的肚兜和褻褲。
春光乍泄。她尖叫一聲，捂住身體蹲了下去。她大腿內(nèi)側(cè)，綁著一把淬了毒的匕首。
景熠從書房里走出來，臉色鐵青?！巴舷氯??！彼淅湎铝?。侍衛(wèi)們強忍著笑，
把光溜溜的煙兒拖走了。景熠走到我面前，脫下自己的外袍，披在我身上，遮住我的眼睛。
“別看，臟?！彼穆曇艉艹粒瑤е鴫阂值呐?。我第一次感覺到，他是在保護我。
不是保護一件工具，而是保護一個人。我的心，莫名其妙地跳快了一拍。從那天起，
景熠開始親自教我一些東西。不是為他服務(wù)的，而是真真能保我命的本領(lǐng)。他教我認識毒藥，
教我基本的格擋閃避，甚至給了我一把鋒利的解剖刀，讓我藏在袖子里?！把阍?，記住。
”他握著我的手，教我如何最快地刺入敵人的要害，“你的能力不是萬能的。
如果有人不說一句話，直接對你動手，你就得靠自己?！彼氖趾芘?，
掌心有常年握刀留下的繭。那是我第一次，不覺得他是個活閻王。05長安城里，
關(guān)于鎮(zhèn)撫司指揮使夫人是個“妖物”的傳言，愈演愈烈。說我能辨忠奸，斷生死。
丞相一黨人人自危，彈劾景熠“私藏妖邪，意圖不軌”的奏折，堆滿了御書房。皇帝年邁，
猜忌心重，對景熠的信任也開始動搖。他下旨，命景熠帶我一同入宮，參加一場宮宴。
美其名曰，讓后宮的女眷們見見我這個新婦。實則，是一場鴻門宴。去宮里的路上，馬車里，
景熠一直握著我的手?！皠e怕?！彼f，“一切有我?！薄拔也慌??！蔽铱粗?，
“我只是在想，如果丞相在皇帝面前撒謊，皇帝會怎么樣？”景熠愣了一下，
隨即失笑：“我倒希望他這么做。”宮宴設(shè)在御花園。
皇后、貴妃、各路大臣和家眷悉數(shù)到場。我跟在景熠身后，
能感覺到無數(shù)道目光像針一樣扎在我身上。丞相挺著他那肥碩的肚子，笑呵呵地走過來。
“景指揮使，這位就是尊夫人吧？果然是國色天香，與指揮使真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p>
”他滿臉堆笑，眼里的惡意卻像墨汁一樣濃。我剛想開口。丞相腳下的地磚，
突然“咔嚓”一聲，裂了。他整個人沒站穩(wěn)，一屁股摔在地上，摔了個四腳朝天。
周圍一片死寂?；实圩谥魑簧?，皺起了眉頭。宴會開始，歌舞升平?；屎蠖似鹁票?，
笑意盈盈地對我說：“景夫人，本宮聽聞你出身市井，卻能得指揮使青睞，想必有過人之處。
本宮敬你一杯，祝你和指揮使，百年好合?！彼穆曇艉軠厝幔?/p>
但我能聽出里面的試探和不屑。我端起酒杯，正要喝?；屎笫掷锏哪情S金酒杯，
杯底毫無征兆地漏了。金黃的酒液順著她的手，流了她一身，華貴的鳳袍上滿是酒漬，
狼狽不堪。全場再次陷入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驚恐，好奇，還有畏懼。
皇帝的臉色，已經(jīng)不能用難看來形容了。他死死地盯著我，像是要在我身上看出一個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