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燃真勇敢!冰淇淋好吃嗎?”
“好吃!彩虹的!爸爸給我買的最大杯!”
“小饞貓,下次不能吃那么多了,肚子會不舒服的……”
母子倆的聲音由遠及近,伴隨著輕快的腳步聲,沿著鋪著厚實地毯的旋轉(zhuǎn)樓梯向上傳來。
賀燼站起身,臉上所有的冰冷和戾氣在起身的瞬間被完美地收斂、覆蓋。他走到門邊,拉開了書房的門。
走廊柔和的燈光下,蘇晚正牽著賀燃的手走過來。小家伙玩得精疲力盡,小腦袋一點一點的,眼皮都快打架了,但嘴里還在興奮地嘟囔著白天的見聞。蘇晚臉上帶著溫柔的倦意,眼神卻依舊明亮,看到賀燼站在書房門口,她臉上立刻綻開笑容,像一朵在夜色中盛放的、不設(shè)防的花。
“回來了?”賀燼主動開口,聲音是恰到好處的溫和,帶著一絲工作后的疲憊感,無比自然。他走上前,很自然地伸手,揉了揉賀燃戴著卡通毛線帽的小腦袋,“玩累了?”
“嗯!”賀燃努力睜大眼睛,仰著小臉看著高大的父親,帶著濃濃的依戀,“爸爸,我今天好開心!”
“開心就好?!辟R燼彎下腰,動作無比熟稔地將兒子抱了起來。賀燃立刻像只找到窩的小獸,軟軟地趴在他寬厚的肩膀上,小胳膊摟住他的脖子,依賴地蹭了蹭,濃濃的奶香和一絲冰淇淋殘留的甜膩氣息撲面而來。
這氣息,曾是他疲憊歸家時最深的慰藉。此刻,卻像無數(shù)根細密的毒針,狠狠扎進他早已千瘡百孔的心臟。
賀燼抱著兒子的手臂幾不可察地收緊了一瞬,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臉上卻依舊帶著溫和的笑意,看向蘇晚:“你也累了吧?帶燃燃去洗個澡,早點休息。”
“還好?!碧K晚笑著搖頭,看著賀燼抱著兒子的樣子,眼底是化不開的柔情,“燃燃今天特別興奮,在車上就念叨著要給你講他打敗了外星怪獸?!彼f著,很自然地伸出手,想幫賀燼理一下被賀燃蹭歪的衣領(lǐng)。
就在她的指尖即將觸碰到他頸側(cè)皮膚的剎那,賀燼抱著賀燃,極其自然地側(cè)身避開了,動作流暢得仿佛只是調(diào)整了一下抱孩子的姿勢。
“嗯,等他精神好點再講?!辟R燼的聲音平穩(wěn)無波,抱著賀燃轉(zhuǎn)身往兒童房走去,“我先送他回房?!?/p>
蘇晚的手僵在半空,指尖殘留著空氣的微涼。她看著賀燼挺拔卻莫名透著一絲疏離的背影,心頭那點被游樂園歡樂沖散的、細微的不安感,又悄然浮了上來。她微微蹙了蹙眉,隨即又自我安慰般地搖了搖頭。大概是錯覺吧?他工作那么忙,今天又陪了她們一整天,肯定是累了。
兒童房里,溫暖的光線,熟悉的甜香。賀燼將已經(jīng)半睡半醒的賀燃輕輕放在柔軟的小床上。小家伙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一句“爸爸……飛船……”,翻了個身,抱著他的恐龍玩偶,很快就沉入了夢鄉(xiāng)。
賀燼站在床邊,高大的身影在墻壁上投下濃重的陰影,將床上那小小的、毫無防備的睡顏完全籠罩。他低頭,目光沉沉地落在賀燃熟睡的臉上。那眉眼,那鼻梁,那睡夢中微微嘟起的嘴唇……他曾經(jīng)多么努力地想從中找到自己的影子,如今看來,每一處細節(jié)都像是對他最大的諷刺。
他緩緩伸出手,指尖懸在賀燃柔軟的發(fā)頂上方,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遲疑。最終,那帶著薄繭的指腹,極其輕柔地、如同羽毛般拂過賀燃額前幾縷細軟的頭發(fā)。
動作溫柔得不可思議。
然而,就在這溫柔的觸碰中,他的指尖,以一種快得肉眼幾乎無法捕捉的速度,極其精準地捻下了幾根帶著毛囊的、細小的發(fā)絲。
動作完成得悄無聲息,行云流水。賀燃在睡夢中毫無所覺,只是咂了咂嘴。
賀燼收回手,將那幾根承載著毀滅性秘密的發(fā)絲,緊緊攥在掌心。指尖的觸感冰涼而滑膩,像攥著幾條冰冷的毒蛇。
他最后看了一眼床上沉睡的孩子,眼神復雜得如同深淵,最終歸于一片死寂的冰冷。他轉(zhuǎn)身,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兒童房,輕輕帶上了門。
走廊里,蘇晚正端著一杯溫水走過來,看到賀燼出來,柔聲問:“燃燃睡了?”
“嗯,玩得太累,沾枕頭就著了。”賀燼點頭,語氣平淡。
“你也早點休息吧,今天辛苦你了?!碧K晚將水杯遞給他,眼神里帶著關(guān)切。
賀燼接過水杯,指尖不經(jīng)意地擦過蘇晚微涼的手指。那瞬間的接觸,讓他心底的毒火猛地一竄。他強壓下翻騰的暴戾,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沒有看她,徑直走向書房。
“燼……”蘇晚在他身后輕聲喚道,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忐忑。
賀燼的腳步頓住,卻沒有回頭。他背對著她,身影在走廊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冷硬。
“還有事?”他的聲音從前方傳來,聽不出喜怒。
蘇晚看著他的背影,那股不安感更強烈了。她張了張嘴,想問問他是不是工作太累,或者自己哪里做得不好,但最終只是搖了搖頭,把話咽了回去:“沒…沒什么,你也別熬太晚?!?/p>
“知道了?!辟R燼的聲音依舊平淡,說完,便不再停留,推開書房的門走了進去,厚重的門板在他身后無聲地合攏,徹底隔絕了內(nèi)外。
蘇晚站在原地,看著那扇緊閉的門,手里還殘留著水杯的溫度,心卻一點點沉了下去。走廊里空蕩蕩的,只有她自己的呼吸聲,清晰得有些刺耳。剛才在游樂園里滿溢的幸福泡泡,仿佛被這扇門徹底關(guān)在了外面,只留下一種莫名的、冰冷的空虛感。
書房內(nèi)。
賀燼沒有開燈,徑直走到書桌前。臺燈昏黃的光暈下,他攤開緊握的右手掌心。幾根細小的、屬于賀燃的柔軟發(fā)絲,靜靜地躺在那里。
他拿起桌上一個早已準備好的、印著某頂級私人醫(yī)院LOGO的密封采樣袋,動作機械而精準地將那幾根發(fā)絲放了進去,封好口。然后,他拔下自己幾根帶著毛囊的頭發(fā),放入另一個同樣的袋子。
做完這一切,他拿起手機,撥通周銘的號碼。
“東西拿到了。”他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冰冷得不帶一絲人類的情感,“兩份樣本,立刻送檢。用最快的通道,我要在24小時內(nèi),看到最終結(jié)果?!?/p>
“明白,賀先生?!敝茔懙幕卮鸷啙嵱辛Γ拔矣H自去辦?!?/p>
電話掛斷。
賀燼將那兩個小小的密封袋放在桌面上,在臺燈的光線下,它們顯得如此微不足道,卻又如此沉重,仿佛承載著足以壓垮一切的命運。
他坐回寬大的皮椅里,身體深深陷入陰影。點燃一支新的雪茄,猩紅的火點在黑暗中明滅,映著他毫無表情的臉,和那雙深不見底、翻涌著毀滅風暴的眼眸。
24小時。
最后的審判時刻。
他等待著。等待著那柄早已高懸的、名為真相的鍘刀,轟然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