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都市的霓虹透過落地窗,潑灑進過分寬敞的辦公室,
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投下陸衍孤長的影子。他扯松領(lǐng)帶,指尖按著突突跳動的太陽穴,
試圖將昨夜那個荒誕不經(jīng)的夢擠出腦海。太清晰了,清晰得不像夢。山巔孤月,枯枝寒鴉,
掌心絨毛柔軟的觸感,還有那雙……那雙盈著水色與月色、仿佛盛盡人間孤寂的眼眸。
“公子大恩,小女子必報。”那聲音纏綣低回,帶著某種古老的韻調(diào),不是透過耳膜,
竟是直接響在他意識深處。鬼使神差,周末途經(jīng)那個喧鬧骯臟的野味市場,
鐵籠里那雙驚惶黯淡的眼睛刺痛了他。他不信這些,卻在那瞬間想起了夢里的注視。
一擲千金,買下,然后驅(qū)車數(shù)百里,尋了最深最荒僻的山林。放它走時,
那小東西竟人立而起,前爪拱起,回頭深深望了他一眼。月光下,那身皮毛白得像雪?;闹?。
陸衍嗤笑一聲,像是要驅(qū)散那點不合時宜的恍惚。他是陸衍,陸氏集團的掌舵人,
信奉的是數(shù)據(jù)和邏輯,不是鄉(xiāng)野怪談。內(nèi)線電話響起,秘書琳達公式化的聲音傳來:“陸總,
新一批的實習生到了,人事部問您是否需要過目資料?”“不必?!彼乱庾R拒絕,頓了頓,
卻又改口,“……送過來吧?!辟Y料最上面一頁,照片欄上的女子讓他呼吸猛地一窒。
烏發(fā)如云,肌膚勝雪,一雙眼睛……像浸在寒潭里的墨玉,安靜地望著鏡頭,
眼尾卻天然微微上挑,勾勒出一抹難以言喻的、近乎妖異的古典風韻。和他夢里那張臉,
分毫不差。照片旁打印著她的名字:白蓁。實習崗位:總裁辦行政助理。陸衍盯著那照片,
指尖無意識地在“蓁”字上摩挲了一下。山林草木繁茂貌。倒是……配那只白狐。
他幾乎是立刻否定了這瞬間的聯(lián)想。巧合,一場過度巧合的錯覺。
這世上容貌相似之人并非沒有?!傲者_,”他按下電話,聲音聽不出情緒,
“讓新來的實習生,白蓁,送一杯咖啡進來。黑咖啡,不加糖奶?!彼挂纯?,
是故弄玄虛,還是真的巧合到了骨子里。辦公室門被輕輕推開,腳步聲幾不可聞?!瓣懣?,
您的咖啡。”聲音清泠泠的,像玉珠落盤,卻奇異地撫平了他心頭一絲莫名的焦躁。他抬眸。
白蓁穿著最簡單不過的職業(yè)套裝,白襯衫,黑色一步裙,
身姿卻挺拔窈窕得像一株新生的翠竹。她雙手捧著咖啡杯,緩步走來,每一步都像丈量過,
帶著一種與現(xiàn)代職場格格不入的韻律感。她的目光低垂,并不與他對視,
將咖啡杯輕輕放在他辦公桌右上角——一個既不會妨礙他工作,又伸手可及的完美位置。
陸衍的視線掠過她的手,十指纖長,指甲修剪得圓潤干凈,
在辦公室的冷光下泛著健康的瑩澤。他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溫度恰到好處。香醇微苦,
是他慣常喝的那個牌子,卻似乎……比他以往喝的任何一杯都要熨帖?!澳憬邪纵??
”他放下杯子,狀似隨意地問。“是。”她依舊微微垂著頭,側(cè)臉線條柔和美好。
“哪個學校畢業(yè)的?”她報了一個外地不錯的大學,專業(yè)是行政管理,
履歷干凈普通得沒有任何值得追問的地方?!耙郧皝磉^這座城市嗎?”“第一次來。
”她回答得很快,聲音平穩(wěn),沒有任何遲疑。陸衍靠向椅背,目光銳利如刀,
試圖從她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里找出破綻。但她太安靜了,太自然了,就像一泓深水,
投石下去,也驚不起半點波瀾。那種無處著力的感覺,讓他莫名有些煩躁?!俺鋈グ伞?/p>
”“是,陸總?!彼⑽⒁还恚D(zhuǎn)身離開,動作輕緩地帶上了門。
陸衍盯著那扇緊閉的門板,良久,才收回目光。是他多心了嗎?因為一個荒誕的夢,
就對一個實習生疑神疑鬼。日子一天天過去。白蓁工作能力出乎意料的好,細致,周到,
效率極高,交代下去的事情總能完美達成,甚至時常能提前預判他的一些需求。
一杯溫度剛好的水,一份他正要用到的文件,都會在他剛起念頭的瞬間,
被她無聲地放置在合適的位置。她像一道安靜的影子,完美地嵌入總裁辦的運轉(zhuǎn)體系里,
存在感極低,卻又無處不在。陸衍漸漸習慣了她的存在,那個離奇的夢和最初的疑慮,
被繁忙的工作壓到了記憶角落。直到那次與“啟明科技”的關(guān)鍵談判。啟明的王總,
是圈內(nèi)有名的老狐貍,酒桌文化的信徒。談判僵持不下,氣氛冷凝,王總忽然大手一揮,
提議邊吃邊談,特意強調(diào):“陸總,今天可不興養(yǎng)生那套,必須盡興!
”宴席設在一家私密性極佳的高級會所。推杯換盞,酒過三巡,王總親自執(zhí)壺,
給陸衍斟滿一杯茅臺:“陸總,這杯您必須賞臉,喝了它,條款我們好商量!
”陸衍酒量不差,但幾輪猛酒下來,胃里已如火燒。他看著王總那雙閃爍著精光的小眼睛,
心下冷笑,知道這杯酒若不喝,合作恐怕立刻告吹。他端起酒杯,余光瞥見白蓁。
她作為助理隨行,安排在末座,此刻正安靜地吃著菜,仿佛對主桌上的暗流涌動毫無所覺。
陸衍仰頭,辛辣液體滑過喉嚨。酒宴終了,合作初步達成。陸衍強撐著送走王總一行人,
回到包廂,只覺得頭暈目眩,胃里翻江倒海,一股詭異的灼熱感從胃部蔓延向四肢百骸,
心跳快得失常。不對勁。這酒……有問題。他腳步虛浮地走向洗手間,想用冷水清醒一下,
眼前卻陣陣發(fā)黑。經(jīng)過走廊轉(zhuǎn)角時,一個身影悄無聲息地靠近。“陸總?!笔前纵璧穆曇?。
他勉強聚焦視線,看到她手里端著一只小巧的白瓷杯,里面是清澈的、冒著絲絲熱氣的液體。
“您喝多了,喝點醒酒茶會舒服些?!彼穆曇粢琅f平靜,聽不出絲毫關(guān)切,
像是在完成一項例行工作。若是平時,陸衍絕不會碰來歷不明的東西。但此刻,他意識昏沉,
身體內(nèi)部那不同尋常的燥熱和心悸讓他警覺萬分。他看著她那雙眼睛,
墨黑的瞳仁里清晰地倒映出他此刻狼狽的樣子,深處卻是一片他看不透的幽靜。鬼使神差地,
他接過了那只瓷杯。液體微溫,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極清淡的草木清香,入口微苦,
回甘卻悠長。一杯下肚,仿佛一股清泉流入焦灼的臟腑,
那令人心慌的灼熱感竟迅速開始消退,暈眩的腦袋也清明了不少。他靠在冰涼的墻壁上,
深吸幾口氣,再抬眼時,發(fā)現(xiàn)白蓁已經(jīng)不在身邊了。仿佛她出現(xiàn),
僅僅只是為了送上這一杯恰到好處的“醒酒茶”。后來,
私人醫(yī)生的檢查報告證實了他當時的猜測。血液檢測結(jié)果顯示,除了大量酒精,
還有一種極為隱蔽的、能誘發(fā)心臟驟停的藥物成分,劑量雖不足以致命,
卻足以讓他在酒后“意外”病發(fā),住進醫(yī)院,屆時,談判桌上的利益格局將徹底改寫。
醫(yī)生心有余悸:“陸總,幸好處理得及時,這種藥代謝很快,
再晚一點就查不出來了……您是不是服用了什么解毒劑?”陸衍盯著報告單,沒有說話。
指尖卻莫名回憶起那只白瓷杯溫潤的觸感,和那縷奇異的草木冷香。一次是巧合,
那第二次呢?深夜,盤山公路。庫里南的車燈像兩柄利劍,劈開濃稠的黑暗。
陸衍單手握著方向盤,車速極快。剛從鄰市一個棘手的并購項目抽身,
連夜趕回公司還有另一個緊急會議等他。雨絲毫無預兆地飄落,細密地打在擋風玻璃上,
雨刮器有節(jié)奏地左右擺動。連續(xù)三十多個小時未曾合眼,太陽穴針扎似的疼。他伸手去揉,
只是眨了一下眼的功夫——車前刺目的強光猛地炸開!
一輛嚴重超載的大貨車竟完全占用了對向車道,失控的鋼鐵巨獸般迎面沖來!距離太近,
速度太快,避無可避!死亡的陰影帶著冰冷的鐵腥味,瞬間攫住了他所有的感官。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副駕駛座上,毫無征兆地,憑空多了一個人影!
他甚至沒看清她是如何出現(xiàn)的,只聞到一股冷冽的、仿佛雪后山林般的清香驟然彌漫開來。
緊接著,一股完全無法抗拒的巨大力量猛地撞在他身側(cè)!不是推,
更像是某種柔軟卻又堅不可摧的屏障包裹住他,悍然撞開了駕駛側(cè)的車門!天旋地轉(zhuǎn)。
玻璃碎裂的爆響,金屬扭曲的尖嘯,雨水混合著泥土的氣息涌入鼻腔。
他被那股力量裹挾著摔出車外,在濕漉漉的山坡上翻滾了數(shù)圈,渾身劇痛,
卻奇跡般地保持著清醒。轟?。。?!震耳欲聾的巨響緊隨其后。
那輛失控的大貨車狠狠撞上了他的庫里南,將殘破的車體推擠著、碾壓著,一路撞破護欄,
拖行了數(shù)十米才堪停下,火星四濺。若他還在車里……陸衍躺在冰冷的泥濘中,
雨水砸在他的臉上,冰冷刺骨。他艱難地抬起頭,看向幾米之外。雨幕中,
白蓁靜靜地站在那里。雨水竟似沾不透她的衣發(fā),
周身籠罩著一層極淡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朦朧清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