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足的第三天，我摸清了保鏢換班的規(guī)律。
凌晨四點，是人最困頓的時候。
樓下守著的兩個會輪流打盹兒，后門那個監(jiān)控有個三秒的盲區(qū)，是前世我為了溜出去給霍霆深買生日禮物，偷偷觀察了好久才發(fā)現(xiàn)的。
沒想到，重活一世，這小心思用在了逃離他這件事上。
真是諷刺。
我換上一身深色的運動服，把長發(fā)扎成利落的丸子頭，口袋里只塞了那張皺巴巴的紙條和一點零錢。
紙條上的字跡潦草陌生，卻是我眼下唯一的指路明燈——「西郊安康精神病院，304」。
母親。
這個詞在我舌尖滾了滾，帶起一陣陌生的酸澀。
印象里只有一個模糊溫柔的輪廓，和父親葬禮上那個哭到昏厥、隨后就被幾個陌生男人強行帶走的破碎身影。
霍霆深告訴我，她受了刺激，瘋了，被送去很遠的地方療養(yǎng)，不方便探望。
前世他從未主動提起，每當我小心翼翼地問起，他總是用各種理由搪塞過去，然后給我買很多很多東西，或者帶我去參加一些奢華的宴會，用那些浮華的光彩轉(zhuǎn)移我的注意力。
我以前以為那是呵護，是怕我傷心。
現(xiàn)在才明白，那是圈養(yǎng)，是隔絕。
他怕我知道得太多，怕我找到真正的依靠，就不再是他掌心里那個可以隨意搓圓捏扁、用以報復的小可憐了。
凌晨的空氣帶著沁人的涼意。
我利用監(jiān)控盲區(qū)，像只貓一樣悄無聲息地溜出后門，融入濃重的夜色里。
心跳得厲害，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一種破籠而出的悸動。
西郊很遠，我不敢用會被追蹤的電子支付，只能一路換乘公交，顛簸了將近兩個小時，天空泛起魚肚白時，才終于看到那片灰白色的、壓抑的建筑群。
安康精神病院。
鐵門高聳，墻體斑駁，透著一股陳舊的頹敗感。
空氣里彌漫著消毒水和某種難以言喻的沉悶氣息。
我的心一點點沉下去。
母親十年就待在這種地方？
登記，詢問。
前臺的護士睡眼惺忪，態(tài)度冷淡，聽到我報出“蘇雪”的名字和304房號時，她撩起眼皮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些古怪。
“304啊……那邊，最里面那棟，三樓?！彼S手一指，又低下頭去刷手機，嘟囔了一句，“好久沒人來看她了?！?/p>
走廊很長，光線昏暗，兩邊墻壁漆色剝落，露出里面灰黑的底色。
偶爾有穿著病號服的人面無表情地走過，或是從房門的小窗口里，看到一雙空洞注視外面的眼睛。
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我找到304房門。
老舊的木門，上方有一個小塊玻璃窗，裝著鐵絲網(wǎng)。
我深吸一口氣，踮起腳，朝里面望去。
房間很小，只有一張鐵床，一個柜子，一把椅子。
一個瘦削的女人背對著門口，坐在窗邊的椅子上，一動不動，花白的頭發(fā)干枯稀疏。
她穿著寬大的病號服，更顯得空蕩蕩的。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了，又酸又疼。
那是……媽媽？
我輕輕推了推門，門竟然沒鎖，“吱呀”一聲開了。
女人似乎被驚動了，極其緩慢地、一點一點地回過頭來。
她的臉很蒼白，布滿了細碎的皺紋，眼神是渙散的，沒有焦點，嘴里喃喃地不知道在說些什么。
但她的手里，緊緊攥著一樣東西。
我看清了——那是一張塑封的老照片，邊角都被摩挲得發(fā)白起了毛邊。照片上，是年輕美麗的她抱著一個扎著羊角辮、笑得見牙不見眼的小女孩。
是我。大概三四歲時的我。
眼淚毫無預兆地沖進眼眶，視線瞬間模糊。
她即使神志不清了，也還記得我。
她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靠著這張照片，熬過了十年。
“媽……”喉嚨哽咽得發(fā)不出完整的聲音，我一步步挪過去，顫抖地伸出手，想要碰碰她。
她卻像是受驚了一樣，猛地縮起身子，把照片死死護在懷里，驚恐地瞪著我，嘴里發(fā)出含糊的嗚咽。
“別怕……媽，是我，我是溧溧……”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柔，眼淚卻止不住地往下掉。
她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極微弱的波動，歪著頭，呆呆地看著我，像是在努力辨認。
就在這時——
“砰！”
病房門被人從外面狠狠一腳踹開，撞在墻上發(fā)出巨大的聲響。
我猛地回頭。
門口，霍霆深高大的身影堵在那里，逆著光，看不清表情，只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幾乎要凝成實質(zhì)的暴怒氣息。
他身后，跟著低眉順眼、嘴角卻含著一絲若有若無笑意的常月，還有兩個黑衣保鏢。
他怎么找到這里的？！這么快！
霍霆深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冰錐，先是從我淚流滿面的臉上刮過，然后落在我身后蜷縮著的、瑟瑟發(fā)抖的母親身上，最后又回到我臉上。
那眼神，陰鷙得可怕。
“棠、溧！”他幾乎是咬著牙念出我的名字，每一個字都帶著駭人的寒意，“我真是小看你了?！?/p>
他大步跨進來，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
“放開我！”我掙扎，心底的恨意和恐懼交織，讓我渾身發(fā)冷。
“誰帶你來的？嗯？”他把我猛地拽到他身前，另一只手粗暴地抬起我的下巴，強迫我看著他猩紅的眼睛，“誰告訴你這里的？！說！”
他的氣息噴在我臉上，帶著暴戾的雪松味，讓我胃里一陣翻涌。
“關(guān)你什么事！霍霆深，你關(guān)了我媽媽十年！你憑什么！”我嘶聲力竭地吼回去，眼淚流得更兇。
“我憑什么？”他冷笑一聲，眼底是毫不掩飾的偏執(zhí)和掌控欲，“就憑我現(xiàn)在是你法律上的監(jiān)護人！就憑你的一切都是我的！包括你該知道什么，不該知道什么！”
他的目光掃過房間，最后定格在母親緊緊攥著的照片上。
他眼神一厲，猛地松開我，伸手就去奪那張照片！
“不要！還給我媽媽！”我撲上去想攔住他。
母親發(fā)出尖銳的哭叫，死死護著照片，像是護著唯一的命。
霍霆深毫不留情地掰開她的手指，粗暴地將照片抽了出來！
塑封的照片邊緣在她干枯的手指上劃出一道血痕。
母親像是被抽走了魂，癱軟在椅子上，無聲地流淚，眼神空洞地望著天花板。
“霍霆深你不是人！”我瘋了一樣去搶他手里的照片。
他卻輕易地用一只手就將我兩只手腕鉗住，反剪到身后，將我死死按在冰冷的墻壁上！
我的臉頰貼著粗糙掉灰的墻面，磨得生疼，動彈不得。